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冬天特別特別冷,莊夏棠渾渾噩噩地在張曉琳家裏住了三天。


    還有一周就要過年了,張曉琳出門買菜迴來,見著莊夏棠之後總是一次次欲言又止。


    莊夏棠問:“怎麽了?”


    張曉琳要做飯,就把披散的長卷發挽起來夾住,看了看莊夏棠又看了看手底下的菜說:“吃完給你說。”


    劉斐天天來蹭飯,這會兒又來了,還帶了兩瓶啤酒。


    莊夏棠跟劉斐喝起來,一瓶不至於暈,但她本身酒量不好,一瓶就很上頭,紅紅的臉,看著天真可愛。


    劉斐說:“嗯,上臉好,解毒功能健康。”


    莊夏棠笑笑,說:“你是個醫生,喝酒誤事,你把你的給我喝。”


    劉斐見狀藏起來,向張曉琳告狀:“你來管管,女人這麽喝要的不。”


    張曉琳一個三十幾歲大美女,現在要操60歲大媽子的心。


    她擺手不管,手腕上的筷子一彎,給老公老胡喂了口魚肉。


    老胡笑起來沒眼睛了,可就那條縫裏的眼珠子跟張曉琳對視一眼,心照不宣地笑了起來,兩人還是那麽甜蜜。


    吃過飯,張曉琳把洗碗的事情讓給了劉斐,把莊夏棠拉到陽台說話。


    “你母親的葬禮定在明天,今天一早遇到你兩個弟弟在街上刻墓碑,他們讓我告訴你一聲。”


    那兩個弟弟說話太難聽,張曉琳隻有自己現編了一段,把時間地點說了就行了。


    這幾天,莊夏棠一直避免自己想起那天的事情,卻一直不停地夢到自己穿著周蓉給她買的花襖子。


    這似乎不是她的夢,而是從小到大擁有為數不多親情的莊輕輕的夢。


    她不能這樣一直當鴕鳥。


    就算被打,被罵,被責怪,人死為大,她也是必須要去。


    第二天,不到六點,莊夏棠就被劉斐送到了莊家那個平房大院裏。


    莊輕輕的記憶洶湧而來,她小時候常常生病,就趴在窗邊看周蓉在後院種菜。


    夏天的時候,周蓉心情好,還會對著花草唱歌,扭扭腰。


    莊輕輕就笑起來,聽到笑聲,周蓉像是羞了,拿著脖子上的汗巾朝著窗子打。


    後來生了雙胞胎弟弟,家務繁重,莊父又老實巴交掙不了錢,周蓉賣菜、給人縫補衣服也補貼不了家裏。


    莊輕輕長年累月不停地感冒發燒,或者幹一點重活就會因為小時候發育不好而手腳有習慣性脫臼。


    漸漸地把一個女人的母愛徹底掏空了,在長久的苦難中莊輕輕成了她的負擔。


    平房院子裏就搭的靈堂,直麵跪著兩個人,她一出現,整個院子裏就安靜的看了過來。


    所有人都盯著她。


    原本跪著的莊成和莊強兩個人站了起來,也就這麽看著她。


    莊夏棠突然在這一刻嚇著不敢動,對著這家人來說,她是什麽?


    罪人?殺人犯?拖累?


    在這個窮困潦倒的縣城裏,一個家可以沒有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女兒,卻不能沒有一個事事抗肩的母親。


    他們的眼神,似乎像看一個根本不該來的人。


    劉斐帶著她說:“要不要走,這陣勢,我可應付不來。”


    莊夏棠微微唿出一口氣說:“走什麽走啊,總要去給人磕個頭。”


    她紮著頭發,一臉素淨,一身素黑,慢慢走到靈堂前,一跪。


    看到周蓉的黑白麵容和停在當前的棺材,整個人就無法控製地哭泣起來。


    她能感受到擁有莊輕輕整個人生經曆的記憶在為周蓉哭泣,是莊輕輕原體的難過。


    盡管她如此悲戚,整個靈堂依然還是保持著奇怪的安靜。


    突然,莊強抬腳就在莊夏棠身上踹了一腳。


    跪坐在地上的莊夏棠被踢倒在地上。


    劉斐趕緊走來把人護在身後:“文明點,怎麽還打人!”


    看著又有另外的男人護著姐姐,這大庭廣眾的,就連莊父都一甩手背過身去不想看。


    莊強指著她罵:“要不是因為你,我媽四處奔波卻被你利用,怎麽可能會死?”


    莊成也穩不住了:“姐,你說,你對這個家做過什麽?”


    “為了你治病家裏一點積蓄沒有,你為了個周大海打你,鬧得滿城風雨。”


    “轉身惹上了陸太歲,媽一生好強,卻因為你,被人當麵說了多少難聽話,這一年都抬不起頭來。”


    莊強跟著說:“別說媽,就說我們兩兄弟,誰不因為你的事在學校被別人欺負?我們吃了多少苦,打了多少架?”


    哭親娘的淚還掛在臉上,可聽到這些無端指責,麵對這個冰冷的家,記憶中那點眷念全都消失了。


    莊夏棠把眼淚一抹,站起來朝莊強莊成逼問:“怪我?早產身體不好怪我?被人家暴我不該離婚?無端被人搬弄是非是我的錯?”


    莊強是個刺頭兒:“那我們謝您了姐,給我們惹麻煩了,感謝您讓我媽年紀輕輕早走了,連福都沒來得及享過一天!”


    他越說越氣,少年人的眼淚也就嘩啦流下來。


    看著莊強哭了,莊成也忍不住了,衝莊輕輕說:“莊輕輕,我們沒你這樣的姐!媽也不會想看到你,你滾,滾啊!”


    莊夏棠把臉上的淚抹幹:“瞧瞧你們倆,哪有一點男人的擔當和明辨是非的能力,媽不會教,今天我做姐姐的就教教你們,什麽叫是非對錯!”


    她擼了擼袖子,把身上那塊腳印拍幹淨說:“身體不好那是天生的養條件差沒辦法,周大海把我打得半死的時候你們兩兄弟在哪兒?”


    “之後我要求離婚是一個正常人的反抗,我有什麽錯?陸擎失蹤,大街小巷的閑言碎語傷害的是我,連累你們受氣,卻成我的錯?”


    她也大起膽子看向了周圍的人:“你們誰來說說,誰,誰的錯!”


    沒人迴答,烏壓壓的人群看著莊夏棠嘶吼,麻木的,空洞的,像在看一出默劇。


    莊夏棠緊盯著下麵每一個人,奮力說:“下拔舌地獄的,應該是你們,這些嚼舌根的~”


    她話一出,眾人先是不由震驚否認,後又指著女人大罵:“詛咒誰呢!”


    “你這個惡婆娘才該下地獄,犯淫戒,下油鍋!”


    莊強小聲嗤笑一聲,說:“哪個女人不挨打,嫁雞隨雞嫁狗隨狗嘛!現在多了不起,打也不能打,說更不能說了。”


    有人開了頭,底下就有人膽子大了,跟著說。


    “先是跟陸擎不清不楚的就住在一起了,現在又跟那個牛場娃莫羅一起住,現在還怕別人說!”


    “女人本來就該避嫌,離了婚就迴家,哪有像你這樣成天跟男人混在一塊兒的。”


    “是嘛,周蓉那麽恪守婦德的女人,怎麽養了你這樣的野女子哦。”


    “是我的女娃,早就遭我打死了。”


    “現在還間接害死自己的媽,你們說,這女娃多可怕,看誰還敢要哦。”


    無可救藥了,原來,這就叫無知~愚昧!


    這些人教不會的,爭什麽呢?


    爭辯贏了,他們就能改變想法嗎?


    是自己太天真。


    莊父雙眼憤怒,看著三個兒女的爭吵,妻子的死,讓他再也不能事事不管,所有家庭重壓突然全都向他襲來。


    伴隨著整個院子對莊輕輕的叱責,他心煩意亂突然情緒爆發了。


    穿過些親朋好友走到莊輕輕身後,對著她腦袋就打了一拳頭下去。


    莊夏棠都沒明白過來,捂著疼痛處,不可置信地喊了聲:“爸!”


    “我不是你爸!你這樣的女兒,我莊家要不起!”


    莊輕輕的記憶裏,父親雖說一直沒什麽存在感,可也一直是人生中唯一對女兒有過柔情的人。


    現在,居然在這靈堂前,也一樣不辨是非地打了她!


    當莊父再次揚起手,莊夏棠下意識地閉上了眼。


    院子裏突然駛來的一輛黑色轎車,對著人群猛按響了喇叭。


    莊夏棠睜開眼,再次心頭直跳,望向轎車方向。


    她緊張地捏緊了拳頭,想,陸叔叔,是你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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