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大手,施重力,著實整治!”


    這十個字自柳白口中說出,那含義可是決然不同。


    這是一位當朝丞相,對於一郡之地所作出的指示,並且是帶有濃厚的‘嚴打’政治意味,足以見得柳白的決心。


    饒是本來還心情憂慮的趙懷真,在此刻也是難免一愣,有些錯愕!


    畢竟這位柳相從未接觸過此類的事情,怎麽會下如此重手?


    然而,還沒等眾人反應過來,柳白便是沉聲開口:“所謂淫祀,乃是祭祀過度。”


    “其事若隻是百姓自發而行,這隻是風氣罷了。”


    “可這種風氣,容易為官吏所用,屆時組織大規模、次數繁多的祭祀,攤牌於百姓,形成風尚,則百姓其每人、每日、每食用度有所削減,乃是勞民傷財之舉。”


    “奉先人而損現人,此乃善舉、福報也?”


    “臣以為不然。”


    “此乃官吏貪墨,腐敗之路也。”


    “臣以為,若不將琅琊郡淫祀之事予以重拳,其餘各個郡縣官吏,固然心中有百姓,但奈何錢財在前,上官、下屬夾迫,定然會自顧自得加入其中。”


    “屆時,天下百姓,一年勞作之財,半數入祭祀之中,如何談得上百姓安康?”


    柳白這一番話說的,其實已經算是不給地方官場留任何麵子了,直接就將貪腐的本質給揭穿了。


    從另一個層麵上,也是在提醒朝堂的袞袞諸公,一旦琅琊郡的淫祀不禁止,那麽官場是極其具有效仿能力的,定然會流傳到大秦各個郡縣。


    屆時天下百姓備受淫祀之苦,又有‘祖宗家法’、‘當地民俗’等一係列的名頭壓下,官府攤牌敢怒而不敢言,這便是為禍之源。


    “如此嚴重?”


    陶實有些難以置信,甚至覺得柳白在駭人聽聞了。


    雖然對於這位柳相,陶實還是頗有好感的,但....說到讓天下百姓都勞民傷財,終究是有些過頭了吧?


    柳白微微抿唇,隻是對著陶實微微行禮,算是表明了自己的態度。


    三國時期,青州黃巾軍的百萬之眾,很大程度上就是士族借由淫祀來剝削底層百姓形成的。


    若是教導、開化百姓,在各級官吏的‘默認阻撓’下,定然會進程緩慢。


    隻有以殺止風!


    沉默不語,便是柳白對於陶實這個問題的迴答。


    而此時,趙懷真說話了。


    這位在朝堂之上主要職責便是彈劾以及充當柳白政治對手的禦史大夫,沉聲開口道:“陶宗正,此事當真並非危言聳聽。”


    “昔日,我曾於三川郡擔任郡守,轄地之內,也曾出現過淫祀之風。”


    “起初,我並不以為意,甚至覺得這隻不過是百姓們對於先祖的祭祀之願,多加勸導也便罷了。”


    “豈料,後來愈演愈烈,甚至連幾個縣的縣守的參與其中。”


    “倒是沒有借著稅賦的名義橫征暴斂,但卻以鄉老、豪紳之手,將祭祀的用度攤牌在所有的百姓頭上。”


    “並非天災,而是人禍。一縣之地,竟有上千百姓棄家流亡,不可謂不觸目驚心。”


    趙懷真這一番話說出口,滿朝文武皆是麵露愕然之色。


    上千百姓流亡,按理說已經是大事情了。


    可...無論是官場,還是百姓們自己,都不會覺得是因為祭祀而流亡的,隻會怪罪在‘賦稅’的上麵。


    因地生產不足,承擔不起賦稅,百姓流亡,便是小事情了。


    如此荼毒之事,饒是昔日趙懷真是三川郡守,也曾有過束手無策之感。


    “那禦史大夫,當年是如何解決?”


    陶實不由得開口問道。


    在朝堂之上公然將爛攤子掀起來給文武百官看,這種事情還是比較罕見的、


    足此,便可知其實趙懷真所言不假。


    “無法。”


    趙懷真搖了搖頭:“淫祀之風興起後,唯有些許抑製,甚至連抑製都是極為困難。”


    “貶謫了幾名縣守,我再以郡守的名義親臨這些縣地,見過這些鄉老豪紳,能得到的也不過是他們義正言辭的‘敬祖之言’。”


    “最後,還是派了幾名中正的官員,平遷過去,才有所稍微收斂。”


    趙懷真歎了一口氣。


    這已經是他當時能做的最大努力了。


    他倒不是沒想過將此事上報上去,但....當時他是郡守,淫祀之風也不過幾個縣,那些人也有分寸,在有流民出現之後,算是及時調整的頻次,上呈奏疏,也是石沉大海。


    這種可持續性收割的手段,一郡郡守都沒辦法。


    故而此番琅琊郡再次出現此事,趙懷真方才會以禦史大夫這樣的三公之位,貿然在朝堂上奏眼。


    柳白看了一眼趙懷真,也覺得這個家夥是真的可憐。


    當時他隻是郡守,必須要依照秦律辦事兒,可當真沒有哪條秦律是規定,多祭祀幾次祖先,當地的名人是犯法的。


    一種被條例束縛住的無奈感,根本沒有辦法。


    哪怕是用‘禮’來說事兒,至多也就是打一頓板子,還能如何?


    “陶實,你為宗正,總管我大秦祭祀,宗廟之事。”


    “琅琊郡淫祀一事,便由你查探清楚,並且思慮如何整治。”


    高台之上,始皇陛下眉宇之中,隱然已經怒火升騰。


    祭祀先人,無可厚非。


    可這種緬懷老秦先烈之舉,都能被官吏用以斂財,這位千古一帝如何能容忍?


    陶實身子微微一震,而後沉聲應下:“諾!”


    柳白看了一眼這位老宗正,當真是覺得這家夥有點兒‘晚年不幸’了。


    按照他柳白方才給出的方針以及始皇陛下的態度,琅琊郡估摸著要從郡守一路擼到最底層的官吏。


    這種將一郡之地翻天覆地的大政策壓下去,但凡有些許不慎,這陶實想要落個晚年無限好的光景,就有些難度了。


    “退朝。”


    高台之上,威嚴的聲音響起。


    仿佛朝堂之上所有人,都能感受到陛下的怒火。


    ...


    “柳相,這可如何是好啊?”


    一退朝,陶實扯著柳白的衣袖就忍不住開口輕聲問了。


    就方才朝堂上討論的這些,明眼人都能看出來琅琊郡的官場要翻天覆地一把了。


    可他一個主管祭祀宗廟的九卿,做不來這些事兒啊!


    柳白聽到這話,連忙大聲說:“什麽?陶宗正您搞到幾壇好酒,晚上要送來本相府上?”


    “好說好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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