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柳白攙扶著端木震亨走出房間的時候,他感覺自己的心都涼了!


    原來....原來一切是這樣!


    直到嬴徹死時,都有一個不大不小的問題,縈繞在他的心頭,那就是....為什麽要這麽做。


    而現在,他一切都明白了。


    嬴徹將死,想要在生命的最後一刻,如同一道在風中搖曳的殘燭一般,加大火勢,燒出個朗朗盛世!


    甚至,為了這一個目標,為了自己生命想要做的最後一件事,嬴徹寧願讓自己在青史之中留下無盡罵名。


    盡力身前事,不想身後名。


    這就是嬴徹,用生命向他柳白這位老師,提交的最後一份答卷。


    論狠,誰又能狠得過對自己都這樣辣手的人呢?


    柳白口中輕喃:‘這一次,輸給自己的學生了。’


    而後,緩緩抬眸,看著天空那烏蒙蒙的天,眼神反倒是愈發堅定起來。


    自己的學生,用性命搏出來的東西,豈能就這樣殘敗?


    “可為師,再也不會輸了。”


    “我答應你。”


    柳白輕聲開口,拳頭緊握。


    一旁的端木震亨雖然聽不懂這位柳相在說什麽,但....確實感受到了此刻柳白散發出來的氣場。


    或者說,柳白這一刻,如同一根擎天柱一般,努力撐開手,高舉抵天。


    不但要撐開這個天下,更像是抬眸怒喝天道。


    ...


    武成侯將軍府,位於渭濱街的盡頭,距離鹹陽宮不過一千三百步的距離,門口鼓石鐫刻出‘麟’,張牙舞爪。


    一門雙武侯,武氣之盛,令天下人尊崇。


    而正是這樣的地理位置,這樣的地位,都是昔年王翦在滅六國之時,朝著始皇陛下一點點‘要’過來。


    說一句王翦已經得到了皇帝之下的最高榮耀都不為過。


    而今日。


    將軍府之內,王翦一掃往日在朝堂之上裝出來的衰老之態,在庭院之中,用盡氣力,舉了五石的石鎖,舞得虎虎生風。


    “爺爺。”


    王離輕聲唿喚,站在王翦的身旁,神色有些複雜。


    他驚訝於自己的爺爺,在這個年紀,竟是還有此等神力,也疑惑,為何自己的爺爺,會讓自己今日做了這麽不應該的事情。


    在他看來,武安君,乃是大秦的精神標榜,是他們這些武夫發自內心,即便是不追隨,也不應該阻攔的存在。


    可自己的爺爺,讓自己帶兵,在刑場之上圍剿。


    這件事,他看不懂。


    “砰!”


    石鎖放下,王翦那脫去袍服的身體,已然大汗淋漓。


    有些呆愣得看了看自己的手,而後又看看自己身前那斑駁的傷疤,自嘲一笑:“真被老狐狸說對了。當真是老了。”


    誰都不知道,這位武成侯的衝陣武力,全盛時期,比之自己的兒子通武侯王賁,有過之而無不及!


    隻是,他在年少之時,見過那一襲身穿素雅衣服,舉著兵書的醜陋殺神,明白了將帥之別罷了。


    “想要問什麽?”


    “老夫還有一刻鍾的時間。”


    王翦淡淡開口,也沒有拿起那一塊放在外麵賣,足夠賣出十個大錢的珍貴錦帕擦拭身體,反倒是有些暢快得拿起酒壇,大口喝了一口酒。


    用盡氣力,暢快飲酒,多少年沒有過了的好事兒了。


    王離上前,連忙拿著錦帕,幫王翦擦了一下嘴邊的酒漬,而後開口道:“爺爺,孫兒不明白。”


    “為何....您要這麽做?”


    ‘這麽做’,這三個字,包含了一切。


    王翦看了一眼王離,眼眸之中....竟是有些許失望。


    離兒,終究不如曦兒。


    如果是曦兒,在得到了這麽多訊息,在刑場上看到柳白拿起虎符的一刹那,就應該猜到了一切。


    可現在...王離還在傻乎乎得問著自己。


    王家第三代,不可為帥!


    “一切都是為了大秦。”


    王翦將酒壇子放下,看向那院牆:“太子做的事情,天下人都會說他昏聵,日後朝堂上也定然會說他昏聵。”


    “但是離兒,你不可以說,也不可以罵,心中更不可以想。”


    “咱們這一位太子,單單論起聰慧和魄力,老夫可以放言,比之當年的陛下!”


    此等話語一出,王離瞳孔猛顫,儼然是被驚嚇到了!


    別說是之前朝堂上了, 如今柳相執掌了虎符,帶兵前往鹹陽宮,天下已然盡數說太子是昏聵儲君了!


    而就在此時,在王離心中認為....看時局看的最清楚的爺爺,居然說....太子殿下,跟當年的始皇陛下一般?


    這....怎麽可能?


    王離張了張嘴,想要問清楚。


    可王翦卻是微微抬手,算是直接打斷了王離。


    “離兒,接下來,聽爺爺說。”


    王翦看著王離,雙目如炬,極為認真開口道:“聽著,你此生,不可獨掌過五萬的軍伍兵權!若以後朝堂決議,讓你領兵,你便執意不受,當甘為副將!”


    “而何人為主將,朝堂之上有將才。”


    “淮陰侯韓信、武寧侯蒙恬、還有老夫那親傳弟子虞子期,甚至是如今柳白身旁的那個龍且,也是百年難得一遇的將才。”


    “在他們身為為副將,不說戰無不勝,至少我大秦,永不會有兵禍破國之災!”


    說到這裏王翦微微一頓,神色複雜:“王家,自你開始,要開枝散葉,除卻主宗之外,所有後人,置辦田畝,可!成宗族之勢,裹挾權政,不可!”


    “成商、成民夫、成農、成工,皆為後人個人造詣,不可過多幹涉!王家一脈,若當真有將才,自可領兵。”


    “王家,永不聯姻,包括皇族!”


    一條條,皆是王翦對於王家後來的家訓。


    如此沉重的話語說出,王離甚至都沒反應過來為什麽,便看見王翦深吸一口氣,雙目看著自己。


    鬼使神差之下,王離仿佛感受到了自己爺爺的意思。


    就方才那一番話,一句話都不能違背!


    但....他還有一句話想要問。


    “爺爺,若是柳相領兵呢?”


    王離此話問出,王翦的麵上明顯略微凝滯,而後仿佛有點不甘心一般,長歎一口氣:“若是這小子領兵,那打得都是滅國的戰爭了。老夫方才所言的這些將才,帥才,隻爭戰利。而柳白,爭的是國利。”


    “隻要你看清楚了,朝堂之上,柳白當真要披掛領兵,不用任何猶豫,跟著就行。”


    “不要當先鋒,你不如虞子期;也不要統領軍伍,你不如韓信;更不要去爭那後軍,蒙恬遠勝你。”


    “就領親衛隊,護著點柳白這小子吧。”


    “他隻要沒死,大秦哪怕是賺的少了一點,都算是虧的。”


    一番話說完,饒是王離都是嘴角微微抽搐。


    倒不是自己爺爺對柳相的評價高。


    而是....爺爺,在你心中,我就是一個護衛隊長嗎?


    “去吧,去找你姐姐,她會和你說明一切的。”


    王翦揮了揮手,這一次,手有些無力。


    王離自然不敢違抗自己爺爺的命令,也是行禮退下。


    上身不著絲縷的王翦,看著王離離去,長歎一口氣,而後走到涼亭案桌之前:“武安啊武安、”


    搖了搖頭,王翦提筆寫下:


    致仕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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