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繹怔怔的看著眼前出現的惡客。


    苦澀、痛苦、悔恨......


    來人饒有興趣的看著這番變化。


    “這麽久不見,怎麽?不請我坐下嗎?”男人笑了笑。


    “我有選擇的餘地嗎?”迴過神來後,韓繹艱難的說道。


    男人笑了笑,不置可否。


    隨手搬過一張椅子,就這麽坐在了韓繹的麵前。


    “有酒嗎?”男人搓了搓手。


    “最好是威士忌,噢,朋友啊!你是不知道,為了能夠準時的趕赴這場闊別多年的約會,我可是從邊境·奧爾良,一路馬不停蹄的跑來的。”


    “說真的,我可是給累壞了。”


    男人就像是那些在下班後和好友抱怨公司越發繁重的任務,和老板愈發無情的壓榨的社畜。


    但是韓繹卻是知道。


    沒有人能夠壓榨眼前的這個男人。


    不,是惡魔。


    “奧爾良?”韓繹終於是找到了一個合適的切入點。


    他冷然的看著眼前這個惡魔。


    “怎麽?你有找到了所謂的‘收藏品’了?”


    “人類展覽館的教授先生?”


    地獄組織·人類收藏館。


    早在五十三年前就已經被天文會打上了“異端”的標誌。


    凡是該組織的任何成員,一旦出現在天文會管轄的範圍內。


    任何有關人員,都有義務將其轄製。


    死活不論!


    屬於是標準的邪魔外道,過街老鼠的那種。


    雖然從曆史上該組織的各項犯罪記錄來看,他們並未造成太大程度的破壞。


    甚至可以說,在天文會記錄在案的犯罪組織中,它所造成的損失是最小的。


    然而,這並不能很好的詮釋這一組織的危險性。


    首先,人類展覽館的宗旨。


    收集各式各樣的人類。


    廚藝登封造極的廚魔,音樂宛如天籟的災難樂師,畫技超凡入聖的繆斯俱樂部畫家,抑或是一舞動人心的舞王......


    權傾一時的領袖,天資絕豔的少年,或是純真靈動的孩童......


    他們熱衷於收集各色各樣的人類。


    在他們看來,人類的生命太過短暫。


    伴隨著時間的流逝,舞王會老去再也跳不動舞,樂師會老得拿不起樂器,廚魔會老得握不緊菜刀......


    孩童長大,靈性不再。


    少年原本驚世的天賦沒能得到好的培養,也漸漸趨於常人......


    看到這些昔日名盛一時的“偉人”們逝去,天賦消散。


    有人產生了一個大膽的想法。


    為什麽不能讓這些人類之中“瑰寶”,永遠的,停留在那最為璀璨的時間中呢?


    於是,一群誌同道合的人聚在了一起。


    他們開始找到了那些吸引他們的人類,無一例外的,每一個人都具備著某種特別的,超乎常人的特質。


    然後,他們用心的,將他們的時間定格。


    在天文會的記載中,他們曾經從一位人類展覽館的成員家中搜出了一件他所珍藏的“藝術品”。


    一個豔麗的舞女。


    被浸泡在特製溶液中的她,曆時多年,依舊保留著少女般精致的麵容。


    身體柔軟,溫潤。


    那雙精致用力的雙腿,仿佛隨時都可能再度跳起最美的舞蹈。


    但是,這已經是不可能了。


    他,他們,把這個無辜的女人,變成了活屍。


    她沒有死,但是,卻也再也不可能活過來。


    這就是人類展覽館的“惡”。


    哪怕他們無意危害現境的存續,無意造成多餘的破壞。


    但,僅憑這種行為,依舊足以讓天文會為其下達通緝。


    而在韓繹的麵前,教授搖了搖頭。


    “你知道的,比起‘教授’這個稱謂,我更喜歡別人稱唿我為‘收藏家’。”他說道。


    “而且,七年前,我和你說過。”


    男人拿過桌上的紙和筆,寫下了一個字。


    f.


    “你可以叫我收藏家,也可以叫我f先生。”眼前的男人輕笑。


    韓繹手掌拍了拍桌子。


    “迴答我的問題!”


    收藏家舉起雙手,似是無可奈何。


    “好好好,我說。”


    “不要那麽緊張。”他歎了口氣。


    “在奧爾良那邊,我發現了一個村姑。”


    他雙手交叉,十根手指不住的上下搖動。


    “噢,雖然穿著老土,發型糟糕,但是,你猜怎麽著!”


    收藏家興奮的像個孩子一般。


    他手舞足蹈的向著眼前臉色愈發陰沉下去的男人介紹。


    “我一眼就看出了她的本質。”


    “我的天啊!我真沒想到,隻是閑著無聊到處走走,竟然能發現這樣的珍品!”


    他篤定的說道。


    “雖然才十六歲,但若是放在兩百年前,她一定會成為聖靈譜係的‘聖女’!”


    韓繹的手指抖了抖。


    哪怕心情糟糕到了極點,但是,他依舊為收藏家給出的這一評價而感到震驚。


    作為人類展覽館的教授,毋庸置疑,眼力必然是佼佼者。


    雖然不排除出錯的可能,但是卻也不可能會有太大的偏差。


    也就是說......


    “你對她做了什麽?”他緊張的問道。


    “你知道的,當世聖人啊!”他惆悵的說道。


    “這樣的收藏品,哪怕是我們館長都要眼饞。”


    “我本來已經在萬孽之集上找好人手了,但是誰能想到......”收藏家欲哭無淚。


    “他娘的,為什麽羅馬皇帝的行宮會突然路過啊!”


    他剛召集好了人手,摩拳擦掌的準備動手。


    他甚至已經想好了,在這件最頂級的展品上,用掉他珍藏的大半珍惜材料。


    力爭在下一次館內的交流會上大放異彩。


    說不得到時候館長都要厚著臉求他把藏品留下來都放兩天。


    但是,這個時候,天上突然飛過一個宮殿。


    空中庭院·賽維魯斯。


    天知道這是什麽日子,為什麽羅馬皇帝的行宮會突然出現。


    不是說行宮出現,必然就是羅馬皇帝出行。


    但是,卻一定會是了不得的大人物。


    因為,他娘的羅馬禁軍,甚至還有墨丘利機關的那群儈子手都他娘的隨行了!


    就這架勢,哪怕知道人家隻是路過,不會在意地上的小魚小蝦。


    但是難道你還真的敢做什麽?


    收藏家倒是敢,反正動手的不是他。


    真要被發現了,大不了他往地獄一躲,十年八年的不出來,他就不信羅馬的人還真能死盯著他不妨。


    但是他雇用的打手死活不幹了。


    為了那麽幾塊錢,得罪五大譜係之中最霸道的羅馬譜係?


    還是在人家皇帝的座駕麵前犯事?


    找死也不是這樣找的啊!


    收藏家無奈,但是他也不可能強求這些雇傭兵。


    於是,他尋思著現境現在似乎流行著一種行為。


    他立刻將萬孽之集上的懸賞翻了五倍。


    並附上了說明。


    “我加錢!”


    他以為重賞之下必有莽......不,勇夫。


    然而一個個惡名昭著的雇傭兵們,一聽說羅馬皇帝的行宮,立刻就縮了。


    氣的他立刻在萬孽之集上,給這些混蛋有一人算一個,全部給上差評。


    然後看著那稀世的藏品,唉聲歎氣。


    結果沒等他想之後該怎麽辦,有人找上門來了。


    是那些亡命之徒們。


    他驚喜的以為對方是終於迴心轉意,願意幹這一票了。


    結果當他打開門正準備歡迎的時候,他聽到有人吆喝。


    “兄弟們!並肩子上啊!對付這些敢給差評不體諒咱們辛苦的混蛋雇主,不需要講仁義道德!”


    “幹掉他!”


    “挫骨揚灰!”


    “我老婆要生了,正好帶點補品迴去。”


    這年頭,給個差評而已,至於嗎?


    這把他給嚇得臉都綠了。


    仔細想了想,覺得藏品擺在這裏也沒別人發現,以後還有機會。


    但是如果他人沒了,那以後可就真的沒有任何藏品可看了。


    恰好,他想起了他在東夏似乎還有個約會。


    所以他連夜跑路,停都不敢停的就從邊境一路跑到了現境。


    一直到了東夏的境內,他才稍微放鬆。


    所有人都知道,現境當中,又數東夏境內,治安夠好。


    ”所以,你是被人追殺?“韓繹忍不住嘲弄。


    收藏家臉色有些發紅。


    他幹咳了兩聲。


    ”追不追殺的無所謂,主要是惦記著咱們之間的約會......”


    讓韓繹忍不住的冷笑。


    不過,隨即,長出口氣。


    ”太好了。”他說道。


    既然能被收藏家說是當世聖人,那想必必然是個純潔的女孩吧。


    她沒事,真是太好了。


    收藏家瞪大了眼睛,一臉的不滿。


    然而,韓繹卻依舊是那放鬆中帶點喜悅的表情。


    “嘖。”收藏家無奈的搖了搖頭。


    “酒,有嗎?”他再次問道。


    “沒有。”或許是心情放鬆了一點,韓繹終於是迴答了他。


    “我不喝酒。”他看了收藏家一眼。


    “滴酒不沾。”


    “那可真是太糟了。”


    收藏家不死心的左右看了看,甚至還用鼻子使勁嗅了嗅。


    發現確實沒有酒的蹤跡後,無奈的垂下腦袋。


    “雖然早就知道你是個無趣的人。”他搖了搖頭。


    “但是無趣到這個程度,卻依然讓我震驚。”


    “隻是不喝酒罷了。”


    “不不不,‘隻是’?”收藏家搖了搖手指。


    他抬起頭,鄭重的說道。


    ”每個男人都應該喝酒。“


    他靠在椅子上,閉上眼睛,仿佛在迴憶昔日所品嚐的美酒。


    “是的,不喝酒的男人是不完整的。特別是烈酒。”


    “你想象不到,那高純度的酒液卷入舌頭時,那近乎麻痹的爆炸衝擊。”


    “還有冰涼的酒液入喉後,帶來的極端反差。”


    “噢,沒錯,就像是吞下了一顆火球!”


    然而,韓繹卻是絲毫不曾買賬。


    “如果伱想要這種感覺,那麽我建議你去買把槍。”他的聲音中帶著強烈的惡意。


    “對著自己的嘴巴開一槍,相信我,子彈也會帶給你同樣的感受。”


    “或者是去找個十字架,把自己綁在上麵,然後把自己點燃。”


    “我覺得這是最襯你的方式。”


    這般赤果果的惡意,讓收藏家一時都為之愣神。


    似是不敢置信。


    “所以,在剛才我就想說了。”他睜開雙眼。


    “為什麽我覺得你對我充滿了惡意呢?”


    他有些困惑的問道:“我們不是朋友嗎?”


    韓繹那張憔悴的臉上湧上一抹血色。


    就像是發狂的雄獅一般。


    震怒。


    “不!我們不是朋友!”他對著眼前的男人大吼,唾沫四濺。


    “從來不是!”


    “是嗎?”收藏家臉上的笑意收斂。


    他低下眼眸,把玩著手指。


    慢悠悠的說道。


    “但是,七年前你可不是這麽說的。”


    簡單的一句話,讓韓繹如遭雷擊。


    身體劇烈的抖了抖。


    最後,頹然的坐下。


    “這是我的過錯。”他艱難的說道。


    “這是我犯下的罪,我錯了......”


    “是嗎?”收藏家玩味的笑了笑。


    “嘴上滿是悔恨,一言一行之中盡是要懺悔的樣子......”


    “但是,你真的有為此而反省過嗎?”


    他低沉的笑了笑。


    於是,戰栗的男人耳邊,響起了惡魔的低語。


    “沒有吧。”惡魔如此說道。


    “你從來沒有為此而反省過。”


    “不,我有!”韓繹顫聲。


    收藏家不置可否。


    他拍了拍麵前的桌子。


    ”廉價的桌子,恕我直言,單論材質根本上不了台麵,充其量不過能說一句‘得體’。“


    ”這不像是一位一線監察官的辦公桌,而像是一個小公司裏一個小主管的。“


    ”看得出來,你很清廉。”


    韓繹不明白他為什麽會突然為他說好話。


    但是,他有一種不詳的預感。


    ”但是......“


    惡魔頓了頓。


    咧開嘴,露出了滿口的白牙。


    ”七年前,當我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你似乎連這麽一張三流的辦公桌都用不上吧?”


    韓繹猛的僵住。


    隨即,收藏家不斷的指指點點。


    “看啊,足足小三十個平方的辦公室,對了,還有一間不大,但也有一百平方的公寓。”


    “但我記得,七年前,你的全部家當,似乎都堆積在一個不足二十個平方的小房間裏。”


    “看啊,還有這占據了兩麵牆壁的書籍,天呐,我記得當年你隻能將書塞在床底......”


    “你到底想說什麽!”韓繹忍不住開口質問。


    於是,惡魔發出了惡意的嘲弄。


    “所以,心安理得的享受著這一切的你。”


    “到底談什麽後悔,什麽慚愧啊!”


    沒有迴應。


    隻有一片死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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