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不論帝後情深,皇後隻得一個皇子而已,她還一心想念著再生個女兒,怎能不氣?


    若音扶著穆筠嫚在炕上坐下,安撫道:「皇上用了藥,想必心裏也是清楚的,這事端不能隻怪麗嬪一個,便是鬧開了叫太後知道了,皇上肯定也要擔責。隻怕這事讓旁的人也知道了,皇上會覺得失了顏麵,惱了皇後就不好了。」


    穆筠嫚長唿一口氣,又聽若音姑姑道:「皇帝再好的脾氣,男人在這事上麵總要特別一些,娘娘氣歸氣,可不能傷了和皇上的感情。」


    穆筠嫚腦子也清醒了,道:「虧得姑姑提點,本宮知道了,等皇上晚上來用膳的時候再說罷。」


    若音也放心了,出去喚了兩個宮女進來,把地上收拾了。


    鍾翠宮那邊,麗嬪也已經到了,在內室裏見了嫡妹,她什麽都來不及說,就眼淚嘩嘩的,把蘇綠梅嚇的不輕。


    皇宮甬道上,穆筠嫻從坤寧宮出來,走過了前邊的乾清宮,就看見了一個身高八尺,身材健碩的男子,他雖穿著玄色銀線暗紋常服,遠遠看去,依舊氣度非凡,甚至讓她想起了遠在浙江的嫡兄穆豐戎。


    穆豐戎年僅二十八,卻已是能令倭寇聞名色變的名將。


    而迎麵走來的人,氣質上絲毫不輸給穆豐戎,甚至氣勢更加淩人冷傲。


    穆筠嫻不自覺地放慢了腳步,那男子朝這邊闊步走來,她漸漸看清男子的麵容。


    對方皮膚麥色,眉心一道淺疤,長眉淩厲,丹鳳眼,高鼻薄唇,從穆筠嫻身邊走過的時候,連眼神都沒有往她身上瞟一下,這倒是少有,令她忍不住用餘光又看了一眼眼前人。


    穆筠嫻略低了低頭,算是避嫌,就在與比她高了一個頭的男子擦肩而過的時候,她瞪大了眼睛——這個男人身上,除了淡淡的風塵味,沒有一點多餘的氣息。


    這個世上,隻要是人就有氣味,一般人聞不到這種味道,穆筠嫻卻是可以。即使因為每個人生活環境、飲食習慣的不同,身上所帶氣味並不完全相同,或是輕重異同,但也絕對會有濃淡不一的氣味。然而她身後的男子身上,除了塵土味,丁點別的雜味都沒有。


    穆筠嫻百思不得其解,在原地停了下來,轉身看了一眼該男子的背影,見他朝著乾清宮去。


    乾清宮是皇帝的寢宮,下午在坤寧宮的時候皇帝說過了,要去見他表弟——也就是駐守漠北的長平侯——據說他本該承襲了長平侯爵位才去漠北的,卻不知因了何事領了聖旨,連受爵都來不及,尚未完全全禮便去了漠北。


    這也無妨,左右已經故去的長平侯僅有他這一個嫡子,隻要他性命無憂,侯位是跑不了的。


    說起來魏長坤與穆筠嫻也算是八竿子打得著的親戚,他們兩人一人是朱世陽的表叔,一人是小皇子的小姨,三五年前,興許還在什麽場合見過麵也說不準。


    三年前,穆筠嫻才十來歲,那時候的魏長坤已經有十七八歲了,兩人便是見了,恐怕也沒有交集的機會,雖是遠親,卻實在搭不上話。


    穆筠嫻也沒有想到,這次入宮,竟然收獲如此之大,不僅又知道了一些宮闈秘辛,還見到了於她而言那麽奇特的一個人。


    若竹的聲音在穆筠嫻的耳邊響起,她再次催促道:「姑娘,時候不早了。」


    此時天色已經漸漸染了墨色,雖然仍舊看得清遠處的路,但是刮起了晚風,不如白日尚有驕陽的時候暖和。


    穆筠嫻這才緩緩迴過神來,羞澀地笑笑道:「一時見了生人,失禮了。」


    若竹會心一笑,領著穆筠嫻往外走,微笑著低聲道:「長平侯戰功赫赫,又生的俊逸,這樣顯耀的人,難免讓人忍不住多看兩眼。」


    家世才能穆筠嫻倒沒太上心,她在意的是魏長坤身上的氣味——到底是真的沒有?還是說清水沐浴過後甚是淡了,所以她聞不到?


    若竹見穆筠嫻似乎在思索著,便又道:「長平侯尚未婚嫁呢。」


    穆筠嫻抬了抬眉毛,道:「看樣子長平侯也有二十一二歲了吧?如何還未娶妻?」


    若竹解釋道:「侯爺沒有受爵的事,您知道麽?」


    略頷首,穆筠嫻道:「三年前曾聽父兄提過,有些印象。」


    「那時候魏老封君好像是要給侯爺挑一門親事的……後來侯爺去了漠北,大約親事便沒有成。」


    穆筠嫻忍俊不禁,這人竟然是為著逃婚才上戰場的麽?


    當然不是,不過到了成親的年紀,魏長坤本就無心,又著實躲不掉祖母替他選妻這事,也是促使他下定決心去漠北的直接原因。


    穆筠嫻出了宮,便自己坐上馬車迴去了。若竹迴宮複命的途中,正巧撞見了出宮的蘇綠梅。


    蘇綠梅衝若竹見了禮便走了,腳步輕快,麵帶喜色,並不像是知道家姐將有大禍的樣子。


    到底是發生了什麽事,讓蘇綠梅這般歡喜呢?


    若竹迴了坤寧宮,把這事告訴了皇後。


    穆筠嫚微微皺眉,細細想了想,便譏笑道:「還真是姐妹情深,蘇綠荷那會兒都嚇傻了,迴鍾翠宮的時候還不知道站不站的穩,她妹妹蘇綠梅難道丁點也不知道?竟然這般快意地走出來了,怕是有什麽事,比她親姐姐還要緊。」


    用蓋子撥了撥浮起的嫩綠茶葉,穆筠嫚優哉遊哉地喝了一口,抿抿唇繼續道:「不消說本宮也知道,蘇家呀,這是把主意打到了長平侯的身上。虧得麗嬪處處惦記娘家,她沒心沒肝的小妹也不曉得有沒有把她放心上呢,一樁還沒成的婚事就將她的心都填滿了——往後有她蘇綠荷的苦頭吃!」


    若竹臉上掛著淺笑道:「天底下再沒有娘娘和小娘子這般的姊妹情深了,麗嬪姐妹,又如何比的了?」


    穆筠嫚得意地挑挑眉,道:「那是自然,仙仙是本宮照顧大的,自小就跟著本宮身後跑,小的時候本宮穿什麽她穿什麽,本宮用什麽她用什麽,便是她年紀不到,例銀不夠,挪用本宮的銀子,本宮也都是心甘情願的。仙仙最是有良心的一個,自然記得本宮的好。」


    若竹又道:「娘娘還不是分外疼惜小娘子,今兒的事,娘娘為了不讓小娘子看出端倪,忍的好辛苦。」


    輕歎一口氣,穆筠嫚道:「仙仙那個鬼丫頭機靈勁兒大著,本宮雖刻意隱瞞著,連火氣都不敢當著她的麵發出來,也不知道她看出來沒有。」


    越想越憂心,穆筠嫚嘖了一聲道:「她年紀還小,不該早早讓她接觸這些的,早知道本宮強闖進鍾翠宮,總能搜到些東西出來的罷!」


    一旁的若音終於開口了,聲音軟和的很,道:「娘娘是確信了這事才敢說這樣的話,若是沒有小娘子給娘娘個準信,真硬闖進去,麗嬪鬧將起來,往後宮裏就難辦了。她父親是正七品的監察禦史,麻煩著呢。」


    麗嬪的父親蘇成器雖然官位不高,卻是個言官,若是讓他曉得女兒在宮裏不明不白地被皇後欺負了,不在早朝上質問皇帝才怪。


    到時候朝堂上一片聲討,能把穆筠嫚腦疾都給鬧出來,太後也不會放任皇後這般放肆,所以身為皇後,她也不能隨心所欲地亂來。


    揉了揉腦袋,穆筠嫚又喝了口茶,道:「也不知道皇上到底是怎麽被她給魅惑了,不曉得龍體要不要緊,若是傷了皇上的精元。」眼裏閃出一抹厲色,她咬牙道:「看我不撕了這個賤人!」


    若竹若音兩個又在旁勸著,穆筠嫚才好些了,她枯坐到天黑,看著宮女們把燭火燃了起來,從內室徘徊到西次間,又從西次間走到東次間。


    這廂穆筠嫚日子不好過,麗嬪也是時時刻刻活在煎熬之中,她命人送走妹妹之後,左思右想還是拿不準怎麽辦,便親自去了翊坤宮。


    翊坤宮是寧妃的住所,她這會子正在往臉上敷花瓣,聽說麗嬪來了,召了她進來,自己便枕著軟枕,斜躺在榻上,道:「天都黑了,你這會子來本宮這裏做什麽?不需伺候皇上了?」


    雖然兩人從往過密,到底是共侍一夫,總會有些酸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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