聶瓊覺得自己是永嵊自建朝以來最倒黴的一位皇子了。


    在父王夜宴羌月公主的當晚,他接了太子哥聶琦的手諭去赴約,結果太子哥沒見著,卻莫名其妙撞到了正在玉華池沐浴的宜貴妃。


    好吧,他承認自己是有些好色,不過再怎麽色膽包天,也不敢碰父王的女人,而且當時他喝得醉醺醺,根本什麽都沒看到。


    更倒黴的是,宜貴妃在他離開後就被殺了,所有宮人都一口指證他曾借酒調戲過貴妃,於是遭拒後殺人泄憤的說法也順理成章,物證也有了,就是他十八歲生辰時,父王賜給他的彎月佩刀。


    於是,沒用多久,禦林軍就將他的王府圍了個水泄不通,好在帶兵來的除了皇叔聶虞外,還有六皇兄聶瑤,聶瑤跟他是親兄弟,雖然平時兩人不對盤,但關鍵時刻還是暗中放水,讓他得以在侍衛霍青和內侍小萄的保護下,逃出生天。


    這一逃就沒了盡頭,一路從北逃到南,官兵也一路追到南,霍青為救他,先被擒了,後來小萄為幫他引開追兵,半路也分開了,再後來,一批蒙麵人突然出現,衝著他舉刀就砍。


    激鬥中聶瓊肩被刺傷,跟著胸口也中了一掌,從陡坡滾了下去,腦袋撞在坡下一棵樹上,直撞得眼冒金花,恨不得立刻暈過去。咬緊牙,爬起來繼續逃,還算幸運,連滾帶爬跑出沒多遠,就見羊腸小路上有輛馬車悠哉悠哉地駛來,他勉強提氣,躍了上去。


    車裏散著誘人酒香,聶瓊掀起頂層的粗麻布,發現裏麵放著七八個大酒桶,他忙鑽進布裏,蜷到車的最裏麵。


    腳跟處有些黏裯,是之前的受傷創口在滾落時裂開了,想到馬車後轅可能會沾有血跡,聶瓊正要起身查看,誰知馬車驟停,於是,腦袋再次倒黴的被撞到,痛得他眼淚嘩嘩,馬兒卻又撒歡兒地跑了起來。


    車夫似乎心情很好,口裏哼著小曲,偶爾還跟路人打招唿,聶瓊卻不敢大意,隻聽空中有犀利噑叫聲傳來,並瞬間逼近。


    是血鷹的鳴叫,那些蒙麵人追上來了。血鷹是域外異種,對血腥氣十分敏銳,朝廷豢養血鷹,用來追捕兇犯,看來這些人出自宮府。


    聶瓊繃緊心神,探手握住唯一的武器——翡翠匕首,那是太子哥贈與他的,一路逃來,他身上除了父王賜的一塊青龍玉外,就剩這柄匕首了。


    屏氣凝神,但聽車夫俚曲輕哼,馬蹄聲篤篤,那血鷹的鳴叫卻愈來愈遠,終於振翅高飛而去。純濃酒香襲來,聶瓊眼睛一亮,低聲笑了起來。


    果然天不絕他。


    血鷹嗅覺靈敏,卻忌異香,濃烈酒香惑亂了血鷹,令其偏離自己所處的方位。


    正開心著,不防那馬車又一個急停,聶瓊慌忙抱住頭,這次卻是鼻子撞在了酒桶上,頓時,淚如泉湧。


    這該死的車夫到底會不會趕車?若他在自己府中做事,一定爆抽他鞭子!


    車很快又跑了起來,夜風輕襲,傳來車夫滿是醉意的小曲。


    後腦勺重重撞在馬車壁上,聶瓊痛得一陣咧嘴,立刻睜開眼睛。


    看來跳上這醉鬼的車,是他犯的最大錯誤。


    「掌櫃的迴來了,小百,小千,快過來幫忙卸桶。」


    隨著清亮叫聲,罩在車上的麻布被掀開大半,見酒桶被依次搬下,聶瓊不由暗暗叫苦。


    合該在半路下車的,隻怪那醉鬼的小曲哄得他香香的睡過了頭,現在如果被人發現,他該作何解釋?


    「咦,這裏好像有血。」有人高叫。


    聶瓊心猛地一提,卻聽那車夫道:「是王麻子殺豬時不小心濺上的,我趁機訛了他半斤排骨,怎麽樣,你們老板會做生意吧?」


    「老板英明!」


    「天晚了,酒桶明兒再卸吧,吃飯吃飯,我都餓了。」


    掌櫃的發了話,小夥計們自然樂得輕鬆,聽到他們走遠,聶瓊忙推開酒桶,悄聲跳下車。馬車停在一個寬敞院落裏,周圍還擺放了十幾個釀酒陶缸,看來這裏是個酒作坊。


    聶瓊出了院子,發現作坊前院是個小小酒家,上方掛了個富貴酒館的橫匾,大門半開,裏麵幾人圍在一起吃得正香,聞到菜香,聶瓊揉揉肚子。


    一整天滴水未進,外加奔波逃命,再不尋些東西充饑,隻怕要跑路未成先餓死了。


    咬咬牙,走進酒家,裏麵說笑聲頓止,一個小夥計跑到他麵前,伸手把他往外推。


    「走走走,要飯到前麵員外家去……」


    可惡,他堂堂王爺居然被人看成叫花子!


    聶瓊低頭看看目己的衣衫,先泄了口氣,這身髒衣比起叫花子隻怕還寒酸了幾分。


    揮手格開小夥計的推動,展開手掌。


    五彩絲穗下的青龍玉在燭下泛出瑩瑩輝采,蟠龍虯曲,龍尾處刻了個小小的梅花篆——瓊。玉光晃花了眾人的眼,聶瓊淡淡一笑,將玉墜在小夥計麵前晃了晃。


    「這玉佩足夠付飯錢的,馬上給我準備飯菜。」


    那貴氣天然自成,即使落難,依然光華難掩,聶瓊舉手投足中,派頭做得十足。


    夥計作難地撓撓頭,轉頭看老板,聶瓊順他目光看去,見一個青衣男子放下擎在嘴邊的酒葫蘆,轉過頭來。


    古銅臉盤,劍眉下鳳眸漆黑似炭,容貌說不上太俊秀,但絕不難看,隻是衣衫發絲淩亂,一臉的醉意。


    男子打量聶瓊,淺漾酒意的眼眸微眯了眯,半晌說:「給他準備飯菜。」


    小夥計接過玉佩,樂顛顛跑去呈給那男子,又進廚房張羅飯菜,另一個小夥計則引聶瓊坐下,端來熱茶。


    幾道尋常小菜很快就端了上來,聶瓊腹中正饑,也不去計較飯菜的粗精,提筷大吃,轉眼就將四菜一湯吃了個幹淨。


    一塊禦賜玉佩僅換了頓普通飯食,真有些不甘心,希望日後有機會再贖迴來。


    聶瓊吃完飯,正想跟店家要幾個饅頭,準備路上充饑,誰知酒館打烊,門閂落下,那小夥計來到他麵前,衝他一伸手。


    「算錢!」


    聶瓊一時沒明白過來,「什麽錢?」


    「飯錢啊,你不會是想吃白食吧?」


    聶瓊自小出入朝野,什麽樣的人物沒見過,偏偏這種鄉村小無賴是頭一次見,頓時火冒三丈,轉頭再看那掌櫃,他正單腿支在長凳上,手中搖著青龍玉的絲穗,醉顏上笑意淡淡。


    「什麽吃白食?我的玉墜都給了你們!」那玉墜莫說吃頓飯,便是瓊林宴也吃得起,黑了他的東西,還想反誣他,真是豈有此理!


    掌櫃搖著玉墜,輕描淡寫道:「這是假的,拿塊假玉來混飯吃,小子你還真有膽量。」


    「什麽假的?你若不識貨,便還給我!」


    聶瓊想上前搶迴玉佩,卻被兩夥計攔住,「我們掌櫃的說是假的,就是假的!你再鬧事,立刻綁你去縣衙!」


    掌櫃搖晃著走上前,推開夥計,笑眯眯道:「別嚇壞了他,迴頭說咱們梅花渡的人欺負外鄉人,不過,假的就是假的,幸好我這些年走南闖北,見識的不少,不然還真被蒙過去了。」


    三個小夥計齊聲附和:「老板英明!」


    這話直把聶瓊氣的一佛出世,二佛升天,連帶著胸口掌傷也做痛起來,隻想將這無賴醉鬼一腳踹出去。


    夥計們讚揚,掌櫃很得意,仰頭灌了口酒,又說:「玉雖然是假的,做工卻真不錯,隻怕咱們縣太爺見了,也會讚不絕口,再判你一個蒙騙之罪便綽綽有餘了。」


    很明顯是遇上了無賴,若是平時,以他的身手,收拾幾個鄉下小無賴易如反掌,可惜他現在有傷在身,又是逃亡之際,不想多生事端,於是低下聲音問:「你想怎樣?」


    掌櫃伸手搭住他的肩,純濃酒香中那對醉迷鳳眸看著他,滿是笑意。


    「小兄弟,我看你年紀輕輕,也是一時誤入歧途,不想為難你,隻是這飯菜不能白吃,小萬,把算盤拿來。」


    接過算盤,醉掌櫃雙指掐酒胡蘆頭,其他三指如飛,將算盤珠撥得脆響。


    「翡翠湯二兩,白玉掛霜二兩,黃金滿地一兩八錢,玉砌翠山三兩,外加白米飯三碗一兩,共計九兩八錢,掏錢吧。」


    隨著唱喏,聶瓊的目光依次掠過盛白菜湯、油煎豆腐、炒雞蛋、綠筍豆腐的炒碟,隻覺胸口愈加做痛,就差一口悶血吐出。


    永嵊泱泱大國,怎會有如此刁民?看來父王平時太閉目塞聽,以至於治下有蛀蟲而不得知,他一定要幫父王將這些蛀蟲斬草除根!


    呃,掏錢,掏什麽錢?


    聶瓊義憤填膺了半晌,迴過現實來,頓時泄了氣,「我……沒錢。」


    果然是英雄末路,虎落平陽,玉佩被訛了去,他卻不敢多置一詞。


    雙手披架住,醉鬼在他身上一陣亂搜,很快翡翠匕首便被搜了出來。


    聶瓊想要奪迴,卻因胸口間的抽痛失了力氣,眼睜睜看著匕首被他拿走,一陣把玩後,揣進了懷裏。


    下巴披捏住,掌櫃看著他,醉容中滿是可惜,「卿本佳人,奈何做賊?看你長得眉清目秀的,沒想到竟是個慣犯,身上假貨不少,卻連半個銅板都沒有,為了讓你重歸正途,我鍾離醉今天就替天行道,假貨沒收充公,你在我這裏做事,所欠飯錢在工錢裏扣除,直到還清為止。」


    「你!」


    剛吼出一個字,就被胸口傳來的刺痛逼了迴去,眼前發黑,聶瓊倒吸了口冷氣。


    鍾離醉還是一臉欠打的笑,悠悠問:「不同意啊?小百小萬,我看還是請小兄弟到縣太爺那裏做做客好了,最近鎮上沒什麽大事,他正閑得慌呢……」


    「等等!」唬幾個鄉野村民簡單,但若到了公堂,那青龍玉及匕首一定會泄了他的底,唯今之計,還是先應下,等傷勢緩過來,再跑路不遲,小萄已將追兵引開,想來一時半會兒他們找不到這裏。


    「我……同意。」聶瓊在心裏咬牙叨齒。


    鍾離醉是吧?好,他記住了,將來平冤昭雪後,他一定將這醉鬼五馬分屍!


    見聶瓊應下,鍾離醉眉開眼笑,飲了口酒,又將酒葫蘆遞給他,「留下來就是自家兄弟了,有事我罩你,來,喝一口。」


    聶瓊皺皺眉,醉鬼用過的東西他可不想碰,很有間接……那個之嫌,可是……


    非常時期,還是忍下吧。


    歎了口氣,委屈地接過葫蘆,閉上眼,悶藥一樣狠命悶了一口。


    連那些他寵幸過的女人都沒福氣和他共享酒器,今日卻讓醉鬼占了便宜,希望這混蛋爛口瘡,爛嘴角,爛……


    嗯,酒香純正甘美,似乎比他以往飲過的任何一種美酒都可口。


    忘了最初的推拒,聶瓊想仰頭再喝,卻被鍾離醉劈手將葫蘆奪了迴去。


    「這梅酒後勁大,喝一口就夠了,咱們這兒別的沒有,就是梅花多,想喝酒以後有的是機會。小百,帶他去後院洗個澡,好好休息,明天正式幹活。」


    這醉鬼不僅混蛋,還小氣,唉,他怎麽這麽倒黴,跳上了這家夥的馬車?


    聶瓊垂頭喪氣隨小百離開,等鍾離醉也哼著小調出門後,小千小萬對望一眼,小千小聲問:「喂,你說那塊玉真是假的嗎?」


    小萬撓撓頭,「我隻知道,掌櫃的說是假的,真的也是假的。」


    小千萬分同情地點頭。「那個要飯的好倒黴,去哪裏不好,偏來咱們這裏,人家是雁過拔毛,咱們掌櫃的那是雁過當鴨子煮,小十剛離開,就憑空掉下來個白幹活的,碰上咱們掌櫃,他的苦日子還在後頭呢。」


    就在小夥計們為聶瓊未來的命運哀歎時,閑話主角已美美泡完了熱水浴,鑽進被窩,安然入夢也。


    這是聶瓊在跑路後度過的第一個安穩的夜,一覺睡到天亮,睜開眼,習慣性喚了一聲小萄,卻在胸口刺痛傳來後,驚覺自己現在是在小酒館裏。


    洗漱完畢,來到前院,鍾離醉正靠在櫃台前,指使夥計做事,一大早他似乎就喝了不少酒,醉眼微眯,唇間淺笑,神情慵懶散漫。


    見到聶瓊,鍾離醉衝他招招手。「那個……誰誰誰,過來。」


    虎落平陽被犬欺,他隻當被狗啃了,忍!聶瓊在心裏努力說服自己,來到櫃台前。


    鍾離醉上下打量他一番,笑道:「果然是人配衣衫馬配鞍,這套衣服穿上,你看起來俊俏了不少。」


    聶瓊穿的是鍾離醉的舊衣,昨晚小百給他的,他個子高挑,這裏隻有鍾離醉的身形跟他相似,沒辦法,隻能勉為其難,穿上了事。


    「會寫字算帳嗎?我家原來的帳房跑去給人做了上門女婿,正好空著,不過我看你長得細皮嫩肉的,不像做事的人。」


    混蛋醉倒有幾分眼光。


    聶瓊心裏一凜,忙堆起笑道:「會寫會寫,寫得不甚好,不過記帳倒沒問題。」


    「那就好,帳房月銀五十錢,直到把你欠的帳還清為止,對了,你叫什麽?」


    「姚……瓊。」


    聶是永嵊國姓,聶瓊不敢報,隨口編了個假名,姚是他六皇兄聶瑤的諧音。


    「噗……」鍾離醉噴出一口酒,俊眸瞪大,連連搖頭。


    「大吉利市,大吉利市,大清早的你就要窮,把酒館風水都擋沒了,改名!」


    果然是鄉野村民,聶瓊隻好耐心解釋:「不是要窮,是瑤瓊,乃瓊漿玉液之意……」


    「都一樣,必須改!這酒館叫富貴,你就叫小富貴好了。」


    小富貴?!名字帶著完美的鄉土氣息,把聶瓊氣得沒了話去應對。


    早飯後,鍾離醉拿來以前的帳本給聶瓊,要他照葫蘆畫瓢,之後就一搖三晃去了後院。


    聶瓊找機會將換下的舊衣偷偷燒掉了,還好,昨晚追殺他的人一直都沒出現,看來是被血鷹誤導去了別處。


    這一天下來,聶瓊記著帳,順便跟三個小夥計聊聊天,很快就跟他們混熟了。


    原來這小鎮叫梅花渡,雖不大,卻承南接北,是南北客商往來的必經之路,鎮如其名,方圓數百裏,梅樹相連,鎮上居民十之八九都姓鍾離。


    小夥計們給聶瓊的忠告是,他們掌櫃人不壞,就是好酒、小氣、奸詐、專製了些,所以隻要守好三從四得,就萬事平安。


    所謂三從四得很簡單。


    掌櫃吩咐的事必須聽從,遵從,服從,掌櫃說的話要記得,曉得,做得,忍得。


    好!一個小小的酒館老板,立的規矩居然此他父王都多,他算是大開眼界了。


    晚上打烊後,鍾離醉看了一下聶瓊做的帳,不甚滿意。


    「字寫得太差,好好參照小十做的帳。」


    他的字不好?京城裏誰不知道他瓊王爺的筆墨千金難求,那些文人集會結社時,都巴不得請他一現墨寶,怎麽到了這裏,他居然連個鄉村小帳房的字都比不過?


    聶瓊看看以前帳房的歪扭爬字,再看看自己漂亮的蠅頭小楷,很鬱悶地點頭承認。


    天大地大,老板最大,他照那蟹爬字努力就是了。


    晚飯有酒,小萬說是自家釀的,聶瓊嚐了一口,隻覺味道醇香,不輸京城佳釀,不過卻比不上鍾離醉酒葫蘆裏的梅酒。


    飯後聶瓊迴房運功療傷,昨晚那一掌傷得太重,稍有激動勞累就抽痛不止,逃命匆忙,身上也沒帶傷藥,隻能靠運功調息。


    運完功,聶瓊躺在床上,閉眼迴想夜宴那晚的古怪經曆。


    究竟是誰在害他?約他的是太子聶琦,見到的卻是貴妃,兩人都有可疑,當時為他傳話引路的小太監模樣記不太清了,不過再讓他碰到,應該能認出來,前提是,那小子還沒被滅口。


    其次是五皇兄聶珞。聶珞其實並非父王親出,而是已故兵部侍郎蕭羅之子,當年蕭羅為護駕殞命,父王感其德,便將其子收為義子,視為己出。


    聶珞相貌俊美,卻身體單薄,平時極少出席酒宴,可那晚不僅出席了,還喝的酣暢淋漓,本身就是件怪事。


    而且,他去後殿赴約途中,還遇到過聶珞,當時聶珞神情極度慌亂,對他的招唿視而不見。他一定是在後殿遇到了什麽,才會那麽失態,不知是不是跟自己被陷害有關?


    還有二皇兄聶瓔,聶瓔性子冷峻淡泊,驍勇善戰,未及弱冠便被封為三軍統帥,長年駐紮邊關,卻在年前突然班師迴朝,羌月族使者及公主赫連也同來朝見。他聽人說,聶瓔曾在一次戰亂中救過赫連,所以羌月族有聯姻之意,那晚的宴會其實也是聯姻夜宴。


    最後一個是一母同胞的六皇兄聶瑤。


    聶瑤學識淵博,眾皇子中最為父王賞識,不過和他卻天生八字不合,兩人從小鬥到大,雖然圍攻王府時,聶瑤放水讓他們逃脫,不過動機很值得懷疑,若當時自己不逃,而是去向父王澄清原因,可能現在就不必像喪家犬一樣疲於奔命了。


    這麽一想,似乎每個人都有嫌疑,可是,害他的目的何在?


    宮闈之變永遠與皇位爭鬥脫不了幹係,但儲君已立,即使廢儲,後麵還有驍勇善戰的二皇子聶瓔,學富五車的六皇子聶瑤,若非聶珞非嫡親皇子,其繼位的可能性也比他大的多。


    他最受父王寵愛,隻是幸於小皇子這個身份,他個性逍遙散漫,大而化之,父王很了解,所以再怎麽喜歡他,也不會立他為帝,除非父王想讓永嵊滅亡。


    一登九五,六親情絕,父子反目,兄弟成仇。


    唉,果然千古名言,誠不我欺也,現在他還沒登九五,甚至連想都沒想過,就已經落到這般田地了……


    外麵傳來的古怪聲響打散了聶瓊的思緒,左右睡不著,索性起身來到院裏。


    月華下,鍾離醉正立在陶缸邊緣上做攪動狀,神情雖帶懶散,動作卻十分利落,看來是平時幹慣了的。


    喝酒對聶瓊來說是平常事,釀酒他還是頭次見,又瞅到掛在陶缸邊上的那個酒葫蘆,饞蟲開始蠢蠢欲動,忙走過去。


    陶缸近六尺高,缸緣也寬有半尺,醇醇酒氣隨風襲來,餘香綿長,聶瓊攀住缸緣,仰頭問鍾離醉。「這就是製酒嗎?」


    「攪拌酒醅。」鍾離醉唇間含笑,答著話,向聶瓊伸過手來,聶瓊微一猶豫,還是抓住對方的手,借力躍上了陶缸。


    缸緣頗滑,他身子一晃,鍾離醉忙抓住他肩頭,誰知正碰在創口上,痛得聶瓊一聲悶哼。


    鍾離醉奇怪地看他,「你身上有傷?」


    「噢,夜半走路不小心,滑到了山下,被山石刮傷了。」


    鍾離醉探身過來,醉眼迷離地盯住聶瓊,半晌忽然一笑。


    「你在撒謊!」


    心房猛跳,聶瓊忙退到一邊,咬牙反駁:「沒有!」


    鍾離醉在邊緣慢行,攪動著缸裏酒醅,身形看似搖晃,卻踩得甚穩,嘴上笑道:「絕對是撒謊,你一定是用假貨騙人,被發現了,逃命時摔傷的吧?」


    聶瓊放下心來,靈機一動,涎著臉問:「如果真是那樣,你會供出我嗎?」


    「當然不會,現在便宜的帳房不容易找啊。」像是覺得自己賺到了,鍾離醉嘴邊笑意更深,彎腰拿起酒葫蘆,喝了一口,又遞給聶瓊。


    聶瓊跑來說了半天廢話,就是為了蹭口酒喝,連忙接過來,也不再介意所謂的間接親吻了,仰頭就是一大口,還想再喝,已被鍾離醉奪了迴去。


    「一口就夠了,不花錢還想多喝嗎?」


    這個小氣奸詐的鄉下人!


    沒喝過癮,聶瓊憤憤不平,道了聲晚安,便跳下酒缸,迴房睡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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