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4章 戰前交鋒


    “大戰在即,前麵卻不顧大局,互相爭辯起來了?”


    弇山深處的某處寬闊營地內,楚行躺在自己的虎皮帥椅上,如同六旬老翁一般,手裏拿著一份軍報,心思卻完全不在軍報之上,反而像極了傳說中的吃瓜群眾。


    “確實如此!”劉必顯一臉尷尬之色,顯然對此也見怪不怪了。


    “讓孤猜一猜,莫非又是陳二黑與陳先贇?這講武堂出身的高材生,這般不通情理麽?”楚行繼續發問。


    “卻不是陳二黑將軍和陳先贇將軍,這一次是李牟將軍和苗人鳳將軍。”劉必顯趕忙解釋道:“李牟將軍說,潘興將軍乃是軍中宿衛之將,不可能每逢大戰都要領兵衝鋒的,到時候這騎兵少不了由他來使用,畢竟他也擅長騎戰,還說……”


    “還說苗人鳳以及其部下全都是廢物,不堪大用?”楚行放下手中的軍報,隨口說道。苗人鳳最近的風評,確實被他自己整的有些拉胯。


    “不是,是苗人鳳將軍聞言,不屑的說,李牟將軍是地方來的鄉巴佬,仗著李岩次長的關係,才得了個將軍之位,這種裙帶關係,最為誤事。”


    “這就有些過分了,李牟也算是立過軍功的,怎麽能說人家是鄉巴佬呢?”


    楚行象征下的譴責了一句,卻並未深度關注,他乃是三君之主,每天關心的軍務、政務堆積如山,這點破事吃吃瓜也就罷了,還不至於他去勞心勞力,臣子之間有了矛盾,自然有大都督府、兵部去處理,再說了,他們還有直屬上司陳先贇,萬事都有他來處理,還要這幫子臣子做甚?


    楚行收攏心思,起身望著弇山,旋即深吸了幾口氣。


    空山新雨後,萬物生機勃發,鬱鬱蔥蔥,放眼望去到處都是綠色。


    這一場雨,今年當是有個好收成了,希望大戰早日結束,大乾也好花費心思在農稼之事上。


    張養浩言:興百姓苦,亡百姓苦。


    至今其墓地,還在濟南清河之畔,每年不知道有多少士子祭拜,這種振聾發聵之言,他不得不聽啊。


    若是大乾的興盛,踩著辛苦百姓的肩膀,這種興盛他楚行不要也罷。


    隻是破了朱大典之後,這天下真的如同他所欲想的一般,與民生休息吧?


    楚行一時間又恍惚起來。


    且說,自穿越以來,大體已經有六年了,他從之前的偷偷摸摸,苟延殘喘度日,到如今做了一國之主,很多東西都已經逐漸模糊起來。


    之前,楚行感覺自己有一張腦子便可以,每日學習些西學、華夏的曆史,而如今隨著腦海裏的東西越來越多,很多東西變得模棱兩可,以至於他不得不將後世的很多記憶,以暗語的形式記錄下來。


    這倒不是出於什麽深思熟慮的考慮,更沒有什麽關於自身的定位。


    比如他到底是後世的一個普通的穿越者,還是曆史亂流之中,一個高高在上的王。


    我是誰,我從哪裏來,我要到哪裏去,這等深刻的哲學問題。


    甚至,不止他記錄在側的東西,他很多行為、言論,說到底隻是出於一個人的本能而已。


    因為自穿越以來,楚行很清楚,自己到底處於一種什麽狀態。


    做山賊也好,做流寇也罷,甚至於後來打天下爭雄也罷,自始至終都沒有擺脫危險,隨時都有可能將性命丟掉。


    至於大乾國主的身份,在他看來,也是狗屁,隨時都可能身死國滅。


    偽明雖然日薄西山,但是這些年殲滅的反賊還在少數嗎?


    他這個大乾朝廷隨時都有可能覆滅。


    後來,這個情況雖然好了一些,借助女真人南下的機會,自己也開始瘋狂的南下,拓展領土,逼退了不少明朝大員,占據了揚州府、淮安府,甚至鳳陽府,以及南直隸的大片土地,但是大體上,還是被大明這個龐然大物壓得喘不過氣來。


    其實這種環境,一直到了攻破了長江防線,地地道道的跟明軍打了一場硬仗,這種情況才稍微好了一些。


    起碼證明大乾已經是一個國家了,具備了打硬仗的能力。


    但是事實上,大明的龐然存在,依然讓大乾以及他個人搖搖欲墜。


    這種狀態下,很多時候,楚行是將自己的感情,深入的思考,以及那些屬於穿越者的特定的思緒,全都給壓抑在內心深處的。


    自從穿越以來,楚行連生活都不敢享受一二,不敢大刀闊斧,徹徹底底的改革,不敢放任自己的心智,信馬由韁的去做事,甚至於連自己最初的很多策略,都在慢慢被改變,換做以前,苗人鳳這種人,已經死了一百多次了。


    可是他不得不去改變,不得不去麵對。


    不然他推翻報名,改天換地的初衷,隨時會動搖。


    不然,他的支持者就會變少。


    救國救民,推翻暴明,建造一個新世界。


    一切都是為了推翻暴明,推翻暴明便是為了一切。


    這是因為偽明,一直如同大山一樣,壓在大乾身上,壓在楚行身上。


    而你連一個不應戰的機會都沒有。


    大明從最基礎的七品小縣官到坐在龍椅上的崇禎皇帝,都將大乾視為洪水猛獸,恨不得當場剿滅掉。


    出征之前,即便是在楚行看來,一向是沒心沒肺的齊岐山,都拉著自己的手,忍不住垂淚。


    說什麽大王兢兢業業,一心為國,此番出戰,必勝芸芸。


    雄主裝久了,甚至於有時候楚行都懷疑,自己是不是就是真的如同朱元璋、李世民那樣的雄主。


    可天底下,哪有穿越六年,三年東躲西藏,三年創業,最終才打下那麽點家業的雄主哦。


    換做朱元璋,怕不是都有數省之地了。


    換做李世民,怕是早就踹開了燕京的大門了。


    可是自己呢?


    自己是真不容易啊,費勁了心思,才有了尺寸飄搖之地。


    還讓人家偽明的一幹文武大臣逼得東躲西藏,連王纛都一口氣準備了三麵。


    說是故布疑陣沒問題,其實不也是一種形式的逃亡麽?


    當然了,外人看來,肯定不是如此的。


    這不隻是因為他這個王上頂住了壓力,保住了大乾的土地,更是因為他總是在最後時刻,扔掉所謂的統治者特有的理性,用最激進的方式來推動大乾的未來。


    這些行為,怎麽看,怎麽像是感性大於理性,怎麽看都擺脫不了反賊習氣。


    實際上,有的時候,楚行自己都不知道,他麵對自己手下的那些文臣武將時候的言語和狀態,到第是發自內心,還是表演出來的。


    每次做出決策時,到底是出於理性還是感性?每次被逼到沒有退路時的決定到底算不算魯莽與無知,算不算感性的強烈釋放?


    最起碼,這一次聽聞孫承宗等人,集結了幾十萬大軍意圖吞並大乾的時候,楚行關於西征的決策,在他自己看來,是有些糊塗了。


    當然了,釋放感性也好,順從理性也罷,事到如今,也沒什麽可說的了。


    又或者說,正是因為沒有什麽可說可想的了,才會放空自己,在心中泛起這些簡直相當於立旗一樣的怪異思緒。


    至於說到立旗子,楚行就更是虱子多了債不愁了。


    楚行端起茶盞,笑著說道:“誰曾想到,這日照的茶葉,竟然喝起來也是有滋有味的。”


    楚行迴過神來,品了一口,然後朝著一臉驚愕之色的劉必顯下達了命令,“整日裏寫軍令,寫政令,怕是你也倦怠了,這般派個信使過去,給齊岐山,潁州的胡尚書、鳳陽的賽首輔,還有揚州的馮夫人,還有我那王妃,都送一罐日照綠茶過去,讓他們也嚐嚐咱們山東老家的土特產。”


    劉必顯茫然聽令,卻在走了兩步之後轉過頭來,並一動不動望著王上。


    “何事?”楚行負起雙手,不以為意。“你是覺得,日照綠茶差那麽點意思嗎?”


    “非是此意。”劉必顯終究是沒忍住。“王上,三日後說不得便要決戰了……”


    “哈哈哈哈,劉必顯,你的心亂了啊。”楚行卻不管剛才自己的百轉愁腸,反而開解起身邊兒人來,“哪有那麽容易啊,朱大典和陳先贇都不是那種憨貨,陳先贇連番逗弄朱大典,隻是純粹的試探,你讓他打,他也沒做好準備。”


    “而我是朱大典,也不會真的開打的,那隻是一份純粹消遣性質的迴信罷了,三日之後,他也不會打,頂多咱們浮躁一下,讓他得利。”


    說到此處,楚行再次笑道:“其實,即便是三日之後開打,便妨礙我給身邊兒,臣子們送些茶葉嗎?”


    劉必顯沉默了一下,點點頭,便開始派遣信使,分發茶葉去了。


    有些話,劉必顯雖然不說,但是心裏卻很清楚,再最初的時候,自己麵見大王,大王給人的感覺,如同大山,總是給人一種強烈的壓迫感。


    但是隨著大戰將至,劉必顯逐漸發現,大王原來也是人,也有感情。


    他也會對未來前途迷茫,他也會畏懼。


    隻是他比較會裝,在臣子麵前,總是表現出一副無所謂,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罷了。


    不過在劉必顯看來,這些便已經夠了。


    莫非真的指著國主,跟戲曲中的神仙人物一般麽?那身為臣子,壓力也太大了。


    而在劉必顯看來,大王之所以值得讓人尊敬,讓人崇拜,恰恰是因為,他明明是一個人,一樣擁有血肉之軀,卻可以在這個時候,創造出一個讓無數人為其奔走,願意為其舍生忘死的大乾。


    曾其何時,這個位置是大明的。


    驅除韃虜,恢複中華。


    這是多麽響亮的政治口號,是多少人魂牽夢縈的地方。


    可是如今大明已經成了殘暴的稱唿,無數多數人,放棄了一生所求,義無反顧的加入大乾這個大家庭之中來。


    不就是因為大王的存在嗎?


    但是不等劉必顯走出去幾步,迎麵便看到了一張帥氣臉龐的陳先贇在申濟芳的陪同下一起走了過來,趕忙行禮。


    “王上!”陳先贇對著劉必顯匆匆拱手,便急速走到楚行麵前,然後再度拱手相對,神色變得有些嚴峻,“臣冒昧猜測,怕是朱大典派了大將去了高堂州城,哪裏現在駐守的陳二黑將軍,怕是要受到些許挫折,咱們的南北夾擊之策,怕是要吃虧了。”


    楚行點點頭,旋即卻又失笑,“其實也不算虧,高唐州防線堅固,即便是派了部隊過去,也隻是朱大典的兵力受損,咱們的兵力優勢反而擴大了。而且局部戰場規模越小,對咱們來說,反而越容易指揮。”


    陳先贇當即鬆了口氣,但神色依舊嚴峻:“確實如此,畢竟,若吳三桂、祖寬不至,朱大典這裏便隻是四萬多兵,以及一些衛所兵馬,如何對付我們十萬眾,現在臣擔心,他避不出戰,等待朝廷援軍,若是如此,以我軍實力,主動去攻,未免艱難……”


    楚行點了點頭,卻又搖了搖頭:“說了你是前敵總指揮,這仗怎麽打,便是要依你的,以後軍事上的事情,不必樣樣來報,你自己做主便可……這一戰,你隻當我是一杆軍旗便是。”


    陳先贇俯首相對,卻是來去匆匆,而劉必顯此時方才隨在陳先贇身後緩步下山。


    陳先贇的判斷沒有問題,雖然出現在戰場上的並不是吳三桂和祖寬,但是其子朱萬化卻率領精銳部隊,直接北上,搶在高唐州的援軍抵達之前,便與黃得功完成匯合。


    完全可以說,陳先贇之前擊其尾而迫其首、使首尾不能相顧的戰略,上來就被朱大典窺破,並從容化解。


    對此,楚行並未有太多失望,陳先贇也沒有……因為隨著戰場被擠壓的越來越小,決戰點也基本上被錨定,那麽圍繞著弇山這個核心戰場能發揮的空間就不多了。


    眼下戰場已經被極致壓縮,控製在東昌府、兗州府這尺寸之地,就那麽大點地方,就那些花樣,他陳先贇能想得到,人家朱大典沒理由想不到。


    反過來說,明軍能做的,大乾也沒理由想不到。


    就這樣,三日後,約定日期來到,明軍根本就是動都沒動,而相對應的,大乾也同樣沒有傻乎乎的出營列陣……倒是陳先贇專門派了一個使者再去朱大典那裏,指責對方毀約,並送上了一套婦人衣服。


    對此朱大典平靜的手下,還當著使者的麵,穿戴整齊,抹了紅裝,當著一眾文武的麵,翩翩起舞。


    不僅僅沒有惡心到人,反而使得明軍上下,同仇敵愾,將士們唿聲震天。


    消息傳迴來,陳先贇顏麵盡失,卻又按照手頭上的情報,公開列舉明軍將領屠戮百姓,搶劫無度的行徑。


    然後以大乾國主的名義公開懸賞,自統帥孫承宗以下,到大明的一名喚作順福的千戶官為止,大量的偽明的軍官都配上了高額的賞金以評價之語。


    諸如朱大典本人,也懸賞的代價,便是直接一個子爵,白銀三萬兩,絲綢五千匹,又如馬士英,明明地位比朱大典還高,官職也高於朱大典,卻因為其更多是運籌帷幄之人,平素很少殺戮,結果卻隻懸賞了三千兩銀子,至於爵位更是沒有。


    至於孫承宗,雖然他給大乾帶來的危害最大,但是卻能做到收攏兵馬,與百姓秋毫無犯,且部下多少馬世龍這種的將領,以至於根本沒有賞銀,反而大乾的文書上,要求最好可以俘獲。


    完顏朱大典這次依然選擇了輕飄飄的應對方式,他反過來對陳先贇開了一頭豬的賞格。


    論心術,朱大典完全是碾壓陳先贇的,這一點陳先贇自己也有心理準備。


    一時間,雙方往來不斷,嘴炮不停,但卻各自心知肚明,這種毫無意義的花活基本上都是試探。


    但因為這種試探是不對等的……


    因為此時,大乾已經集結完部隊,求戰姿態異常明顯,而明軍卻堅持防守,所以才顯得陳先贇格外急迫,事事落於下風。


    實際上,數日間,不知道多少人往楚行這裏告黑狀,說盡陳先贇可笑之處,卻都被楚行強行按下去了。


    怎麽說呢?


    在楚行看來,此時這種嘴炮上的下風上風真的毫無意義,還得看最終交戰勝負,明軍勝了,陳先贇姿態便是小醜行徑,但若救民軍勝了,那便是陳先贇成功麻痹了對方。


    而且,抽身開來,用一種較高視角觀察這幾日情形的楚行,隱隱覺得,陳先贇不是沒有更多、更實際的思索,他與朱大典真正的注意力因為都不在這些嘴上功夫,雙方都在另一些更實際、更簡單直接的地方進行的估算與忍耐。


    當然了,楚行也隻是霧裏看花終隔一層,你讓他來想,莫說決戰條件,他甚至想不通朱大典的心意,想不通對麵那個明軍名將到底是想求戰,還是想避戰?


    若說求戰,為何從很早之前便堅守不出?


    若說避戰,他又在等什麽?真要等河東大軍完成決定性突破?等那邊的勝負波及到關中?


    平心而論,這不是朱大典的性格,這種人不會把戰局勝負交給他人的,這一點,無論是被朱大典揍過多少迴的救民軍,還金國西路軍上下本身,都確信無疑。


    楚行也確信無疑。


    所以,他也好,陳先贇也好,到底是在等什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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