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遇聶瓔,是聶珞九歲那年。


    父親護駕身亡,永嵊帝感其德,遂收他為義子,賜國姓,入宮居住。


    他和乳娘在隨內侍去自己寢宮的路上,遇到了聶瓔。


    當時聶瓔正在練劍,三尺青鋒舞得如蟠龍騰躍,虎虎生風,讓他看花了眼。


    他天生帶疾,身子比常人虛弱得多,更遑談練武,看到少年的舞劍英姿,不覺心生豔羨。聶瓔發現了他們,停下練劍,麵露不悅。


    內侍慌忙上前行禮,稟告:「這位是蕭侍郎的公子,皇上剛封的五殿下。」


    聶珞走到聶瓔麵前,揖禮問安後,伸手去摸他的劍,「二皇兄,你的劍好漂亮。」


    「別碰!」


    聶瓔撤開劍,冷冷道:「劍是劍客的生命,不容輕辱!」


    初次照麵不歡而散,後來聶珞才知道,聶瓔母親早亡,他生性沉靜,每日隻練功讀書,從不與人接近。


    聶珞也是母親早逝,對聶瓔有些同病相憐,不過他身邊有乳娘相伴,自覺比聶瓔要幸運一些。正式受封那天,各宮都送來賀禮,聶瓔送給他的是個沒有包飾的香木人偶。


    送禮的內侍向聶珞小心賠不是,說他們小主子少年心性,對禮物沒有貴賤之分,請他多多包涵。其實,他一點兒都沒在意。


    以聶瓔為人的冷漠,能送來一份禮,已經很難得了。


    而且,在眾多禮品中,他最喜歡的就是這個香木人偶,巴掌大小,笑嘻嘻,一副憨態可掬的樣子。


    住下不久,聶珞便隨其他皇子一起學習禮樂,聶瓔的座位在他旁邊,對於他的行禮,聶瓔隻是淡淡頜首,桌案一角放著那柄古劍,劍柄的淡黃蘇穗直垂而下,像它的主人一樣冷峻傲然。


    夫子很嚴厲,每日一課讓他有些吃不消,那天終於沒撐住,早上睡過了頭,當他匆匆趕到塾堂,發現更漏已落大半,夫子臉色鐵青,眾皇子則個個麵露懼意。


    他戰戰兢兢走過去,看著夫子將戒尺亮出,示意他伸手,黑亮戒尺在眼前一晃,拍了下來。疼痛沒有傳來,戒尺在半空中握在了聶瓔的手裏。


    「先生,五皇弟身子虛弱,能堅持每日上課已經很不錯了,希望先生不要太苛責他,若要懲罰,請讓我代他受過。」


    話語一如往常般冷淡,卻令聶珞異常震驚,這是第一次,有人肯為他挺身而出,而這個人對他來說,幾乎算是陌生人。


    那頓杖罰由聶瓔承了下來,迴頭看到他腫脹的手掌,聶珞忍不住哭起來。


    「沒什麽,當時如果大皇兄在,也會這樣做的,讓我們照顧你是父王的意思,不必放在心上。」


    其實這些都是安慰他的說辭,他發現,聶瓔並非想象中那麽難以接近,在冷漠的背後藏著一顆細膩的心。休憩時,聶瓔總獨坐在廊下拭劍,他從未見過聶瓔與那柄劍有片刻分離,正如他自己所說的,劍,是他的生命。


    「二皇兄。」他故意過去搭訕,聶瓔抬頭看他,墨瞳點漆般的亮。


    心怦怦跳個不止,想好的說辭也忘得一幹一淨。


    「上、上次你送給我的那個香木娃娃,我、我很喜歡,卻一直沒跟你道謝……」


    「那是我從千佛寺求來的,聽說可以替人擋災避禍,不過臉盤是我自己雕的,有臉孔的娃娃看起來比較可愛。」聶瓔拭著劍,淡淡道。


    聶珞很驚異地看那雙手,很難相信它除了舞劍外,還會做雕刻。


    「雕的是二皇兄的臉盤嗎?不太像哦。」


    當然不像,自己是照著他的臉盤雕的,他居然沒發現。


    清亮亮的眉眼,清亮亮的笑,嘴角彎著可愛的弧形,淡雅的像風中百合,那是初見時,聶珞給他的感覺。


    浮光掠影般,微笑在聶瓔眉間劃過,捕捉到那份淺笑,聶珞突然感到有種難以言說的開心,忍不住上前握住他拭劍的手。


    「二皇兄,我們做朋友吧!」


    從那以後,聶珞便幾乎把聶瓔的寢宮當成了自己的家,不多話,隻靜靜看他練功,那是種很滿足安穩的感覺。


    偶爾,他會看到聶瓔微笑,很淺淡,卻讓他分外開心,那是屬於他的笑容,隻屬於他一個人的。


    禍事就在那時發生。


    那天,他興衝衝帶來梨花糕讓聶瓔品嚐,那是他知道聶瓔喜歡後,央求乳娘做的。


    很興奮地看著聶瓔吃下去,希望能看到他的笑顏,可是他看到的卻是一張吃驚怨恨的臉孔,聶瓔抱著肚子滾倒在地。


    他嚇得大聲喚人,很快,來了許多人,他縮在牆角,驚恐地看著大家救護聶瓔,隱約聽到有人小聲說,中毒。


    那盤梨花糕是有毒的,當侍衛奉命去抓乳娘時,她已懸梁自盡了,早晨還跟他說笑的乳娘,再見到她時,已是一具冰冷的屍首。


    沒人怪他,父王抱著他,不斷安慰說那不關他的事。


    後來他才知道,聶瓔的母親是被毒死的,所以聶瓔對飲食相當謹慎,那是他唯一一次沒有試毒,因為出於對自己的信任。


    然而,他辜負了那份信任。


    毒解了,聶瓔卻一直昏迷不醒,聶珞每天都在心驚膽戰中度過,他把從不離身的命玉也給聶瓔戴上了,那命玉是父親從高僧那裏求來的,據說可以為他鎮住病氣。


    深夜無聲,寂寥宮殿裏隻有他們二人,他抱著聶瓔,抽泣著祈求上蒼保佑聶瓔平安。


    懷裏的身軀微微動了一下。


    「二皇兄,二皇兄,二皇兄?」他顫抖著聲音叫。


    身上傳來虛弱的迴答:「一聲就夠了,我又不耳背。」


    「太好了,你醒了,我這就去叫父王,還有大皇兄,太醫……」


    他喜極而泣,跳起來要下床,卻被聶瓔拉住。


    「明天再叫也不遲,我醒了,就代表沒事了,閻王爺都被你念叨怕了,乖乖把我送迴來。」沉靜冷峻的聶瓔也會說笑話,卻弄得他大滴眼淚直掉。


    「嗚嗚,我沒有下毒,沒、沒有要害你,乳娘死了,我好怕你也有事……」


    聶瓔笑了,隻可惜正在號啕大哭的人沒看到。


    他知道與聶珞無關,雖然無法睜眼,但神智已經慢慢恢複,這幾天在他耳邊,如來玉帝,觀音羅漢等各路神仙就沒停斷過,是聶珞在為他祈福,甚至把命玉都給了他。


    除了母親之外,他是世上唯一在乎自己的人,所以,不可以把他一個人孤單單留在世間,為了他,自己必須醒來!


    「小珞,一個剛蘇醒的人沒精力安慰你,所以,別哭了。」


    聶珞止住了哭泣。這是第一次,聶瓔喚他的名字。


    「二哥,以後吃東西前,我先吃,這樣你就不會有事了。」


    悶了半天,聶瓔道:「那豈不是我永遠都要吃你剩下的?」


    「不、不可以嗎?」


    「嗯,如果你願意試毒一輩子的話,我可以考慮。」


    聶瓔醒了,聶珞卻病倒了,原因是勞累過度,於是那段時間,兄弟兩個一起纏綿病榻,真正的難兄難弟一對。


    投毒之事很快就查清了,是一位寵妃做的,聶瓔太優秀了,她怕會對自己兒子造成威脅,她以為聶珞會一起中毒,再害死乳娘,這件事便無從查起,誰知機關算盡,到頭來隻落得三尺白綾。


    那位可愛的小皇子也不知了去向,事後聶珞問聶瓔,聶瓔隻談淡道:「那些事,不說也罷。」


    那是聶珞初次看到內宮不擇手段爭權的慘烈,也看到了靜謐下暗藏的激流,他再沒迴自己的寢宮,相依為命的乳娘歿了,他很怕那種孤零零的感覺。


    聶瓔默許了他的入住,也默認了吃他吃剩的東西,卻將命玉還給了他。


    「好好戴著,以後不許再摘下來!」


    這一住就是五年,聶瓔十六歲那年隨軍遠赴邊關,聶珞也離開皇宮,住進了父王賜給他的王府裏。很不舍聶瓔離開,卻沒有說任何挽留的話語,馳騁戎馬是聶瓔自小的抱負,他比任何人都了解。


    「別難過,我去幾年就迴來,太醫們說塞外有種叫冰蟾的靈物可以治療你的頑疾,我一定幫你找到。」


    如果可以選擇,他寧可用一身病體換聶瓔長留身邊。


    臨行前,他把命玉再次送給聶瓔,希望能佑他平安,換來的卻是一頓斥責。


    「這是你的東西,好好戴著!我的命很硬,不需要它庇佑!」


    其實,這不僅是護身符,也是定情之物,他想把自己最珍貴的東西送給喜歡的人,然而,卻被無情的迴絕了。


    聶瓔走了,隻把從不離手的古劍留給了他。


    那劍名喚罡謁,聶瓔說利刃鎮煞,可以庇他平安,讓他好好保管。


    自從他冒然摸劍,被喝斥後,他再沒敢碰過這劍,沒想到聶瓔會將它贈給自己,於是命玉被拒的沮喪也隨之煙消雲散。


    再見麵已是三年後,三年中他們隻靠書信來往,聶瓔的筆體日見遒勁剛韌,不似他們這些皇子們,字跡雖秀美飄逸,卻始終脫不了文人的弱氣。


    幾年的關外征戰,聶瓔在軍中樹立了絕大的威信,他麾下的驍騎軍所向披靡,被尊稱神龍將,這次他進京就是為受封而來。


    聶珞準備了豐盛晚宴,來為聶瓔接風,可是人卻沒請到,侍從迴來告訴他,聶瓔正跟幾位朝臣在酒樓會宴,周圍都是官兵,不讓他靠近。


    聶珞親自去了,見是王爺行轎,士兵不敢阻攔,他徑自上了酒樓,看到聶瓔正在跟人攀談,身邊有許多歌姬侍候,風光靡靡。


    聶瓔變了很多,骨骼早脫了少年的稚氣,臉上刻著久經風沙的剛毅堅忍,霸氣中帶著世故的笑,和大家談得正歡。他想起昔日那個冷淡傲氣的少年,雖然冷清,眼神中卻透著溫情,可是,都已經過去了。


    聶珞沒打擾他們,靜靜的來,又靜靜的迴去,那桌早已涼了的酒宴他吩咐人撤了,隻留一盤梨花糕,靜夜中一人獨享。


    他願意一輩子為那個人試毒,不過看來已經不需要了。


    夜過二更,侍從稟報聶瓔來訪,他坐在窗前,沉默半晌,道:「說我睡了,請他迴去吧。」


    次日清晨,聶瓔又來拜見,他今天身著便裝,一襲玉帶輕裘,英氣飄逸。


    見到聶珞,聶瓔將他緊緊擁住,又按著他的肩頭上下打量,「幾年不見,小珞長高了這麽多。」他身子孱弱,個頭卻跟聶瓔差不多,隻是沒有他那麽健碩魁梧。


    聶瓔身上帶著他熟悉的氣息,臉色略顯古銅,刀削般的剛毅,下頜微有胡髭,聶珞伸手摸了摸。


    「你也變了好多。」


    「聽說你最近常參加詩社琴會,整天的不在家,我怕來晚了碰不上,倒是疏於梳洗了。」


    聶瓔帶了許多關外野味來,還有件狐裘,說是獵的雪狐,特意做成裘衣送給他,現在正值冬季,剛好用上。


    聶瓔比以前健談了許多,拉著他的手詢問他病情,又說起關外風光,道:「那千裏飛雪的景色在京城是看不到的,等將來你身子好了,我帶你去。」


    聶珞笑道:「好啊,到時我出關,還要請大將軍多多關照。」


    其實,他知道,那飛雪風光自己這輩子都沒機會看到了。


    這幾年,病情愈來愈重,偶爾感染風寒都會臥床數日,聶瓔說要為他尋找冰蟾治病,他一直心懷期待,可是,現在這份心思已經淡了。


    聶瓔再沒提此事,可能他現在熱衷的是行軍作戰,找藥的事早已忘記了。


    聶瓔離開時,聶珞婉言提出讓他留住自己府上,被他迴絕了。


    「我這次來京,要處理許多事,你身子虛弱,需要靜養,人多嘈雜會影響你休息。」


    聶瓔來去匆匆,隻在京城待了三天,便啟程迴軍,聶珞相送時,見他鎧甲罩身,躊躇滿誌,猶豫了一下,道:「一定要走嗎?我聽說邊關烽火漸熄,隻留駐兵守城即可,那邊酷寒勞苦,你又已封將,也算是了了少年時的抱負,不如就留下來吧。」


    聶瓔想了想,拉住他的手,懇切道:「再等我兩年,等我成功而返。」


    聶珞在心裏苦笑。一早他就知道聶瓔不會為自己留下的,他的心思都放在建功立業上。


    尚記得當日離京時,那個稚氣少年眼裏的抱負,而現在,他隻看到聶瓔在名利地位,聲望女人中打轉,完全迷失了自己。朝中許多重臣都成了聶瓔的黨派,他又被封將,儼然已有和太子分庭抗爭之勢,功業威望漸大,到時,隻怕父王會重新考慮儲君之位了。


    終忍不住開口相勸:「太子寬厚仁義,眾望所歸,望二哥以大局為重!」


    聶瓔訝然看他,隨即淡淡一笑,抬手在他額頭輕拍了一下。


    「別胡思亂想,保重身體,等我迴來。」


    聶瓔迴去後,依舊書信不斷,他有時會迴,有時便擱置下了,把時間都花在詩社上,太子對他很好,讓禦醫常住他府上,各種補藥也不斷送來,又讓小皇子聶瓊陪他混詩社,聶瓊聰穎灑脫,和他在一起,心情也開朗了很多。


    翌年,聶瓔官拜大將軍,號威令,統掌三軍,而後邊關外族盡服,連年戰火告一段落。


    那年冬日,聶瓔終於班師迴朝,不是一個人,他身邊還跟著羌月族的公主赫連,公主很美,颯爽英姿,跟他很般配。


    並不感到意外,隻有一種徹心的痛,那笑顏再不會屬於他,不,也許,從來都沒有真正屬於過他。


    聶瓔臉色陰鬱冷峻,見到他,隻問了一句。


    「聽說你要成親?」


    那隻是官員的攀附之舉,聶珞並沒放在心上,卻沒想到聶瓔在朝中遍布眼線,隻是求親這種小事,也會這麽快知道。


    他沒作解釋,聶瓔也沒再多問,淡淡敷衍幾句便離開了。


    這次相聚,感覺彼此疏遠了許多,連他設宴為聶瓔接風,也被迴絕了。


    是啊,他現在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將軍,交往應酬的該是當朝重臣,將來奪權中可以助他一臂之力的人,而不是自己這種隻掛虛名的王爺。


    再次見麵是在父王宴請羌月公主的夜宴上,聽說那其實是聯姻之宴,所以他參加了。


    賀禮是罡謁,這些年,是這柄劍陪他一起走過來的,沒一日不拂拭,隻等著它的主人歸來,不過,現在他決定將它物歸原主,罡謁有更配得起它的人。


    呈禮時無視聶瓔震驚的臉孔,他隻輕輕說了一句:「恭喜二皇兄。」


    整場宴會裏,他沒有再去看聶瓔,而是和大臣們飲酒作樂,談笑風生。


    酒酣人醉,他獨自起身出去,來到聶瓔的宮殿,自他們搬出去後,這裏就空了,景物依舊,卻不見舊時人。


    身後傳來腳步聲,沉穩、堅定,不用迴頭,他也知那是聶瓔。


    聶瓔走上前,臉上陰霾密布。


    「你知不知道飲酒對你身子不好?為什麽要那麽拚命地喝?」


    聶珞淡淡一笑:「因為我很開心,二皇兄要成親了,不該開心嗎?」


    聶瓔不知道,其實他酒量也好,平時滴酒不沾,是怕身子撐不住,他想把身子養好些,等聶瓔歸來,誰知等到最後,等到的卻是他跟別的女人聯姻的盛宴!


    所以,現在已經無需擔心了,撐了這麽多年,他累了。


    聶瓔臉色更加陰沉,冷笑道:「我看不出你在為我開心,我隻看到大庭廣眾下你輕浮不檢的樣子,你應了婚事,有了女人,已經不再需要我,所以便把劍還給我對不對?」


    「輕浮?」輕輕重複,咀嚼字裏行間的苦澀含義。


    胸口裂心的痛,是聶瓔在折磨他,用輕淡淡的話語毫不留情折磨他的心。


    「我已成年了,找女人並不為過,二皇兄未免管得太寬了!」


    他淡笑著轉身離開,胳膊卻被抓住扯了迴來,聶瓔冷聲問:「你的命玉呢?」


    領口處沒有那塊從不離身的命玉,因為他摘下來了,他不再信什麽鎮命之說,若人的命運需要一塊小小的玉來改變,不是太可悲了嗎?


    「你送給了哪個女人?馬上要迴來!」


    「與你無關!」


    他被聶瓔扯著摔到旁邊的床榻上,親吻重重壓下,帶著野獸捕噬時的兇殘,讓他恐懼。


    衣衫被撩起,手在他身上肆無忌憚地遊走,瘋狂而暴烈。


    「為了討女人歡心連命都不要,你都不珍惜生命,那我這些年的堅持又為了什麽?」


    尖銳的話語利刃一般穿透心扉,他所能做的唯有撐起最後一份自尊。


    「你的事與我無關!」


    聶瓔冷笑起來。「是啊,與你無關,一切都與你無關,是我自己在自作多情,既然你不在乎我,那麽,我又何必在乎你?!」


    劇痛從身下傳來,帶著瘋狂的利刃瞬間將他的身體劈成了兩半,沒有憐惜的溫存,隻感到一種無法言說的痛,全身乃至那顆心都在痛。


    所有反抗在男人的暴力下顯得那麽可笑,他咬緊牙,任由那份痛在身上遊走,一次次,隨著男人的律動不斷撞擊著他的心。


    這裏是他和聶瓔的寢宮,他曾不止一次幻想過和聶瓔在此溫存,但不是這樣的,不是這樣毫無憐惜的對待,有的,隻是瘋狂的索取和放縱。


    胸口越來越痛,血腥的味道溢出了嘴邊,順著臉頰慢慢流下。


    「小珞……」耳邊傳來驚慌失措的唿喚,好半天才將他的神智換迴。


    他掙紮著從床上爬起,理好淩亂的衣衫,聶瓔臉上寫滿懊悔,顫抖著手想來扶他,被他冷冷推開。


    他靠在床邊,讓自己盡量可以平靜地說話。


    「命玉我沒有送人,隻是不想戴了而已,因為我活夠了!也許當年父親過世時,我就該陪他一起去的,我想那樣我一定快活得多!」


    之後怎麽迴的王府他記不清了,隻記得倒在床上,陷入昏迷前,對侍童道:「不許找太醫,不管我發生任何事!」


    再醒來時,周圍藥香繚繞,一直負責為他診病的何太醫守在床前,侍童沒聽他的吩咐,是因為聶瓔的威逼。


    洞察世事的老太醫什麽都沒問,隻告訴他聶瓔一直守候著他,直到被皇命催促去追捕七皇子,才不得不離開。


    在他昏迷期間,發生了許多事,七皇弟被追捕,太子被軟禁,山雨欲來風滿樓,他知道,有張陰謀的羅網將他們所有人都罩在了裏麵。


    聶瓔很快就迴來了,他正在沉睡,恍惚中感到有人上了床,從後麵將他緊緊擁住。


    「別恨我好嗎?」


    他下意識地去躲避,卻被擁的更緊。


    「即使恨,也不要恨太久,因為我找到冰蟾了,你的病很快就會痊愈,開不開心?」


    語調很輕鬆,卻異常嘶啞。


    他心中一動,道:「太子和七皇弟都對我很好,如果你答應不傷害他們,我就原諒你。」


    聶瓔沉默半晌,手撫他的鬢發,笑起來。


    「怎麽會呢?我是永嵊的將軍,守護他們是我的責任,守護你,也是我的責任!答應我,別再說那些不珍惜生命的傻話,好好活下去!」


    撫摸他的手很輕柔,讓他想起很久很久以前,聶瓔坐在廊下,拂拭愛劍的動作。


    熟悉的胸膛讓他找到安穩的感覺,倦意湧上,迷糊中隱隱聽到無奈囈語。


    「多想,這樣一直陪著你,即使被你怨恨……」


    再見聶瓔,是他中毒垂危之時,那時,他才明白當日那番話的真正含義,也感受到聶瓔在說那話時,心裏充滿的絕望。


    他為了救自己,用生命和皇叔交換了冰蟾,真是個傻瓜,自己這麽多年撐著病體隻是為了他,若他去了,那自己對這塵世還有什麽好留戀?


    把命玉給聶瓔戴上,這是自己所有的感情,這次,絕不允許他再拒絕。


    淚眼中感到有隻顫抖的手撫上他額頭。


    「小珞,一個剛蘇醒的人沒精力安慰你,所以,別哭了。」


    似曾相識的話語,讓聶珞笑了起來,他知道自己祈禱成真,聶瓔為他迴來了。


    雙手緊握,定定看著聶瓔。


    「給你一個照顧我的機會,以後不許再離開!」


    迴到王府後,因為勞累,聶珞躺了兩天,用冰蟾做引的藥他已服了,藥效似乎不錯,沒像以前那樣纏綿病榻。


    聶瓔也向父王交了帥印,言明自己要長留京師,他住進了聶珞的府上,說辭是,兩人都大病初愈,住在一起方便照顧。


    沒人再提那位羌月公主,直到一天赫連求見,聶珞才想到二哥還有位未婚妻。


    聶瓔去了聶琦那裏商討登基大典的事,聶珞心情複雜地請她進來。


    赫連麵帶傲然,上下打量他許久,才道:「我早就知道你這個人,甚至在來之前,還想殺了你,可是現在,我卻希望你長命百歲。」


    聶珞大感意外,「為什麽?」


    「因為你若有事,聶大哥一定會陪你一起去。我喜歡他,不想看他傷心。」


    赫連笑了笑,又道:「我們做筆交易吧,我無意中聽到的一個秘密,這件事我想聶大哥一定不會說,那個狐狸太子更不會說,我告訴你,條件是你答應我一件事。」


    「我不會把二哥讓給你的!」


    赫連撲哧一笑:「我不要聶大哥,別人轉手的東西我才不稀罕,我要你!」


    「啊?」


    「我住進你的王府,你要每天陪我,寫詩作畫,騎馬踏青,什麽都好,就是不許陪聶大哥。」


    聶珞越發奇怪,「當然可以,隻是,為什麽要這樣做?」


    「我追了聶大哥兩年,都得不到他一顧,我想讓他嚐嚐被心上人忽視的感覺,光是想想他生悶氣的模樣,我就覺得很開心了。」


    聶珞看著赫連,她笑得很甜,卻讓人心疼。


    這個爽直率性的女子啊,必是愛極了聶瓔,才舍不得他有半點兒傷心,這樣做與其說是報複,倒不如說是想多記住些有關他的事,哪怕,隻是生氣的表情。


    他點點頭:「好,我答應你。」


    聶瓔迴到府時,已是日暮時分,臥室裏沒有點燈,他剛推門進去,就被人用力摟住,淡淡藥香傳來,是他最珍惜的人。


    「怎麽了?」


    迴答他的是送上來的顫抖的雙唇,聶珞緊緊抱住他,吻得那麽青澀,卻輕易燃起他心中所有的熱情。


    「抱我,二哥,我想要你,現在……」


    話說得語無倫次,卻清楚表達聶珞的心境,聶瓔迴應了他的吻,遲疑道:「你的身子……」


    「我很好,很好,二哥,迴應我!」


    軟榻承受了纏綿在一起肢體的重量,衣衫褪下,熱吻像火,在聶珞體上一處處點燃,肆虐的熱情在空中彌漫,埋首聶瓔頸間,任由他在自己身上放肆的耕耘,眼淚因劇烈的律動不由自主淌落,那是徹人心肺的歡欣。


    男人的汗滴隨著交纏部位溢到他身上,帶著熱情時固有的麝香氣味,讓他心醉。


    『你可知為何太子不顧忌聶大哥的兵權?那是因為他們的約定,五年前聶大哥離開京師時,對太子說,他可訓練出最強的軍隊,永鎮邊陲,條件隻有一個,在他離開的日子裏,好好照顧你,等他找到冰蟾,他會迴來找你,將兵權拱手相讓。


    你真以為太子對你的照料是出於他對你的關心?他隻是看出你有利用價值,即使是現在,太子也不想放你走,有你在,聶大哥就一定會幫他,有強將為他掌領兵權,他的江山固若金湯。』


    淡淡話語在腦海裏不斷迴旋,和靜夜中傳來的喘息聲糾纏到一起,緊抱住聶瓔,吻著他火熱的肌膚,聶珞顫抖的聲音問:「二哥,我該如何做,才能報答你的這番深情?」


    聶珞的熱情讓聶瓔深感意外,原以為那場暴力情事後,聶珞會排斥他很久,沒想到這麽快就接受了他,像不知饜足的小獸,纏著他,哄著他,一次次接受他熱情的挑戰。


    情欲的發泄讓人滿足,吻著慵懶蜷在懷裏的情人,聶瓔道:「以後別再叫我二哥了,我們現在這種關係,聽起來很奇怪。」


    「不,你是我的二哥,永遠都是!」


    赫連如約,來聶珞府上住了幾天,在攪亂一池春水後,終於心滿意足地離開,鬱悶了幾天的大將軍總算開了顏,準備跟情人好好敘情,把這幾天的空白補迴來。


    「不行啊,二哥,你中毒昏迷時,我曾許願保佑你,現在你好了,我要去還願,齋戒沐浴,以示誠心,那事先放放,反正我們以後有的是時間,也不急於一時。」


    想到自己昏迷時,迷糊聽剄聶珞求的觀音如來玉帝大尊,還有那些叫不上名的各路神仙,聶瓔突然有種不祥的預感。


    「你……不會是打算一家家的還願吧?」


    「是啊,二哥,我們越來越心有靈犀了。」聶珞笑著拉過他的手,「一起去吧。」


    雙手相執,眉間含笑,乖巧的模樣一如當年。


    風起長廊,卷起沉靜思緒,依稀看到那個小人兒站在廊下,脆生生的聲音說:「二皇兄,我們做朋友吧!」


    那時起,他就知道自己放不下了。


    陪伴他,疼愛他,守護他,願為他傾盡自己所有一切,隻是為他!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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