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5章 英雄淚


    三百勇士,在文澄帆的率領下越戰越勇,迎麵而來的明軍將士往往經不起一個迴合的廝殺,便紛紛潰退。


    即便是有明軍的指揮官,在現場指揮,也不是對手。


    而文澄帆為了鼓舞士氣,親自披著兩重甲,在第一線廝殺。


    身上起碼插著二十餘支箭矢,尤然渾然戰意昂然。


    隊伍越殺越近,便是那明軍的遊擊將軍在憤怒之餘,也升起了畏懼之心,便一聲令下,命暗藏在軍中的弓弩手,不管是己方,還是大乾的兵馬,直接進行覆蓋性射擊。


    明軍上下聽聞軍令,都不敢有絲毫猶豫。


    損失些袍澤,總比被人家一口氣都殺了要強。


    一時間,真的是箭如飛蝗,文澄帆的前麵敵人和袍澤紛紛倒下。


    而文澄帆依然不懼,而且更加拚力向前衝鋒。


    等到這位虎賁旅的猛將殺退了周邊兒的弓箭手,卻又被一陣箭雨逼退,肩膀上、腿肚子上都插著密密麻麻的箭矢。


    他費了好大的力氣才站起來,對著對方的弓箭手喝道:“你們手裏的銃都是廢鐵嗎?給我射啊!”


    此言既出,身邊兒的將士紛紛苦言道:“團長,彈丸用盡了。”


    話音剛落,便聽轟轟一陣亂響,竟然是在敵方弓箭手方陣中傳來。原來是密集的手雷爆炸聲,敵軍的弓箭兵立刻啞了火。


    文澄帆詫異道:“是何人的手雷,扔的那麽遠!”


    便在此時,一名王展鵬的通訊兵這才開口道:“團座,是我們家營長適才換了敵軍的衣服,領著幾個兄弟,帶著全營的手雷衝過去了,現在想來已經是沒了。”


    說著,那通訊兵嗚嗚的哭了起來。


    便是文澄帆做足了犧牲的準備,聞言也是紅了雙目。


    王展鵬是個書生,他才剛剛娶妻,聽說婆姨還有了身孕。


    竟然在戰場上無了。


    “還愣著做什麽!衝啊!”


    文澄帆一聲令下,將士們拚了命的往前廝殺,而沒有了弓箭兵做掩護的明軍,硬是連抵抗的勇氣都沒有,硬生生的看著文澄帆咬牙衝向他們的遊擊將軍。


    但讓所有人都覺得匪夷所思的是,那個遊擊將軍並未撤退,也沒有命將士們抵抗,而是將所有的家底你跟全都召了迴去,布成陣勢冷冷的盯著文澄帆的方向。


    文澄帆都不知道自己流了多少血,隻知道渾身疼的厲害。


    腦海裏都是王展鵬昔日的音容笑貌,他跟自己說,他想要個女兒,女兒是棉襖,暖心。


    今日卻為了袍澤,戰死了。


    不僅僅是王展鵬,今日之戰,虎賁旅第一團不知道多少兒郎死在了利港。


    他的心無比的痛,仿佛有一把把刀,一遍遍的在他身上割肉。


    他感覺自己的力氣在無限的消退,現在就隻剩下一口氣撐著。


    “我們以逸待勞,以鴛鴦陣迎戰!他們不是我們的對手!”那遊擊將軍,麵無表情,如此吩咐道:“最好能活捉對方的指揮官,最起碼也是遊擊將軍一級的,諸位弟兄升官發財的機會來了。”


    然而,話音剛落,眾人卻聽得清楚,原來是城牆之上,傳來了收兵的信號。


    這遊擊將軍本來還布有後手,卻也無可奈何,隻能下令,趕緊動身撤退。


    然而他剛剛準備撤退,便聽見戰場上有密集的炮聲響起,周圍的將士如同被風吹拂的野草一般倒地,再抬頭看,卻見密密麻麻的明軍已經登陸,並且在戰場上布置了數不清的弗朗機小炮。


    這還不算晚,一支一百人的騎兵小隊已經在戰場擺開陣勢,從側翼發起衝鋒。


    這名遊擊將軍見狀非常不解,這利港他們可以退,可明軍是不是瘋了,這裏是預定的炮兵炮場,他們敢進來,肯定是萬炮齊發。


    他們莫非壓根就不怕死嗎?


    但他們在撤退之中,等到數十息也沒聽到炮聲。


    當在撤向關隘,重新布置防線時,一陣陣後方的炮響傳來,這位遊擊將軍才明白,原來不是後方的炮不想支援,而是後方有一支炮兵炮擊了己方的炮兵陣地。


    後方出現了敵軍的炮兵陣地?


    “竟然是陳二牛將軍!”


    旗艦之上,趙華年遙望著戰場的方向,一時間竟然被驚得說不出多餘的一句話來。


    且說,陳二牛率兵在敵軍後方鏖戰,在一擊得手之後,便迅速帶著炮兵,組織民夫,朝著防線的方向前進。


    整整一天一夜沒有休息的陳二牛,硬生生的憑著聽聲辨位的本事,尋找到了敵軍的炮兵位置,在後方發起炮擊突襲,一舉破了敵軍的炮兵軍陣。


    而隨著明軍炮兵陣地徹底被毀,所有的明軍幾乎喪失了抵抗的欲望。


    其實想想也是,明軍之所以抵抗到現在,該用的法子也都用了。


    所以,麵對眼下的情況一看就知道,麵對大乾的火力,他們如何有勝利的可能性。


    當然了,明軍也不可能直接放棄防線不管不顧。


    這些明軍既然被下令構建長江防線,就不可能淪落到大軍一戰丟失個利港,就全軍潰敗的份上。


    總而言之,無論是大乾的其他將領們多麽羨慕,也改變不了,是陳二牛孤軍深入,關鍵時刻摧毀敵軍炮兵陣地,改變了大乾幾乎輸掉了戰爭的事實。


    不過大乾可以快速占領利港,擁有了長江南岸的一小片陣地,絕對不是陳二牛一個人的功勞。


    負傷嚴重的文澄帆被送到後方靖江島戰地醫院醫治。


    而大戰方歇,雙方都偃旗息鼓之下,大乾一方麵在利港構建新的防禦陣地,一邊兒運兵登陸利港,李修文在這方麵是把好手。


    而明軍方向則開始迅速收縮,將整個利港方向讓人大乾,並連夜構建新的防禦工事。


    不過大乾肯定是沒有力量繼續發起進攻了。


    於是乎,楚行下了旗艦,直奔靖江島。


    “大王來看團長了!”


    “大都督府的大人們也都在!”


    “還有內閣的閣臣!”


    “天啊,我們一團這次要出名了!”


    很顯然,楚行是要來見一見文澄帆的。


    這個昔日裏擦著鼻涕泡,跟在自己屁股後麵,跟自己一起偷蘿卜,被人家地主放狗攆了好幾裏路,連屁股上都被狗咬掉了一塊肉的兄弟。


    這個昔日的小跟屁蟲,如今的大乾猛將,沒有給自己丟一點的臉麵。


    他今日幾乎以一己之力,強行奪下了利港。


    這份功勞,是所有人都無法抹殺的。


    更為重要,在大乾軍勢下垂,幾乎被人家明軍打破了不敗神話,即便是退兵,自己也說不出一句苛責的話的時候,他的拚死而戰,顯得是那麽的珍貴。


    除此之外,第一團減員七成,就連三百勇士也皆戰死十之七八。


    待李修文趕到戰場,文澄帆已經倒在血泊之中,隻剩下一口氣了。


    這個時候的楚行,即便是有再多的軍務,如何能不趕到戰地醫院,來見自己的小兄弟最後一麵。


    進的營帳以後,營帳裏哀鴻遍野,數不清楚的大乾的將士經過包紮之後,躺在病床上哀嚎,即便是灌了麻沸散也無濟於事。


    整個營帳的血腥氣,嗆得不少人不住的咳嗦。


    其中老牌的文臣,諸如賽八仙、胡燁這種早就見怪不怪了,而那些年輕的軍機一個個嚇得麵色發白,遠遠的在戰場上看見死人,跟眼前看著那麽多傷病可不是一迴事兒。


    而此時此刻,值得稱道的,則是左懋泰和劉必顯兩員文士,表現的很好,並不自覺的開始安撫那些將士。


    軍中有些將士信仰複雜,又信仰救民主義,又信仰白蓮教,李岩便將許久沒用的白蓮教理論,跟那些生死垂危的將士們講解。


    而對於楚行來說,他的目的此時此刻,隻有文澄帆。


    說實話,自從東鎮廟起事以來,楚行見到的大場麵不計其數,身邊兒的老人也有不少戰死,這種生死場麵楚行早就應該跟賽八仙他們一樣,習慣的不能再習慣了。


    可是等到楚行走到文澄帆的病床前,看見對方赤裸著身子,上麵密密麻麻的繃帶纏裹著,數不盡的傷口再往外滲血,即便是吐沫再所的金瘡藥也無濟於事,麵色慘白的像是一張紙一樣,楚行竟然當眾落淚。


    此時此刻,楚行並不再是那位高高在上的君主,他又成了那個帶著兄弟們在茫茫沂山流浪的大哥。


    楚行忍不住轉過身去,擦拭了淚水,許久之後才轉過身來。


    雙方並未開口,隻是默默的看著對方。


    “大哥……抱抱我……大哥,我好冷。”此時此刻,哪裏有什麽戰場上癲狂無比的團長,他從始至終都是那個命苦到不行,被野狗追的到處跑的孩子。


    楚行不顧軍醫的阻攔,上前直接抱住了文澄帆,文澄帆的鮮血瞬間染紅了楚行的袍子,“大哥……我要死了……”


    “我楚行的兄弟怎麽會死,我楚行的兄弟怎麽會死。”楚行以為自己完全可以忍住的,可當文澄帆開口的時候,楚行再也忍不住,眼淚如同泉湧一般。


    “大哥別騙我了,我知道我該走了,你們都出去,身為臣子的,豈能見君主垂淚!”說著垂危之際的文澄帆猛然開口,如同獅子一般發出一聲怒吼。


    劉必顯也知道,楚行乃是一國之主,豈能在臣子麵前失態,連忙開口道:“大家都出去吧,此時此刻非是國事,乃是大王的私情。”


    眾人雖然好奇,也心疼劉必顯卻沒有人敢怠慢,在賽八仙的帶領下,紛紛退出了營帳。


    而此時此刻,文澄帆的麵色忽然紅潤起來,勉力指著劉必顯和潘興,竟然開口訓斥了起來,“你們是天子近臣,庇佑國君是你們的本分,以後這種事情,還需要外人說麽。”


    潘興和劉必顯紛紛頷首,卻也沒多說什麽。


    “大哥,嫂子的肚子怎麽到現在都沒動靜……當初你說過……生個帶把的……讓兄弟們抱著哄的。”有些意外,包括楚行在內,文澄帆臨死前,不憂慮大乾,不憂慮身後事,不憂慮虎賁軍,他擔心的依然是楚行自己。


    “說什麽胡話!”楚行本能的握住了他已經有些冰涼的手,幾乎是毫不猶豫的說道:“當初不是說了,生個男娃子,娶你們的閨女麽,你他娘的連個婆姨都沒有,我生個大兒子去來,照顧你們家小丫頭片子麽。”


    聞得此言,文澄帆勉力的羞愧笑了笑,“大哥笑話我作甚,俺這種醃臢之輩的閨女,怎麽能嫁給大哥的兒子。”


    楚行剛說,那文澄帆卻沒有停口,“當日的玩笑話,大哥別當真,當初的老弟兄,一起偷東西,一起要飯長大的,有什麽本事,你的兒子要娶大戶人家的小姐,這樣江山才能穩固。大哥……大哥……”


    說到此處,文澄帆的氣息變得弱了起來。


    “你不許死!你給老子活著!”


    楚行的身體不停的顫抖,恨不得將文澄帆融進自己的身體裏。


    “大哥,我有個弟兄,叫王展鵬,我今日與他設計,打了他一頓,想指著他鼓舞士氣,誰曾想這廝瘋了,抱著手雷跟明軍同歸於盡了,可是他婆姨剛有身孕。”


    “你放心,你的袍澤,都會得到撫恤的,將來也可以優先為官的。你趕緊好起來,大哥不讓你帶兵了。你跟秦去疾那貨一起去玩,大哥不管你。”


    “不提老秦,有婆姨也不分給我,虧得老子當初照顧他,”說著,他用手摸了摸楚行的臉,眼睛的淚水啪嗒啪嗒的往下掉,“死不死的,我倒是不怕,當初山寨覆滅的時候,我就該死了,我就是擔心大哥。”


    “我擔心大哥被壞人害了,如今你是王了,兄弟們想保你,太難了。”


    “我們就有一把子力氣,能給你殺敵。”


    “可是身邊兒的壞人,怎麽辦啊。”


    “大哥,弟弟擔心你……”


    “不會的,大哥會保護自己的。”楚行的眼淚隨著文澄帆一起往下掉,什麽狗日的一國之主,什麽狗日的大乾之君,全都沒有了。


    “大哥……大哥,你莫哭,你是一國之主,哭什麽……”文澄帆再次開口,聲音卻變得短促起來,胸口裏的雜音變得極其明顯,“大哥有一事,我一定要交代你。”


    楚行趕忙盯著文澄帆,怕他一句話沒說完,就沒了。


    “我不知道大哥說的救民主義是真是假,我起碼知道當初大哥起事時是真的……大哥像是咱們這種苦命人太多了,不要變得跟那些壞人一樣,忘了本心。”


    “我先下去,跟老兄弟們一起在鬼門關等你,先抓上幾千小鬼,等你老了,下來了,我們奉你做閻君,你還做我們大哥……好不好。”


    “大哥,我舍不得你,我舍不得你啊!”


    話音落下,文澄帆身子往後一躺,徹底沒有了聲息,死於病床之上。


    楚行死死的抱著文澄帆,良久不肯鬆手。


    不知道何時,一直默默流淚的楚行,忽然放聲痛哭,就在所有傷兵的注視下,撕心裂肺的痛苦,在外麵等候的臣子,每個人都聽得真真切切。


    而遠在青州府的秦去疾,正在給兒子講解昔日的趣事,不知道怎麽的,說起了文澄帆這個不起眼的小弟弟時,忽然張不開口,眼淚簌簌的流了起來。


    而那些昔日裏,對武官素來不怎麽感冒的文官們,也驀然正身,摘掉官帽,以大乾的方式,給予文澄帆最真誠的敬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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