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樓之上,盡顯豪奢。比之二樓的富麗堂皇,更多三分貴氣。


    白色長絨的地毯,輕輕搖動的珠簾,紫檀的案幾。一切裝飾,都顯示著此地主人的華貴。


    珠簾內外,分別坐著兩人。簾內,是一名婀娜女子,水綠色的長裙,雲鬢高挽。但是珠簾遮擋了視線,再怎麽注目,也瞧不清女子的麵容。而珠簾之外,卻是一位豐神如玉的公子。


    這位公子二十來歲,長眉細目,麵龐白皙。錦袍玉帶,倜儻不群。渾身上下,都透著一分貴氣。但是此刻,這位公子卻是麵有不耐,斜睨一眼簾內的女子,似是已壓抑不住心中火氣。


    “公子迴去吧。”珠簾內,女子的聲音清冷,不帶絲毫情緒。


    “隻不過一個小小賤民,你竟要趕本公子走?”貴公子說道,聲音尖利,與形貌大感違和。


    “公子此話,小女子可是承受不起。”女子冷冷說道。


    “哼。”貴公子冷哼一聲,沒有接話兒,但是眉間戾氣一閃,騰的一下站了起來,作勢就要衝過珠簾去。正在這時,一個小侍女突然闖進了房來。貴公子猛的止步,兇狠的瞪著小侍女。


    “小姐,陳伯已命人燃放煙火。”小侍女沒注意到貴公子神情,顧自稟報著外麵的事情。


    “話兒可傳到了麽?”簾內,女子問道。


    “小姐,你說氣人不氣人,那個小子,他,他不肯見小姐。”小侍女氣鼓鼓的說道。


    “為何不肯見我?”女子也有了一絲火氣,畢竟她親自相召,還是有生頭一次,不想卻碰了壁。


    “那個小子說,他隻想找個睡覺的地方,不見什麽小姐。”


    “哼。”聽到這裏,貴公子火冒三丈,不由冷冷說道,“不知天高地厚,竟敢不給窈娘麵子?”


    “無妨。”見貴公子發怒,窈娘反倒平靜下來,說道,“他不肯見我,那我去見他吧。”


    “啊?”小侍女一怔,本能的就要阻止,“這怎麽可以?”


    女子說著話,已經站起身來。身材高挑,亭亭玉立。微一邁步,胸前一陣上下顫動。貴公子看的眼熱,不自覺的趨前兩步,手指都已經觸碰到珠簾。或許是因為羞惱,麵目扭曲更透出兇厲。


    如此之近,女子精致的容顏,更是清晰的映入他的眼簾。一雙眼睛,竟是泛起了紅絲。他很想不管不顧的掀開珠簾,捧起那張吹彈可破的臉,狠狠的親吻一番,然後按在身下來個霸王硬上弓。


    而這時,女子冰冷的眼神望了過來。貴公子腦子一清,生生壓住了心中的躁動。


    “公子,更深夜重,還請迴去吧。”女子戴上一頂帷帽,挑開珠簾走了出來。


    “你真的要去見他?”貴公子憤憤不平。


    “得意樓立三關,自不可言而無信。”女子淡淡說道。


    “若是他闖過三關,你待如何?”貴公子怒道。


    “他若闖過三關,那也是窈娘的命。”說罷,窈娘走出了房間,往二樓行去。


    貴公子追到門口,卻被門外一個粗豪的中年漢子攔住。狠狠的一揮手,又反身迴了房間。坐在矮榻上,兀自氣憤難平,眼神越發的狠厲。也不知是自語,還是對人言。“本公子的女人,豈容他人染指。”


    粗豪漢子眼神一低,身子躬的更加厲害,已快成了九十度。貴公子的性情,他非常清楚,一言不合就能置人於死地,陰狠毒辣,比之江湖人更加令人忌憚。何況,這還是他心心念念的女人?


    想到這個女子,粗豪漢子也是無奈的很。按說,以貴公子的家世,什麽樣的女人得不到?隻要他開句口,東京城的妙齡女子,都願意排著隊為他獻身。偏偏貴公子,卻鍾情冷若冰山的窈娘。


    從京城追到江南,從江南又追到陝西。奈何,一個個小小江湖女子,根本對貴公子不假辭色。


    更令人無可奈何的事,窈娘背景強大,強大到令貴公子忌憚。是以,他往日那些用強的手段,完全不敢用在窈娘身上。唯有以花言巧語包裝下的真情,期待可以俘獲這個帶刺兒的美人。


    但以粗豪漢子看來,貴公子這法子,也毫無用處,窈娘根本不屑一顧。


    “莫先生。”稍傾,貴公子平複了心情,出言問道,“你且說說,那人究竟是何路數?”


    “迴公子話,老陳已經盤了他的底兒。”粗豪漢子答道,“此人自稱來自沙苑監驍騎營,姓秦名重,軍職十將。”


    “沙苑監,驍騎營?”貴公子愣了愣,沙苑監他知道,但這個什麽驍騎營,卻是聽也未曾聽過。至於什麽姓秦名重軍職十將,則完全被他忽略。貴公子嗬嗬笑了起來,隻是眼裏卻無絲毫笑意。


    “此人是欲去往延州,路過富平。”粗豪漢子繼續說道。


    “宰了吧。”貴公子淡淡說道。


    “公子?這?”粗豪漢子嚇了一跳,想要阻止卻不敢說話。


    “有幾分文采,那又如何?敢招惹本公子的女人,隻有一死。”貴公子冷聲說道。


    “公子,白蓮宗這邊兒,怕是不好交代。”粗豪漢子試探著勸說。


    “放肆。”貴公子忽然怒了,厲聲說道,“我堂堂汝南王府,天潢貴胄,何需給任何人交代?”


    “是,小的失言,請公子責罰。”粗豪漢子身子一顫,連忙請罪。


    “哼。”貴公子一甩衣袖,抬步往門外走去。“咱們迴去。”


    “是。”粗豪漢子連忙應著,在前引路。


    從三樓下去,並不止一條樓梯。粗豪漢子有意無意間,引著貴公子向另一個方向走去,避開了與秦重等人碰見的可能。哪知剛走幾步,“嘭”的一聲響,樓外焰火如星雨般炸開。


    貴公子被嚇了一跳,稍緩了緩心神,卻愈發的惱怒起來。眼睛盯著窗外的焰火,惡狠狠的好似要吃人。顧自生了半天悶氣,冷哼一聲轉身下樓。這地方一桌一椅一草一木,都讓他覺得厭惡。


    漫天焰火從天而降,得意樓彷似沐浴在光雨之中。


    樓外人群,轟的一下沸騰起來。焰火升空,這是有人通過了第二關。而通過第二關之人,可直上三樓,得見神秘的仙子。一想到,溫香軟玉將被他人攬入懷中,樓下一眾讀書人,無不嫉妒的雙眼發紅。


    “沒天理啊,一介粗鄙武夫,怎能登上三樓啊?”


    “我不信,我不信,這一定不是真的。”


    “這裏定有貓膩,我等飽讀詩書,豈容他弄虛作假?”


    “對,要他得意樓給個交代。”


    ...........


    一時間,樓下群情洶湧,高聲怒喝著湧向大門。


    而此刻二樓雅室內,卻是旖旎而又尷尬。


    窈娘麵對這秦重,一步步向他逼過來,兩人之間的距離,或許隻剩下了一層衣服。秦重尷尬不已,仰身急往後退。隻是他退一步,窈娘就進一步。高聳的胸腹,差點兒就頂到了秦重身上。


    猛然身子一頓,秦重已經靠到了牆上,再也退無可退。


    一雙手,更是無處擺放。


    “哼。”窈娘嬌哼一聲,優雅的旋身一轉,往一邊兒走去,暫時放過了秦重。窈娘帶著帷帽,是以秦重看不到帷帽內,窈娘強抿著笑意,隻怕差一點兒就要笑出聲來。


    窈娘原本是帶著氣,一心要找秦重麻煩的。在她想來,秦重定是自恃才高,是以驕橫囂張。但是,她一見到秦重,就知道自己猜錯了。哪裏是驕橫?分明是一個初出茅廬的懵懂男孩兒。


    於是一路逼過去,倒嚇得秦重手足無措,一個勁兒往後躲避。尤其是被女子近身,秦重那一絲青澀慌亂,莫名就打動了窈娘。隻有那一雙幹淨的眼睛,才寫得出但願人長久,千裏共嬋娟吧?


    秦重腦袋仍然發懵,鼻端還縈繞著女子的香氣。尤其是方才,女子高聳的胸脯,顫顫巍巍就在眼前晃悠,若不是吸著肚子,隻怕都要碰到自己身上。此時,他長出一口氣,猶覺心頭惴惴


    “女人果然是老虎,萬萬得罪不得啊。”秦重苦笑一聲,明白是方才的拒絕,得罪了這位女子。好在,他有對付自家姐姐的經驗。緩過神兒來,浮起笑臉連忙賠罪,“秦重方才失禮,還望姐姐莫怪。”


    “哼。秦公子才高八鬥,小女子哪敢應你一聲姐姐?”窈娘傲嬌說道。


    “哪有八鬥?充其量隻敢有小半鬥。”秦重說著俏皮話,逗得窈娘撲哧笑出聲來。


    “再作一首詞來,才饒過你。”窈娘自己都沒發覺,她此刻說話的腔調,倒更像是撒嬌。


    “真的?”秦重心頭一喜,接著說道,“那我可得好好思量,吟一首配得上姐姐的好詞。”他說這話的意思,自然是在記憶裏搜一首千古佳作。但是,聽在窈娘耳朵裏,卻完全變了味道。


    世人常說才子愛佳人,但是在大宋朝,這話應該反過來說,卻是佳人愛才子。大詞人柳詠一生蹉跎,鬱鬱不得誌。然而,斐然文采眠花宿柳歌盡風流,得到了萬千女子崇拜。


    況且,此時讀書人身份清貴,世人無不尊崇。若是文采洋溢,更受到閨閣女子追捧喜愛,比之後世追星,有過之而無不及。試想一下,哪位歌壇巨星說,我要專為你寫一首歌,你會如何激動?


    不經意間,窈娘摘下了帷帽,隨手放在了一邊兒。房間內,霎時好似明亮了起來。


    隻見燈影下,露出一張精致的麵龐,眼波流轉,顧盼神飛。秦重恍惚了一下,驚豔於窈娘的美麗。不似自家姐姐溫婉之美,也不似雲霓的清純之美。窈娘熱烈,濃鬱,還帶著刺。


    這當然是秦重的感觀,若是方才的貴公子在此,定然要跌掉下巴。因為在貴公子那裏,他從來隻見到窈娘的清冽和淡漠,仿佛不會笑的冰美人一般。而此刻,窈娘已判若兩人。


    “啪嗒。”有筷子掉落在了桌上,登時驚醒了眾人。循聲看去,隻見郎宗瑜猛的仰起了頭,殷紅的鮮血,正從他的鼻子裏竄了出來。郎宗瑜尷尬至極,臉紅的似要滴出血來。


    騰的一下跳起身,捂著鼻子直往門外跑去。


    秦重也覺得尷尬,訕訕一笑走向了窗口。借著這個動作,讓自己平靜下來。


    此時,窗外弦月已偏西,渺渺星河愈加明亮起來。望見銀河,秦重想起了一首著名的詞作,遂說道,“今夜雲淡星明,遙遙可見牽牛織女。恰好七夕將近,便以此為題。”


    沉吟片刻,吟道:


    纖雲弄巧,飛星傳恨,銀漢迢迢暗渡。


    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


    柔情似水,佳期如夢,忍顧鵲橋歸路。


    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潮暮暮。


    .........


    窈娘聽到朝朝暮暮之詞,心頭猛然一揪,雙手緊緊的攥在了一起。一條嫩黃的手帕,被她攥在手心,無意識的揉啊揉啊,就像她此時的心情。抬眸凝望秦重,竟莫名蒙上了一層水氣。


    房內靜謐無聲,都沉浸在佳期如夢的意境之中。七夕詞多見,牛郎織女的故事,亦總是淒涼。而此首詞作,立意卻是迥然不同。無論悲歡離合,兩情始終不渝。這份情意,讓人怦然心動。


    許久不見人說話,秦重有些不耐。好不好,給句話啊,都傻楞著幾個意思啊?


    “我說陳掌櫃,天色也不早了,能否給安排個歇息之處?”秦重問道。


    “啊?”陳掌櫃還在迴味詞作,一下楞沒反應過來。


    “哼,就知道睡睡睡,睡死你得了。”窈娘忽的惱了,起身往門外就走。一邊走,一邊碎碎念嘟囔著,到了門口卻又一下迴過頭來,兇巴巴的說道,“得意樓有規矩,不過三關不留客。”說罷扭身就走。


    秦重和陳掌櫃麵麵相覷,不知這窈娘突然發的哪門子邪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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