屍體當然是不可能帶迴西林的,薑辛也沒別的法子,隻能帶迴家。


    車上那兩位一路上都在感歎她的犧牲精神,真可謂是高風亮節。


    馬車停在了新封丘門大街上的一間民宅前,還沒停穩宅子的門就開了,一個十七八歲的姑娘探出頭來張望,瞧見薑辛後不由地一愣,正欲開口便發現車上還有人。


    她頓了頓,立在門邊等了會,直到薑辛把馬車停好,她這才迎了上去,“你怎麽這時候迴來了?不是說還要在西林再住上幾天嗎?”


    話是衝著薑辛說的,但她的目光一直落在馬車裏頭,滿滿的都是好奇。


    “有點事……”還沒等薑辛說完,管莫閑和宋時就相繼躍下了馬車。


    先下車的是宋時,那姑娘挑了挑眉,暗暗在心裏將他審視了個遍——好看是好看的,可惜年齡小了些,瞧著才十五六歲吧。


    再然後是管莫閑……


    “謔……”好家夥!這個帥!帥得簡直不像是薑辛會帶迴來的人!


    她沒忍住溢出了奇怪的讚歎聲,表情更是生動,雙眸放光、虎視眈眈。


    “小湯……”薑辛出聲提醒,為了顯得自然些,她隻能沒話找話,“謝娘子怎麽樣了?”


    “啊?哦……”她依舊直勾勾地看著管莫閑,心不在焉地迴道:“挺好的,吃得多睡得香。”見薑辛完全沒有介紹的意思,她耐不住了,主動追問,“這位是?”


    她眼裏就隻有一位是吧?!薑辛默默在心裏翻了個白眼。


    “這‘兩位’是西林的考生,今晚暫時睡這兒。”她特意加重了“兩位”。


    “嗯?”小湯更加激動了,麵上卻是一臉的難色,“可是這裏畢竟不是老家,宅子小,隻有一間客房,謝娘子住著呢,總不能讓他們倆擠那屋吧。”


    “睡我那屋就行了,你去準備兩床被子。”


    “那怎麽行……”小湯咬了咬牙,一副豁出去的樣子,“要不還是睡我那……”


    “你想都別想!”


    “……”


    “拿被子去!”


    “好嘛……”她扁了扁唇,看似委屈地轉身離開了。


    也隻是看著委屈,畢竟,她轉身的時候甚至還有閑情逸致衝著管莫閑拋了個媚眼。


    薑辛嘴角抽了抽,待她進屋後才有些尷尬地朝著管莫閑看去,解釋道:“不好意思,我爹娘也是白手起家,主仆觀念沒那麽重,對家裏的下人比較縱容,尤其這丫鬟,她打小就跟著我,比較……奔放……你別太介意……”


    “沒事。”管莫閑衝著她笑了笑,“挺可愛的。”


    “……嗯。”她微微一愣,眼神黯了黯。


    “能養出這種丫鬟的主子一定也很可愛。”


    “……”薑辛心尖輕輕顫了下,很快她就驚醒過來。


    這話太不對勁了,“可愛”這種詞怎麽看都不適合用來形容一個男人,這顯然不是誇讚是試探。


    意識到這一點後,她猛然轉頭看向一旁的宋時,生怕他察覺出什麽。


    慶幸的是,她想多了,那孩子正恍惚著呢,壓根就沒在意他們。


    不幸的是,他正恍惚地看著小湯消失的方向,那眼神……


    “嘖……”管莫閑也看出了些許端倪,咂了咂舌,語氣輕鬆地調侃道:“這孩子是情竇初開了啊。”


    “…………”薑辛遠沒有她那麽輕鬆,甚至心情還有些沉重。


    她比任何人都清楚,喜歡上小湯是件很危險的事,是生理意義上的危險,搞不好得搭上性命的那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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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對於讓管莫閑和宋時跟薑辛睡一屋這件事,小湯頗有微詞,與私心無關,倒不如說這也隻是她的任務之一,她拐彎抹角地阻止了很多次都不管用,當著外人的麵有些話又不好直說,她也隻能作罷了。


    至於薑辛扛了具屍體迴來……


    這她倒是見怪不怪了,但她還是做出了很符合身份的表現,嚷嚷了好一會。


    大概是好些天沒聽到小湯的吵鬧聲了,薑辛竟然還覺得有幾分親切,房門外頭時不時傳來的念叨聲讓她很快就入眠了,這一晚睡得格外踏實。


    醒來的時候天色已經透亮,她迷迷糊糊地坐了起來,緩了半晌才逐漸清醒。


    管莫閑和宋時睡過的地鋪就蜷在那兒,人卻沒了蹤影,外頭吵吵嚷嚷的是商販們此起彼伏的叫賣聲,喧囂的人間煙火氣讓她聽不太清宅子裏的動靜。


    薑辛翻身下床,也沒顧上穿鞋,赤著腳就走到了門邊。


    這宅子確實不大,兩開間,唯一的優點是有個小院,她的房門便正對著那個小院。


    打開門便瞧見管莫閑蹲在樹邊,有一下沒一下的都逗弄著一隻小黃狗,邊和一旁的謝娘子閑聊著。


    離得不遠,他們的交談聲清晰傳入薑辛耳中……


    “原來昨日去找你問話的就是小湯啊,那丫鬟性子挺野的,沒冒犯你吧?”管莫閑漫不經心地問。


    謝娘子微微震了下,大概是想到了昨日被她扼住脖頸時的感受,甚至還不自覺地咳了兩聲,迴答的倒是天衣無縫,“沒有,她至少把我接來了這兒。”


    他若有似無地“嗯”了聲,修長指節微微曲起,逗撫著那條小狗的下顎,“那些信……我是說你給薑辛的那些信,那是我們自己潛入衛梧書房找到的,跟你無關,從今往後無論任何人問起你都不知情,知道了嗎?”


    “為什麽?”她秀眉輕蹙。


    “我手上來曆不明的東西太多,所以我們必須去一趟他的書房。”


    ……完全聽不懂啊!


    當然那些彎彎繞繞也並非謝娘子所關心的,她有更在意的是,“你們該不會打算就這麽草草結案了吧?”


    謝娘子的語氣有些急切,隻是自殺而已,這未免太便宜衛梧了。


    她要他身敗名裂,要在人前揭露他的斑斑罪行,這麽做的後果她很清楚,無所謂,大不了以死明誌。


    “不會……”管莫閑有些欲言又止,他顯然有很多話想說卻不知該怎麽開口。


    正猶豫著,那隻剛才還肆意跟他撒著嬌的狗突然站了起來,背微微弓起,警惕地看著不遠處,喉嚨裏發出了“嗚嗚嗚”的警告聲。


    他眉端輕皺,好奇地順著它的視線看了過去,目光撞上了倚在門邊的薑辛後,他那雙墨眉皺得更緊了。


    “怎麽不穿鞋?”他起身走到她跟前,略微指責地問。


    這讓薑辛突然想到了什麽,連忙把腳縮了縮,試圖想要往袍子底下藏。


    穿著襪子睡覺實在是過於奇怪了,隻怕會更加惹人生疑,所以昨夜她還是給脫了,當著宋時和管莫閑的麵大喇喇脫了,脫完就一溜煙地鑽進了被子裏,正常來說沒有人會去細看一個男人的腳,這麽一來他們也壓根來不及細看,當然也不能細看……


    畢竟,她可以改眉、可以束胸、可以精心揣摩言行舉止,讓自己看起來完完全全就像個男人,但唯獨沒辦法讓這雙腳變成正常男人應該有的尺寸。


    平日裏她都會在鞋子裏塞些東西刻意穿大上好幾碼的,久而久之也逐漸習慣了,一旦赤著腳那就會暴露無疑,尤其管莫閑對她本來就有懷疑。


    想到這,她連忙扯開話題,“你們在聊什麽?”


    “你不是都聽到了嘛。”他硬生生挪開目光,聲音有些啞。


    “嗯……”薑辛舔了舔唇,硬著頭皮繼續扯,“那‘來曆不明的東西’是指什麽?”


    “一會你就知道了。”


    她麵色一凝,“你要幹什麽?”


    “不是我要幹什麽,是我們必須盡快幹些什麽……”他轉眸瞥了眼廚房的方向,“味太大,藏不了太久。”


    她思忖了會突然意識到了什麽,問:“宋時呢?”


    “去招搖過市了。”


    薑辛驀地擰起眉心,“你打算把龍策衛引過來?”


    “不用擔心,殿前司的兵營就駐紮在附近,龍策衛就算以後想找你麻煩也不敢在殿前司的地盤上造次。”


    “不是這個問題……”她住哪龍策衛怕是再清楚不過了,她擔心的是來的會是誰。


    這種擔心自是不能說出口的,她正糾結著該找個什麽借口。


    一陣急匆匆的腳步聲傳來,隻見小湯快步朝著他們跑來,見到薑辛後很是隨意地招唿了聲,“醒啦?”


    薑辛張了張嘴,正要迴話,小湯已經轉開了視線,看向管莫閑,話倒像是說給薑辛聽的,“有個人自稱是龍策衛的副使,還有個長得賊眉鼠眼的老頭,說是西林的掌教。”


    “……”薑辛暗暗鬆了口氣。


    “嗯。”管莫閑點了點頭,瞥了眼不遠處神色明顯不太對勁的謝娘子,衝著薑辛道:“想法子攔住她。”


    聞言,薑辛暗暗一驚,“她想做什麽?”


    “玉石俱焚。”


    “……”


    “我敬佩她願意站出來的勇氣,可這世道對女子太過不公,她沒做錯任何事,不應該去承受千夫所指,更不應該以命相搏……”他輕輕歎了聲,道:“這些話我不便勸說,還是你去吧。”


    “好……”


    “對了……”他眉頭都快打成結了,“趕緊把鞋穿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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