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0章 刁民


    楚行先前為何諷刺,說他們這群人是秀才造反三年不成呢?


    這跟楚行自身的經曆有關。


    從東鎮廟時代開始,楚行就發覺,你想要成就大事,你要百姓支持你,你就必須深入百姓之中,你必須下定決心,經過長期的甚至痛苦的磨練。


    其實,楚行上一世也就是個商人,半個讀書人,穿越之後又做了王,總是覺得在讀書人麵前,自己洗衣服,自己打獵,是非常粗魯的事情。


    那個時候的楚行,對於讀書人是非常尊敬的,百姓以及大乾的將士們是粗糙的。


    他明白,那個時候的他,發自肺腑的想要脫離階級,想要跟讀書人靠攏在一起。


    後來,隨著大乾救民軍的不斷的發展,楚行逐漸清醒了,跟將士們待久了,跟百姓混熟了,百姓們了解楚行,將士們也了解楚行。


    他們隨著楚行流血、喪命,高喊著大乾王歲,去拋頭顱、灑熱血。


    楚行的思想在迅速發生轉變。


    糧食是人家百姓生產的,國家是將士們保護的,憑什麽他們反而是最卑微的人呢?


    那個時候,楚行才明白,何為天下為公的道理。


    某些人打著為天下百姓謀福祉的旗號,卻做著這個世界最肮髒的事情。


    他們穿著華麗的衣服,享受著這個世界最美味的食物,卻躲在陰暗裏,做著卑鄙的事情。


    你讓他們衝鋒陷陣,他們絕對是不敢的。


    哪怕是為了他們自己謀好處,也是要躲在暗處的。


    所以毫不意外,所謂的鬧劇,是從一群被驅使的奴仆開始的。


    楚行在新政之中,除了商業、農業之外,為了解放人口,曾經宣布了禁奴令,意圖很明確,就是禁止一切形式的蓄奴。


    這一條無疑觸犯了不少士族和豪紳的利益。


    他們就讓人上街鼓噪,玩類似於五人墓碑記的套路,想要形成輿論壓力,讓百姓慌亂。


    逼迫大前王朝,借此截取利益。


    這一天,忽然大量的奴仆集結,還伴有大量的乞丐,他們湧入揚州府,擠滿王宮前的街道,一個個唿天搶地不止。


    一群衣衫襤褸的奴仆,坐在王宮門前,個個披頭散發,嚎哭不止,聲音有若喪歌。


    “奴家侍奉了幹爹一輩子,兢兢業業不肯有絲毫懈怠,每日也隻是糊口度日,勉強苟活,憑什麽朝廷一紙詔書……”一個五大三粗,舉止彪悍的婦人嚎泣著,她哭一句,身後身旁眾婦女皆有節奏的隨著嚎哭。


    這人乃是揚州陳家的奶娘,人稱劉三娘便是。


    乃是揚州府出了名的悍婦,平日裏若是她鬧起來,誰敢不給他三分薄麵。


    眼下他一開口,就成了執牛耳者,大家隻剩下附和,竟然沒有聲音超過她者。


    此次陳家大公子親自又說她,先是恐嚇,告訴他,奶娘,楚行這是要對付陳家,陳家不存,你們這些人如何有活路?


    僅僅是三言兩語,便讓劉三娘極度恐懼,轉而極度憤怒。


    沒錯,這些奴人聽聞有人要拯救他們,真正的反應不是感激,反而是憤怒。


    要知道這奶娘的身份,可以當時她憑借著身材,力壓群芳得來的,當初不知道花了多少力氣,才入的陳府為奴,如今憑什麽一張紙就給我奪去。


    做奴人怎麽了?


    即便是做奴人,也比外麵那些小老百姓強上十倍,百倍。


    再加上陳家公子誘之以利,答應他,隻要他願意出去拚鬧,將來孩子可以入陳氏族學,讀書做官,每個月還能給她加五百錢的工錢。


    劉三娘夫婦自然毫不猶豫的答應了。


    其餘來鬧事的奴仆,情況大體也差不多。


    不說自己有失業的風險,便是這漲工錢的好處,也讓他們不得不接受。


    她們這邊唿天搶地,引得越多百姓圍觀,兩邊的牆下,也是聚滿乞丐,個個滿臉汙穢,衣衫破爛若麻袋,比那些腳行婦女還慘。他們有老有少有婦女,個個哆哆嗦嗦,可憐之極。


    其中一個將近四十的閑漢哆哆嗦嗦的說道:“老漢早年就成了鰥夫,前幾年兒子又死了,平日討些殘羹剩飯辛苦度日,隻想著苟活於世。”


    他哽咽流淚道:“隻是聽說大王要清掃乞丐,怎麽能不給人活路呢。”


    他說得淒慘,身旁眾丐都是大哭,皆道:“我等都是苦命人,又無一技之長,求大王開恩,給一條活路啊!”


    拱衛王城的將士一個個站著,似乎見這些百姓乞丐可憐,他們心生憐憫,也不驅趕。


    一個身穿藍色軍裝,腰跨長刀的排長看著眼前的情景,也不由得眼眶一紅,歎息一聲說道:“可憐啊,可憐,先前加入救民軍,本以為可以開辟萬世太平,換取百姓安居樂業,誰曾想,我揚州百姓竟然落得如此田地。”


    他身邊兒的一個軍中老人亦開口說道:“大王肯定是受了奸人蠱惑,如果乞丐能做工,何至於淪落為乞丐,如果奴仆能獨活,何至於卑躬屈膝,看人臉色。新政雖然看起來占了大義,卻也隻是紙麵文章,奪人活路。”


    “這世界本來就是這個樣子,有人坐轎子,便有人抬轎子。如今倒好,一紙詔書,坐轎子的不讓座了,抬轎子不讓抬了,有錢人不能享福,窮人不能吃飯,豈有這般道理啊?”


    “求大王開恩啊!”眾奴仆乞丐哭聲越發淒涼。


    王府前,人山人海,無數百姓圍觀看熱鬧,聽著滿耳的哭聲,眾人心中皆是煎熬。


    雖然說乞丐惹人厭煩,豪門大戶的奴仆平日裏也總是仗勢欺人。


    但是看著他們可憐的樣子,很多人痛恨的內心也是淡去,再說這些人也隻是普通的乞丐,普通的奴仆,很多罪惡跟這些人無關。


    將心比心,新政的詔令,不讓人乞討,不讓人給他人做奴仆,這些老少婦孺怎麽活下去啊?


    聽這些婦人說得淒切,老小丐人哭得動容,許多人都生出了同情心,甚至有些人流下淚來。


    王府前有這般動靜,揚州知府文孟震自然知道,再他看來,一群惹事的刁民而已,竟然敢衝擊王府,到時候虎賁將士一個衝鋒,便能教他們做人。


    但是沒過多久,便有佐官趕來,說:“虎賁軍中可憐百姓,並未驅逐。”


    “你們呢?虎賁軍礙於軍規,不對百姓出手,你們便看熱鬧麽?”


    那佐官立刻苦笑到:“大人哎,王宮前聚集的都是些老弱婦孺,又有那麽多百姓聚集,咱們若是動手,可就跟揚州百姓結了仇了。”


    又說聚集門口的同樣許多乞丐,不是老就是少,不是少,就是婦,這些人就算趕了又迴來,抓捕嗎?這些叫花子抓到牢裏都沒地方關,還要侍候這些大爺們幾頓稀粥。


    所以沒辦法。


    這下文震孟就頭痛了。


    他的幕僚也偷偷出去看了,迴來也言,眾議洶洶,動手不得。


    文震孟更是頭痛,歎氣道:“就知道會不得清靜!大王的新政過於猛烈,卻是少了幾分和緩。”


    他的幕僚給他獻計,“文公,不論新政對與錯,這些百姓卻著實弗了王上的麵子。往小了說,是民亂,往大了說,這是禍患大乾新政。應當速速通知巡捕房,告知其義務,讓他們通知各家主人,軟硬兼施,讓他們將奴仆帶迴去。”


    “學生就不信,這般氣勢,沒有人背後主使之人。”


    聽聞此言,文孟震便想起文人們熟練的把戲,在宮門前又哭又鬧,逼得皇帝一點辦法都沒有的事情。


    文孟震覺得這個主意不錯,喚來當值的班頭,讓他即刻去辦此時。


    那幕僚又說道:“這般哭哭鬧鬧,卻是有礙我大乾體統,大人應當一麵上書大王,問詢應對之法,然後文公趕緊騎馬趕到王宮前,維護局勢,勸說百姓。”


    “好好好。”文孟震連連點頭,吩咐眾人趕忙去做。


    剛要出門,便見秦夫人急匆匆的趕過來,對文孟震說道:“夫君,這個時候,還打什麽儀仗,直接騎馬速行,莫要誤了大事。”


    文孟震聞言,心領神會,趕忙騎著快馬向王宮前趕去,路上還在琢磨著如何安撫百姓,誰料剛剛出了衙門,便被百姓攔住去路,“大王不願意為我等做主,定是受了奸人蠱惑,請府尊老爺進宮麵見王上,祛除奸邪,給我等討一個公道啊。”


    “求老大人給條活路啊。”


    一片嗚嗚哭聲中,一些求學的秀才也聽說了此事,個個義憤填膺。


    就見一個瘦削的生員一收折扇,“啪”的打在手上,憤憤說道:“此等天怒人怨之事,我輩讀書人豈能坐視?陳某願站出來,向府尊請願。誰願一同,作這仗馬之鳴?”


    他挺身而出,又有一生員憤怒站出來:“陳兄高義,吾周文才願往。”


    一生員也高聲道:“小弟雖才微力弱,但此激昂大義,豈能不為民請命?吾鄭喜佐願附二位兄長翼尾。”


    一個個生員站出來,慷慨激昂,那瘦削的生員斜眼微睨,暗暗點頭。


    這位陳巒卻是陳家的子弟,江南的士卒有幾個不蓄奴,又有幾個不經營些見不得人的買賣的,如今大乾政權新政跟刀子一般,一刀刀割下。


    先是將商人整治了一番,旋即又是整頓軍隊,最後刀子又割在了他們身上。


    富貴久了,誰願意受這般欺負。


    那周文才、鄭喜佐也差不多,家裏都有不少奴仆和生意……


    若不是利益受損,誰願意挺身而出。


    別的秀才也差不多,不是收了錢,就是有利害關係。


    一時二十多個秀才喧嚷著,往府衙大門過去,看他們聲勢浩大,外麵的快班衙役不敢攔,看守大門的壯班衙役也無可奈何,隻能先極力攔著,並答應他們,一定會向府尊老父母稟報。


    陳巒嚴正聲明,一定要知州文震孟出來說話,否則他們就一直堵在衙門口,甚至衝入大堂,擺破鞋陣。


    他們這邊嚷嚷著,外麵人群不時有人叫好,最後引得一片叫好聲,似乎眾情激蕩,聲勢洶洶。


    不過也不是所有秀才都加入的,就有一些生員冷眼旁觀,衙前街多茶館,在一家茶館的二樓,便有學子喚做王秀楚皺著眉頭看。旁邊是他好友焦文雄,徐州人,遊學到此為附學生。


    看著那方情形,焦文雄就歎:“大王的新政本是好事,卻引起如此反撲,連秀才都出動了。可見這世道,要做一些事真難。”


    王秀楚淡淡道:“幕後之事誰不知?大明每況愈下,就是因為我輩讀書人墮落了,整日就知蠅營狗苟。”


    他神情淡漠,語聲沉悶,似乎帶著很絕望無力的東西。


    他歎息聲聲,還說了句什麽。


    焦文雄吃驚說道:“王兄,你真的要去大乾的國子監嗎?來年春闈,若是中了,便能入大明為官,那才是天下正統。”


    王秀楚說道:“我已經想清楚了,這天下病了,我應該與有識之士一起,看看能不能醫治。”


    焦文雄就歎:“唉,小弟也報名算了,相比之下,這大乾雖然隻有一隅之地,卻是難得為百姓打算的朝廷。”


    生員鬧事的消息很快便傳到了前進不得的文孟震耳朵裏。


    如今揚州城亂成了一團糟,文孟震想去皇宮救駕不得,想要迴府衙主持大局,也退不迴去。


    文孟震驚怒到:“連秀才也鬧事!學正、訓導都是吃屎的嗎?立刻將這些秀才給本官帶迴去。”


    幕僚歎道:“現在學生無法無天慣了,學正訓導哪管得住他們,怕將他們叫來也無用。”


    文震孟心煩意亂,一方令一個門子去召儒學的學正與訓導,一方令衙役們,去將學子們趕走。


    幕僚驚勸道:“文公不可,彈壓驅離士子,最會引起非議,甚至會傳到禦史耳中。本來背井離鄉做大乾的臣子便不易,再被天下讀書人恥笑……”


    文震孟頭痛,他當然知道學子最是動不得,稍拂其意,就攘臂奮袂,數十成群。


    但眼下情形怎麽辦?


    他有點體會到大明為何江河日下了。


    因為每當有變革的時候,總有這麽一幫人跳出來!


    這天下不亡,難道該興盛嗎?


    他反複琢磨,該怎麽解決眼下的麻煩事。


    正在安排,有班頭來報,說巡捕局到了王宮前,還帶著大量的巡捕和民兵。


    文震孟一喜,轉眼又是一憂,這事情不會鬧得更大吧。


    “立刻,全部散去,否則鬧事者全部抓走,逮到勞改營去砸石頭!”


    一百個虎賁軍在王宮前廣場上列陣,他們前方是盾牌手,後麵是長矛手,再是火銃手。火銃手持的火銃,還是燧發式的火銃。如今有了蘇鋼的加持,碎發銃進一步得到提升,更非同日而語。


    士兵列陣,軍伍嚴整,帶著肅殺,他們盾牌豎起,大刀長矛火銃,就給人一種非常沉重的壓迫力。


    他們身後又有三百多個巡捕,城池四隅,按名額有一千人,但因為審查嚴格,揚州巡捕局成立時間也不長,現在巡捕僅三百多人,大量的巡捕因為審查不合格,已經被裁撤掉了。


    他們持著盾牌,長棍短棍,同樣列陣,第一次經曆這事,各人還有些緊張,看麵前是將近兩千鼓噪的潑婦刁民,很多人就是滿頭大汗。


    隊伍前方,苗人鳳站著,他是見過大陣仗的,遇到這種事並不慌亂,他隻是喝令著,同時等待命令。


    不到萬不得已,虎賁軍不會對百姓動手。


    而巡捕局的作用是捕盜賊兇犯,維護治安,但很多應對局麵還需要一步步完善,單人盜賊還好,這種群鬧就要有所請示。


    苗人鳳得到命令,暫維持住,當然,若刁民衝陣,那就狠狠的打。


    巡捕局趕來後,鬧事的奴仆,大小乞丐先是一驚,特別看對麵嚴陣以待的隊列,很多人更是心中打鼓,害怕起來。


    隨後她們迴醒過來,怕什麽,法不責眾,特別她們是老少婦孺,對麵敢動手,就不怕引人責罵,敗壞大乾的根基?


    看看前麵的王宮,靜悄悄的,大乾國主何等人物,連驅趕她們都不敢。


    劉三娘最有拚鬧經驗,立刻放聲大哭,哭嚎道:“看看啊,喪盡天良的鄉勇要殺人了,你們是兵還是賊啊……天哪,這世道活不下去了,不如死了算了……”


    她放聲大哭,還拚命撕扯自己的衣裳頭發,就在地上打滾。


    眾奴仆也隨她如此,大小乞丐則高聲痛哭,宮前廣場哭聲驚天動地,似乎一下將對麵隊兵的氣勢都壓了下去。


    陳巒等人先是一驚,隨後氣勢洶洶趕過來,特別陳巒指著楊天福等人鼻子喝罵:“放肆,你等想幹什麽?是想彈壓這些可憐的婦孺老少麽?大王立誓殺賊,原來是為了對付百姓的?爾等眼中可還有天理良心?”


    他厲聲喝斥,義正辭嚴,他與眾生員站在一起,堵在了隊兵與眾婦女乞丐前。


    他高聲大唿:“陳某就在這裏,倘若你們想對付這些可憐的百姓,就從我身上踏過去!”


    掌聲雷動,歡唿如潮,陳巒與周文才、鄭喜佐等人持扇站著,這一刻,他們形象前所未有高大。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明末大寨主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渤海郡公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渤海郡公並收藏明末大寨主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