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正午時分,天然居門前卻不見人少。一群群讀書人頂著烈日,眼巴巴地望著二樓窗口。


    一曲絲竹方盡,窗口的倩影已經消失無蹤。這景象,與後世追星何其相似?一個個起早貪黑,如癡如狂。聽歌是真,一睹佳人容顏也是真。即便是酷暑炎炎,也是甘之如飴。


    秦重一行人到來,引得人群一陣騷亂。因為方才,店東家尋找白馬少年,張揚得人盡皆知。


    “好俊的白馬。”有人誇讚白馬。


    “好英武的少年。”也有人誇讚秦重。


    秦重此刻的穿著,不再是短衣束袖,而是換了一身士子長袍。他臨出門之時,姐姐秦沐瑤張羅了半天,隻怕他路上短了用具,差點沒裝一套茶具帶上。至於換洗衣物,又怎麽可能少得了?


    頭發隨意地紮束在腦後,顯得幹淨利落。不似讀書人那般孱弱,也不似武夫那麽彪悍。


    劍眉朗目,鼻若懸膽。加之身材高大挺拔,肌肉健美勻稱。舉手抬足有規有矩,盡顯官宦人家的教養。這樣的形象,符合了時下大眾的審美。無不是讚一聲,好一個翩翩美少年。


    身後的石七郎和郎宗瑜,則自動被人群忽略。大門大戶出行,誰還不帶倆護衛?


    到了近前,人群自動往兩邊分開,給秦重讓出一條路來。門前台階上,站在一位四十來歲的中年人,身材已有些發福,但精神頗佳。此時一見秦重,立時堆起滿臉笑容,疾步迎下台階來。


    “秦爺蒞臨,鄙店蓬蓽生輝,榮幸之至,榮幸之至啊。”


    “店家言重了。”秦重翻身下馬,抱拳說道。“未敢請教,店家如何稱唿?”


    “小老兒姓陳,忝為天然居掌櫃。”


    “原來是陳掌櫃。”秦重說著一轉身,向陳掌櫃介紹身後兩人。“這位是在下大哥,姓石;這一位姓郎,亦是秦某兄弟。我兄弟三人一同前來,未曾提前知會,還請貴店東家和陳掌櫃海涵。”


    “不敢,不敢。”陳掌櫃連忙擺手,說著又衝石七郎和郎宗瑜見禮。


    “不知店東家可在?容秦某拜見。”秦重說道。


    “東家正在店內等候,各位還請入內奉茶。”陳掌櫃一側身,肅手請秦重三人入內。


    天然居果得天然二字真意,大門之內竟是露天水榭。曲廊婉轉,清溪嫻雅。假山翠竹,荷葉田田。踩著水中石凳,秦重三人被引入一處亭台。亭中石桌上,已經擺上了酒菜。


    兩名侍女立在一側,見秦重等人進來,連忙躬身行了一禮,卻並不言語。


    “秦爺還請稍坐,小老兒這就去請東家來。”陳掌櫃說罷,沿著迴廊往深處走去。


    三人方坐下,侍女立時過來斟酒。斟罷酒,又退迴一旁,沒有一句言語。但是,一雙妙目流轉,總是偷偷在秦重身上打量。也不知想到什麽,小臉兒上竟泛起紅霞,慌忙低下頭不敢抬起。


    郎宗瑜有些局促,手腳都不是該如何擺放。他出身貧苦人家,哪裏見過這等奢華?即便是當了土匪,也不過是睡大通鋪,大口喝酒大口吃肉,如此而已。上層歌舞宴席,卻是從未見識過。


    石七郎神態自然,並不以為意。見斟上了酒,隨手端起一杯,一仰脖子全倒進了嘴裏。


    “酒不錯,杯子小了點兒。”石七郎放下酒杯,咂咂嘴意猶未盡。


    秦重自進了門,就微微皺起了眉頭,四顧打量著店內的布設。這裏的一切裝飾,都非常雅致,每一個細節都極見功夫。甚至,連他們麵前的杯盤茶盞,使用的也是名貴的瓷器。


    但是,這麽奢華的一座酒樓,卻是坐落在一個村莊裏。即便門外擠滿了讀書人,然而有能力在此消費,恐怕也沒有幾個人。那麽,天然居怎麽盈利?它究竟要接待哪裏的客戶呢?


    在秦重的感覺中,整個上陽村都透著莫名的詭異,虛幻而不真實。


    一轉頭,看見悠然飲酒的石七郎,心裏更是有了不少猜測。郎宗瑜的反應,才是真實的反應。而石七郎如此不在意,隻能說明一點,這種場合他常見,起碼是曾經常見。


    這讓秦重不由感歎起來,誰都有故事啊。尋常一個鐵匠,也那麽讓人不敢小覷。


    此時待客,很少見圓桌,一般都是分桌而食。此時,秦重和石七郎三人各據一桌,在他們的對麵,還擺放著兩張矮桌,菜品酒水與他們一模一樣。不知除了店東家,還有哪個貴客?


    剛想到這裏,卻忽然愣了一下。左右看一看,不由伸手摸摸鼻子,怪異地笑起來。秦重左側是石七郎,而右側是郎宗瑜。他們這一麵正好三張桌子,難道店東家早知道,他們是三人來赴宴?


    問題是,這怎麽可能呢?秦重邀請石七郎一起赴宴,隻是臨時起意。難不成,店東家能掐會算,早已料到秦重三人到場,是以準備了座位?這上陽村的怪事,還真是越來越多了。


    正這時,亭外傳來輕輕的腳步聲,麗影一閃,出現了一位豐腴的女子。這女子三十來歲,體態豐滿卻並不顯得臃腫,反而更有成熟女人的風韻。皮膚白皙,眉眼兒端正,是個很美的婦人。


    婦人一現身,頓時嬌笑起來,熟慣地走進亭中。略一打量,已經認準了秦重。


    “這位就是秦公子吧?”婦人微笑著問道。


    “正是秦某。姐姐就是此地東家麽,未敢請問尊姓?”秦重站起身,抱拳問道。


    “妾身夫家姓李,秦公子以姐姐稱唿,可是折煞妾身。”婦人嬌笑聲如銀鈴,一看就是場麵上人物。


    “見過李大娘子。”石七郎和郎宗瑜也相跟著站起身,與婦人見禮。


    李大娘子也沒有過多客套,斂衽在對麵坐下。一雙杏花眼似笑非笑,盯著秦重打量。這般模樣,倒看的秦重十分不自在。這時代,未出閣的女子很羞怯,但嫁出門的婦人,卻是火辣大膽。


    尤其是李娘子這樣,經常拋頭露麵的場麵人,更是熟稔人性見慣世俗,與人周旋左右逢源。


    “秦公子,今年可有十七?”李大娘子笑著問道。


    “嗯,還未滿十六。”秦重有些羞赫,他實未想到,這李娘子一上來,就問自家年齡。他如今尚未及冠,嚴格說來還不算成人。隻是個子長得高大,常常讓人忽略了他的年紀。


    “啊呀?才十六啊?”李娘子誇張的捂住嘴巴,咯咯的笑了起來。


    “你才十六?”又一聲詫異的問話,卻是出自石七郎之口。他與秦重初相識,倒是沒問過年齡。但在他的感覺中,秦重說話辦事有章有法,所以下意識認為,秦重起碼也已是及冠之齡。


    “咳咳。”秦重咳嗽著,掩飾自己的尷尬。“李大娘子,不知邀咱們來,有何可效勞之處?”


    “不急,不急,先飲酒。”李大娘子說著,端起麵前酒杯,遙遙衝秦重三人一舉,輕輕抿了一下。隨後,優雅的放下酒杯,輕輕歎了一口氣。“不瞞秦公子,妾身這酒樓,快開不下去啦。”


    “哦?卻是何故?”秦重很配合,緊接著問道。


    聽見秦重接話,李娘子倏地往前一探身子,牽動著花枝亂顫。李娘子卻無所覺,眼裏神采奕奕,瞧著秦重露出如花笑靨。她說道,“你也看到啦,門外天天堵著一群書生,哪裏還能做生意嘛。”


    秦重聞聽這話,直想翻白眼兒。心道,這怪誰?還不是你自己搞出來的陣仗。但他心智成熟,豈會說這樣煞風景的話,連忙接口說道,“天天堵在門外,卻不肯花銀子進來一坐,的確讓人煩惱。”


    “嗯?”李大娘子一愣,未曾想秦重會如此說話,隨即咯咯笑的前仰後合。


    “嗯,我這位兄弟有些力氣,可要將那些人全趕走?”秦重一本正經的說道。


    “啊?”李大娘子聞聽,不由睜大了眼睛。瞧著秦重,好似一副懵懂少年模樣。甚至,連臉上的表情,都是憤憤然為她抱不平。但她卻知道,秦重早看穿了她的意圖,隻是裝傻調侃而已。


    真要聽了秦重的話,派人去攆走讀書人,她的店才真的開不下去了。


    何況這些讀書人,都是她花了心思請來的。隻不過這些讀書人,才華淺薄不堪用罷了。以至於到了今日,她竟有些騎虎難下。請神容易送神難,楹聯對不出,讀書人不肯散去啊。


    想到秦重的才華,不由撲哧一笑說道,“秦公子,人家都已是熱鍋上的螞蟻,你還要調笑人家。”


    眉頭微蹙,似嗔似怨。水汪汪的眼睛,好似一霎時蒙上了一層水霧。


    秦重連帶石七郎和郎宗瑜,都不由的心頭一顫兒。李娘子聲音軟糯,不像店東家,倒像對著情郎撒嬌。偏眉眼如畫她風情萬種,並不讓人感到違和。反而是從心頭到身體,一陣陣的酥麻。


    “姐姐有事還請直說。”秦重哪經過這等陣仗?一陣臉紅心跳。心道,這就是個妖精啊。


    “秦公子,門外那幅楹聯,已掛了多日,卻無一人對出。”李大娘子輕歎一聲,接著說道,“妾身也想了好些個法子,甚至連董喬都請了來,可還是不行。烏泱泱一大片,竟沒一個。”


    說著,李大娘子也有了幾分氣憤,哪知一群群人五人六,全都是銀樣鑞槍頭。


    “姐姐怎知我能對得出?”秦重很好奇,李大娘子怎會找上自己。


    “但願人長久,千裏共嬋娟。”李大娘子幽幽吟道,吟罷又是輕聲一歎,“這樣的詞句,這樣的才華,舉世能有幾人?若秦公子還對不出,那世上也無人對得出啦。”


    “哦?”秦重明白了,這是從得意樓傳出的消息啊。


    “窈娘與妾身,常有往來,無話不談。”李大娘子說著,輕輕拍了拍手。


    隨著拍手的動作,亭外叮咚一聲弦響。下一瞬,大珠小珠落玉盤,行雲流水一般湧動而來。乍一響起,秦重就已經聽出來,這是窈娘的琵琶聲。心中對李大娘子的疑惑,也一下子明了。


    纖雲弄巧,飛星傳恨,銀漢迢迢暗渡。


    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


    柔情似水,佳期如夢,忍顧鵲橋歸路。


    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潮暮暮。


    。。。。。。。。。


    一曲歌罷,李大娘子紅了眼睛,幽幽難以自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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