這一頓飯,兩人談天說地,其樂融融,一小壺酒也喝完了,窗外一彎新且高掛天際,徐徐夜風驅散了些許暑氣。


    秦肅兒麵上帶著微微酩紅,笑睇著蕭淩雪,柔聲道:「小阿飛,小蝴蝶得走了。」


    蕭淩雪心裏咯噔一聲,微曛的醉意倏地醒了,他瞪大眼睛看著她,心跳如擂鼓。「什麽意思?」


    她並沒有喝醉,那壺酒是果子酒,淡到不行,他們之所以一直在笑,心情放鬆,那是氖圍使然,但是此刻,沒必要再裝作沉漫於歡樂的氣氛之中了。


    她在心裏歎了口氣不輕不重地說道:「我見過穆越彤了。」


    蕭淩雪的心驀然一沉,變了臉色,「何時?」


    秦肅兒像在敘述一件極為平常的事,語氣平淡地道:「昨日她到惠仁堂找我診脈,還記得咱們在大周時,我在街上說見到一個有過一麵之緣、病得很重的姑娘吧?原來那姑娘便是穆郡主。」


    他目光微動。「當時你說,那姑娘病得很重,連你都沒法醫。」


    她直言道:「不錯,我無法醫治穆郡主的病,她活不了太久。」


    蕭淩雪的濃眉漸漸聚攏在一起,心中亂紛紛,一時之間,他也不知曉自己真實的感受為何。


    秦肅兒見狀,胸口緊緊一縮,他果真拋棄不了穆越彤。


    自己的男人對另一個女人有著不能拋棄的道德責任,這就代表了兩人之間確實是有條無形的線在牽連著,是撇不清的,不管他拋棄不了穆越彤的原因為何,穆越彤對他而言終究不是一個沒幹係的女人,而因為那個女人,他們現在要分開了。


    想到這裏,她頓時覺得眼睛澀澀的,她好不容易才忍住那種難受的感覺,不在他麵前流淚。


    她凝視著蕭淩雪,神情看似平靜如水,好半晌後才又道:「我都知道了,穆郡主想你迎娶她為平妻。」


    蕭淩雪抬頭,心驚肉跳地看著她。「是她說的?」


    秦肅兒點頭,定定地迎上他的視線,輕輕歎。「若我不先挑明了,你打算一個人苦惱到何時?」


    「肅肅,你聽我說……」他的焦慮表露無遺,急切的說著就要起身。


    「不,你聽我說。」秦肅兒走過去,不慌不忙地按住了他的肩,不讓他起身,她低首,看著他的眼,真摯地說道:「穆郡主將不久於人世,在道義上,你自該成全她的心願,迎娶她為平妻這一點,我完全可以理解。」


    蕭淩雪抬眸瞪視著她,神情陰鬱,聲音帶著幾分隱忍的怒氣,「既然可以理解,那你為何要走?不要離開我!」


    他不是在氣她,而是在氣自己,他明明給了肅肅一夫一妻的承諾在先,為什麽做不到一口拒絕越彤的要求,把事情弄到如此糟糕的地步,讓肅肅動了離開的念頭,都是他的錯,都是他的錯。


    他那狂風暴雨的反應,秦肅兒看在眼裏,她不得不硬起了心腸說道:「說白了,她隻不過是要在府裏生活一段日子,占個翼親王妃的名分罷了,對吧?」


    麵對她那澄澈的目光,蕭淩雪隻覺得嘴裏又苦又澀,更覺得自己卑鄙可恥。


    不錯,他確實是那麽想的,因為穆越彤快死了,所以即便他迎她為平妻也無可厚非不算違背他和肅肅之間的諾言吧?任何人都不會苛責他,對他和肅肅之間也不會有任何影響,隻是多了個人而已,隻是在道義上給穆越彤一個名分而已,日子還是照過,不會有任何改變,隻要……隻要秦肅兒稍加包容即可,那麽他會很感激很感激她的。


    「可是,咱們總不能心心念念著希望她早點去死,不是嗎?」秦肅兒的聲音越來越緩幔,她眼也不眨的看著蕭淩雪。「如果有奇跡,如果半年過去,一年過去、兩年過去……她雖然拖著病體卻好端端的活著,我們是不是就得一直三人行了?我能不介意她的存在嗎?各府之間婿婚喪應酬,逢年過節的走動,你要帶誰去呢?


    每年的大年初二是女兒迴娘家的日子,你又要陪著誰呢?你能不顧穆王府的感受,隻專注在我一人身上嗎?你能不給穆郡主幾分顏麵嗎?雙妻的問題肯定會一一浮現,我自認沒那般強,招架不來,我也不想那樣折騰自己,更不要你一次次的被迫做選擇。」


    蕭淩雪聽得背脊發涼,感覺她壓在他肩上的那隻手有如千廳之重。


    她竟然已經想得那麽深遠了,他確實沒想過如果萬穆越彤沒死,會變成什麽局麵,以穆王府在京中的地位,翼親王府上必然穆越彤為主母,出身不如穆越彤的肅肅必然受到打壓,若他坦護肅肅,穆王府也會出麵,屆時穆王府針對的人可能不是他,而是肅肅,保不定,為了爭親王妃的位置,會有人想方設法的要弄死肅肅……


    思及此,他的心跳如擂鼓,一陣急過一陣,他握住了秦肅兒按在他肩上的柔荑,倏然起身。「我知道了,我會跟她說不可行!你別想著走,別想著離開我,我是絕對不會答應的!」


    他握著她手的力道之大,讓她隱隱泛疼,但她並沒有掙紮著要抽迴手,望著他眼底那不顧一切的堅決,她在心底輕輕歎息。


    她知道,這個男人很愛她,深深的愛著她,因為太愛她了,所以決定要做違背良心的事,那對他而言是極大的痛苦,即便往後的日子她都在他身邊,他也不會真正的快樂。


    「那麽,若是她死了呢?」她凝視著他,她知道自己此刻正在淩遲他,雖然殘忍,但她非做不可。


    蕭淩雪大大一震,死盯著她,一個字都吐不出來。


    她又在心底歎息了一聲,低聲而凊晰地道,「我答應你,我會好好過日子,也不會離開京城,我人就在惠仁堂裏,就在你看得見的地方,也不會再嫁,就等在那裏,你隨時找得到我,我一定會好好吃飯,好好睡覺,好好看診,做我想做的事,等著有朝一日,你去接我。」


    他深深嘔了口長氣,心痛如絞。


    她怎麽能說這些殘忍的話時,眸子還閃亮如星辰?


    她怎麽能笑著代他做了他下不了決心去做的事?


    她怎麽能讓他不願放手卻又不能不放手?


    他的小蝴蝶怎麽能這麽懂他、愛他,知道他心中所有的想法?


    「所以,放我走吧!」秦肅兒抬手輕撫他的麵頰,唇邊湧現一個微笑,「讓我過得舒心些,這個要求不是為你,不是為了穆郡主,而是為了我自己,因為我很自私,我想你心中隻有我一個人,我不能讓你拒絕她,然後遺憾一輩子,我希望你對她盡了應盡的道義之後,堂堂正正、問心無愧的去接我迴來,然後小阿飛和小蝴蝶幸福快樂的在一起一輩子。」


    蕭淩雪握住了她輕撫他麵的那隻手,痛苦地問:「你真的會……迴來?」


    「當然,我當然要迴來。」她踮起腳尖,吻了下他的唇。「沒有你,我能去哪裏呢?沒有你的地方,我存在有什麽意義?」


    他再也忍不住了,他捧住她的臉,吻她的額、她的眼、她的鼻、她的唇,最後把她的頭緊按在胸口,啞聲道:「小蝴蝶,你等著,好好等著,等我去接你迴來。」


    大雲朝有史以來,從未有和離兩次的親王,蕭淩雪破了這個紀錄,而第二個紀錄是,兩次和離的還是同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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