樹林中的人安靜了會。

    轉眼,陳三郎的哧笑聲傳來,“張項,你的膽子不小啊,這樣的女人也想娶,難道你不擔心,她嫁了你後,因為思念情郎而日日以淚洗臉?”他說到這裏,嘿嘿一笑,哂道:“不過真說起來,你的身份與她的身份,倒是匹配。”

    這句話一入耳,陳容便嗖地轉過頭去。她睜大雙眼,想透過那重重樹木看到那人,可又哪裏看得清?

    張項的聲音平平和和地傳來,“我相信,她那樣的女郎,如果對他人有情,定不會同意嫁我,如果她願意嫁我,盡是已經想明白想透徹了。”

    聲音一落,陳三郎已哈哈一笑,道:“你倒是會自寬自解。”

    ‘滋滋’的腳步踩在雪堆上的聲音傳來,兩人離陳容越來越近了。

    慢慢的,陳三郎的聲音,在離她隻有十五步不到的地方傳來,“好了好了,不說女人了。張項,自被羞辱後,我那些昔日交遊甚遊的同伴,連影子也沒有看到。隻有你還來一下。哎,古人說,患難見真情,昔日我們老是說不到一處,沒有想到,真有了什麽事,還是你這人靠得住。”

    張項笑了笑。

    他們所走的地方,是離陳容十五步遠的一條湖邊小路。此時小路上積雪深達小腿,兩人走得很慢。

    陳容悄悄伸出頭去。

    站在左側的,正是陳三郎。伴著陳三郎的,是一個十八九歲的青年,這青年一張長方臉型,五官端正,膚色粽黑,一雙大眼相當神。他長得也很高,站在陳三郎旁邊,雖然沒有他白淨俊朗,可那挺直的腰背和健康的膚色,卻把顯得酒色過度的陳三郎比了下去。

    陳容的目光轉向他的衣著,這麽冷的天,他也穿著狐裘,可仔細看的話,能夠看到裘衣的袖口處和衣領處,有磨損的痕跡。

    他應該就是張項了。這樣的長相,身家,還有氣質,正是她一直想要尋找的寒微士子啊!

    陳容睜大雙眼,望著他和陳三郎越去越遠。直到他們消失不見了,她才開始返迴。

    不過放晴了半天,傍晚時,天空又開始飄雪。

    對南陽城人來說,下雪實是蒼天庇護他們,一時之間,本來有點不安的眾人,重新歡笑起來。便是陳府中,也是笙樂喧天,陳公攘和他的朋友們,大白天的便帶著歌伎,開始踏雪長歌。

    這些與陳容無關。

    這半天時間,她想了又想,都找不到與那個叫

    張項的士子接觸的機會——這點很無力,父兄不在,她一個女郎,真是連與異性相識的機會都沒有。

    嗟歎了一會,陳容決定找點事來打發時間。於是她喚來尚叟,坐上馬車,準備去看她的那幾個店麵。

    就在她掀開車簾,踏上馬車時,一件腳步聲轉來。轉眼間,一個婢女的聲音從院門外傳來,“阿容在麽?”

    陳容一怔,應道:“在。”

    四個婢女踏入院門。走在最前麵的,正是一直跟隨在阮氏左右的那個。

    沒有想到來到找她的,會是阮氏的人,一瞬間,陳容警惕起來,她跳下馬車,道:“可是夫人有事吩咐?”

    為首的那婢女輕蔑地盯了一眼動作輕浮的她,漫不經心地福了福,說道:“今天晚上,南陽王府有宴。如今女郎已是南陽城的知名之人,夫人要我來說一聲,請女郎早做準備,及時赴宴。”話一說完,她轉身便走。

    望著四女浩浩蕩蕩離去的背影,陳容若有所思。

    平嫗走到她身後,不安地問道:“女郎,可是南陽王他?”

    陳容搖了搖頭,低低說道:“她們對我這麽不客氣,應該不會有詐。”

    現在時辰已經不早了,既然有宴,她得抓緊時間休浴更衣了。

    二個時辰後,天空暗了下來。隻是積雪處處,映得那夜色都明亮了幾分。

    陳府裏外,燈籠處處,火把飄搖。

    陳容的馬車,開始緩緩地駛出府第。本來,她是應該跟隨在陳元身後的,可等了又等,都不見有人前來。陳容隻好坐上馬車,自行出發了。

    天空中,還飄著大片大片的雪花,透過雪花,前方的燈火飄搖而閃爍。

    尚叟一邊吆喝著,一邊對馬車中的陳容問道:“女郎,這沒有請帖,若是被拒之門外,那就太掃顏麵了。”

    陳容掀開車簾,一邊打量著四周的景象和來往的車輛,一邊迴道:“真被拒之門外,陳元也會大丟顏麵,臾無需擔憂。”

    她張望了一會,便發現來來往往的馬車極多,竟似是南陽城中的權貴和出名的人物,都在趕向南陽王府。這讓陳容大大地鬆了一口氣。

    這一放鬆,陳容便拉下車簾,靠著車壁休息起來。

    就在這時,馬車晃了晃,停了下來。

    陳容睜開眼,直起腰問道:“怎麽啦?”

    尚叟的聲音從外麵傳來,“

    前方的路女郎們擋住了。”

    不等陳容再問,一件女子的歡唿聲、尖叫聲傳來。

    撲天蓋地的喧鬧中,一個女子如癡如醉地叫道:“七郎,七郎,既已出行,何不露出麵容,讓我等一醉?”

    她這個‘醉’字,用得極妙,一時之間,十幾個女子同時嘻笑著叫道:

    “對呀對呀,快快露出你的麵容,讓我們醉醉。”

    “七郎,日日思君不可見,今日得見不謀麵,太無情了吧?”

    “七郎,請容我等一觀。”

    “格格格格……”

    笑聲如潮中,尚叟笑道:“女郎,是王七郎來了,他的馬車被眾女攔在了中間呢。”

    陳容輕輕應了一聲。她慢慢掀開車簾,朝前方望去。

    就在她抬眸時,王弘的馬車車簾也掀了開來,在眾女的尖叫聲中,他那俊逸高遠的麵容,飄然若仙的白色身影,出現在陳容的眼前。

    天空中,雪花飄落,大地上,白茫茫一片,他一襲白袍,這般含笑望著眾人,一時之間,陳容隻覺得天空上那顆最為璀璨的星星,降落了凡間。

    他永遠都是這樣,不管出現在何時,何地,便會讓人眼前一亮,眼前一清,便會讓人覺得,這世界,真是如夢如幻般美麗。

    陳容望著他,望著他,垂下雙眸,雙手絞動著,低低說道:“這樣如玉如月的郎君,我竟然還敢動心?”聲音中,含著嘲諷。

    她果斷地伸出手,拉下了車簾,對尚叟喚道:“走另一條道吧。”

    “是。”尚叟應了,驅著馬車,轉入了一個巷道中。

    二刻鍾後,陳容的馬車,來到了南陽王府外。

    南陽王府,建得十分的氣派豪華,那大門有城牆那般高,巨大的大理石,在雪光中散發著威嚴和壁壘森嚴的光芒。

    陳容望了一眼站在大門兩側,持槍而立的護衛,對尚叟說道:“別猶豫了,上前吧。”

    “是。”

    陳容的前麵,排著數十輛馬車,當輪到她時,已過了一刻鍾。

    一個護衛恭敬的聲音從外麵傳來,“何家女郎?請奉上名帖。”

    尚叟陪了一個笑臉,道:“我家女郎是隨郎主來的,隻是落在後麵……”

    不等他說完,那護衛已高聲喝道:“名帖!”

    尚叟一噎時,陳容的聲音從馬車中傳來,

    “叟,我們迴吧。”

    尚叟猶豫了,他對著四周張望而來的目光,陪著笑臉嘿嘿笑了一遍後,轉向那護衛說道:“那,我們走了?”

    這時,一個青年士人走到了護衛身後,朗聲問道:“這位陳府來的女郎,可是陳氏阿容?”

    聲音一落,四周便是一靜。

    陳容也是一怔。她聽出來了,這青年士人的聲音有點熟悉,當下透過車簾縫一望,才發現,眼前這青年士人,可不正是那個與陳三郎交好的張項?嗯,他怎麽會在南陽王府中?

    陳容沉默時,尚叟在一旁應道:“是,我家女郎便是陳氏阿容。”

    那護衛一怔,向後退出一步,響亮地說道:“陳氏阿容啊?自是可以入內的。請。”

    尚叟應了一聲,驅動馬車時,陳容掀開了車簾。一襲藍紫相間的衣裙,長相豔美動人的陳容,出現在眾人眼前。

    就在眾人都在向她打量時,陳容的目光,看向了那青年士人張項,她朝著他嫣然一笑,正準備開口,卻見張項目光一轉,瞬也不瞬地盯向了她的身後。

    嗖嗖嗖,所有的目光,都盯向陳容的身後。

    陳容愕愕迴頭,她還沒有看清來人,一輛馬車已駛到了她的旁邊,同時,一個清潤的,如流泉般動人的聲音傳來,“阿容也來了?一道走吧。”正是王弘的聲音!

    一片鴉雀無聲中,陳容慢慢抬頭看向王弘。

    她對上的,是他淺笑著的俊美麵容。

    此刻那張項就站在王弘的後側方,兩張臉是同時出現在她的視野裏的。

    目光瞟過正抬著頭,仰慕地望著王弘的張項,這一刻,陳容不由自主地暗歎著:在這個男人的麵前,隻怕所有的男人,都如土雞瓦狗般庸俗!暗歎了一番後,陳容收迴了目光。

    她的目光剛剛收迴,剛剛轉向王弘,那清潤動聽的聲音,便在耳邊低低響起,“阿容在看錐?目灼灼似賊也!”聲音似笑非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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