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歆嬈說不出來——謝韶或許看上去平易近人, 笑容卻總是很促狹,看上去有種微妙的惡意。


    「再說,我什麽時候不好過?」林喬彈彈手上的煙,「我聽了你的新歌。」


    「是嗎?」薑歆嬈聳著肩, 小聲笑起來。


    然後她搖搖頭,一副不可置信的感慨樣子。


    林喬瞪她一眼,「你以為我想啊,在商店裏好好的,它就開始放你的歌。」


    「聽歌也知道你挺好的。」她補了句。


    「嗯,她很好……」薑歆嬈說,「太好了……」


    「我愛她……」


    「好了你反而怕?」林喬忽視她毫無預兆的表白, 睨她一眼,「要是我以前……」


    「我知道……」薑歆嬈無奈地撐身起來,「喬喬,我都知道。」


    年輕畫家又氣沖沖地哼了聲,不說話了。


    「非要提起來有的沒的。」薑歆嬈嘟囔道。


    「我提了嗎?我這不是一直陪你裝傻呢麽?」林喬說。


    歌手抿抿唇。一會兒她小聲說:「至少我們現在都很好。」


    她抬頭看月亮。今天早上天氣應該是蠻晴朗的,因為現在沒有一絲積雨的雲。月光明亮又澄澈,月亮也圓。


    林喬嗯聲,附和她。


    她丟了菸頭,用鞋碾碎它,「歆嬈……」


    「嗯?」


    「別再見到我了,我也不想見到你。」林喬啞聲說。


    薑歆嬈愣了愣,然後聽到笑話似的大聲笑起來。林喬看著她笑,原先擺出來的嚴肅表情漸漸崩塌下去。慢慢地她走進薑歆嬈懷裏。


    兩個人安靜地擁抱。


    薑歆嬈和林喬出去沒多久,謝韶站起身,「你還吃嗎?」


    其實已經有很長一段時間沒人動筷子了。桌上都是殘羹冷炙,她們留著不過是在聊天。顧梓搖搖頭,謝韶叫來侍應,付了帳。


    兩個人本來該爭誰來買單,或者幹脆平攤,但是女人一笑起來便讓人無法拒絕,顧梓由著她付了帳,穿好外套。


    「不要等……她們兩個麽?」謝韶正邁步往外走,顧梓問。


    這兩個人肯定是在一起。不然怎麽一前一後地出去,都不迴來?


    「哦,她們八成是在門口,出去沒看見再打電話不遲。」謝韶說。


    然後她突然間想起什麽,手在口袋裏摸了摸,掏出一個精緻的金屬名片夾,遞給顧梓一張燙金的黑色卡片。


    顧梓接過來,「藝術品谘詢與安保?」


    「對……」謝韶勾唇笑笑,「您如果有需要的話,可以隨時聯繫我。」


    兩個人往門外走,經過的侍應用日語和她們說再見,謝韶揮揮手,替顧梓推開玻璃拉門。


    強烈的冷風拂麵而來,像盆碎冰澆了顧梓滿頭滿臉。


    兩人右手邊、月光下用力地擁抱的兩個人她都認識——


    薑歆嬈的手按在林喬背上,緊緊陷進衣料裏,像是在抓住滔天洪水裏的浮木。


    顧梓在這個瞬間清楚地意識到秋天來了。


    薑歆嬈的視線被林喬遮住了,沒有看見顧梓。林喬倒是立馬掙開了歌手,薑歆嬈莫名其妙地順著她的視線看過來,正正同顧梓對視。


    謝韶在顧梓身邊輕輕笑了聲。


    顧梓不是會對自己撒謊的人,她清楚地知道自己的感覺,該是怎樣就是怎樣。


    但她同時非常理智且敏感,理智到了她想哭的當下,也將哽咽硬生生吞迴了肚子裏。


    心和身體之間的記憶做不得假,一味隱瞞無異於掩耳盜鈴。


    薑歆嬈對待普通朋友不是這個樣子,從一開始顧梓就覺得不對勁,後來事實和猜測一一對應起來,顧梓知道麵前的兩個人曾經親吻、曾經擁抱、曾經在一張床上做愛。


    薑歆嬈為什麽瞞著她?顧梓記得她第一次問薑歆嬈之前


    她應該生氣的,可顧梓氣不起來。哪怕之前薑歆嬈和袁琪稍微開了幾句玩笑她就反應那樣大,這迴卻無論如何也不能以同樣的惱怒和嫉妒迴應。


    事實上比起薑歆嬈眼裏的慌亂,她平靜得很,她隻往前走了幾步,薑歆嬈小步跑過來,訕笑道:「你們吃完啦?」


    身上有股很淡的薄荷煙味,和薑歆嬈之前慣常抽的一樣,帶點莓果香。顧梓蹙眉,「你抽菸了?」


    她語氣有點兒沖,像厲聲質問。薑歆嬈縮縮肩膀,「沒有,喬喬……林喬抽的,我沒碰。」


    她牽著顧梓,往車那邊走。


    後麵的謝韶和林喬真和沒事人一樣,這會兒又開始輕輕鬆鬆地聊天,林喬大概說什麽逗樂了謝韶,溫婉妖嬈的女人輕笑起來。


    顧梓想到剛剛兩個人擁抱的樣子。


    多奇怪,她覺得兩人間呈現出來的情感遠比友情和愛要深重。


    是默契的好友、曾經的愛人、卻又更甚;有種惋惜的釋然、共鳴和信任——甚至像是跨過生命的長度在用力擁抱。


    那個瞬間的薑歆嬈不是隻歡脫的大狗,是隻把自己塞進箱子角落裏的小刺蝟。


    無論她多討厭林喬、和她多疏遠、也隻會把肚皮露出來給年輕的畫家看。


    她心裏酸酸澀澀地發疼,不可名狀的情感脹滿了胸膛,像塊泡脹的海綿,吸滿了她咽迴去的淚水,在心髒的位置跳動。


    也許不是嫉妒,又或者她太嫉妒,已經失去了感知自己嫉妒的能力。


    薑歆嬈一定是知道她知道了。因為大狗一路耷拉著腦袋,一句話也不敢跟她講,哪怕前排聊得再熱火朝天也沒插嘴,走路都緊緊跟在顧梓身邊,尋到機會就來拉她的手,依戀地黏在她身邊,就是不說話,不提起來——不主動提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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