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社會,所謂皇權不下縣。朝廷任命的官吏,最低品是從九品,也就是縣丞縣尉。縣以下的鎮、村,乃是差派當地大族士紳,擔任裏正、戶長和耆長。裏正、戶長負責課督賦稅,耆長則專司逐捕盜賊。


    大宋地方基層體係是鄉、裏兩級,四戶為鄰,五鄰為保,百戶為裏,五裏為鄉。也就是說,四戶人家是一鄰,二十戶是一保,百戶是一裏,五百戶是一鄉。裏正管理一個村子或幾個村子,因此也相當於鄉鎮長。


    裏正、戶長和耆長雖無品,卻掌握著百姓生死,稱之為“土皇帝”毫不為過。


    雷公堡全村兩百多戶,近千口人家全都姓雷,拜的是同一個祖宗。雷公堡也因此,成為百裏方圓第一大村,為人處世也極為霸道,凡是姓雷的,遠近無人敢惹。尤其雷家主支的人,更是囂張跋扈。


    “鈐餌如今這般境況,全都拜雷公堡所賜。”大車店掌櫃憤然說道。


    掌櫃姓杜,年近五旬,有一女早已外嫁多年。如今隻剩下兩夫婦,守著大車店過活。秦重想打聽雷公堡,土生土長的杜掌櫃自是首選。然而一說起雷公堡,杜掌櫃卻有些情緒失控,滿腔的恨意。


    “聞聽,這雷公堡要養馬,可有此事?”老鬼問道。


    “是有這迴事。”杜掌櫃緩緩情緒,接著說道,“打從去年冬上,雷公堡就四處收地,打人燒屋逼死人命,很是鬧騰了一陣子。小門小戶誰也抗不過啊,可是賣了地,一家人怎麽活啊?”


    “縣裏就沒人管嗎?”秦重聽著恓惶,不由問道。


    “唉,縣裏的官兒高高在上,誰管咱百姓死活?”杜掌櫃歎了口氣。


    “那也不對啊?”老鬼眉頭一皺,說道,“沒了百姓種糧,賦稅何人繳納?”


    如今朝廷實行春秋兩稅,依據百姓占用土地多少,分春秋兩季收稅,一般情況下十稅一。


    但此外,還有無窮無盡的附加稅。例如支移,即民戶交納賦稅後,還需交納運輸賦稅的費用。例如折變,即官府根據需要,將民戶的某物賦稅,按價折成另物交納,執行過程中重折高估,反複折納。


    例如加耗,即土地稅還需交納一定的附加數,以彌補運輸過程中的損耗。例如斛麵,即交納土地稅時,以斛或鬥量糧,將糧食堆高以增稅額。此外還有勘合錢、市例錢、縻費錢等等,不勝枚舉。


    “這個?老朽就不知道了。”杜掌櫃一臉發懵,他迴答不了這個問題。


    “雷公堡如此大動靜,蒲城縣怎麽可能不知?”這個問題,秦重卻能猜測一二。


    在賦稅的問題上,大宋朝廷給了讀書人一個福利,隻要考中進士,家中土地不再征收賦稅。是以,一旦有人考中進士,立馬全家雞犬升天。更有親戚四鄰,將自家土地掛靠在進士家中。


    這樣一來,就可獲得朝廷免征賦稅的福利。


    但是,縣府征收的賦稅不能少,怎麽辦?隻得轉嫁給其餘的自耕農,加重賦稅。也就是說,原來一萬人交一萬斤糧食,一人一斤可矣。但現在,得八千人交一萬斤糧食。而且,越來越重。


    “你是說?雷公堡和蒲城縣勾結?”老鬼也想到了,隻是不願意承認罷了。


    “必然之事。”秦重沉聲說道。這些地主豪強,即便沒有進士福利,也有的是辦法瞞下土地。


    “你們可見過大批的馬群?”老鬼問道。


    “未曾見過。”杜掌櫃搖頭說道。


    “那是如何得知,雷公堡要養馬?”老鬼眉頭緊皺了起來。


    “你們有所不知。從這裏往東去不到三十裏,就是葫蘆穀。”杜掌櫃說道,“穀裏建了大片的馬廄,有人去那裏做工親眼所見,看那圍欄架勢,可不得容納三四百匹,四周還有不少人守著。”


    “可有馬?”秦重激動起來,急急的問道。


    “聽人說有。”杜掌櫃點頭說道,“隻是也不多,三四十匹的樣子。”


    “這麽少?”秦重頗感失落,這與丟失的戰馬差距太大。


    “都是牝馬。”杜掌櫃略低了聲音,神秘的說道。


    “哦?”老鬼眼睛一亮,這是打著繁育的主意啊。心道,雷公堡的心可是不小。


    了解了這麽多事,也基本是杜掌櫃的極限,再問下去,也不會有太大的收獲。老鬼和秦重告辭出來,都是默不作聲低頭走路。雷公堡起勢養馬,處處透著怪異。但是目前,和丟失的戰馬還沒有扯上關係。


    “得去探探這個葫蘆穀。”老鬼自言自語。


    “今夜就去?”秦重問道。


    “不急。”老鬼說道,“現今都有傷,行動不甚方便。”


    秦重點點頭不再說話,查找失馬的確不是著急的事。萬一打草驚蛇,反而平添麻煩。況且個個都是一身傷,萬一打起來可要吃虧。反正已經到了這裏,再等兩天也無妨。收拾心情,返迴屋中睡覺。


    躺在炕上,秦重卻是睡不著,怕打擾老兵們休息,也不敢翻身。隻能瞪眼望著黑乎乎的的房頂,腦子裏亂七八糟好像演電影。一會兒是沙苑監,一會兒是大荔縣城,走馬燈一般。


    忽的一下,秦重記起了靜心咒,遂盤腿坐起,雙手掐子午,默念靜心咒。一縷冰泉流過胸腹,匯集丹田,緩緩沿著背後督脈,一點點漫上頭頂百匯穴。漸漸的,秦重唿吸勻稱,進入了一種空明之境。


    再睜開眼,窗外已泛起微微亮光。秦重伸展了一下雙臂,骨節“啪啪”響如爆豆。渾身上下,充滿了雄渾的力量,隻想大吼一聲盡情的發泄出去。秦重發現,每次修習靜心咒醒來後,都是精力充沛。


    見兩邊老兵還在沉睡,遂輕輕下床,抓起靠牆的鐵槍,開門走了出去。


    大車店的院子很大,此刻無人起床,靜謐無聲。東邊兒天空上,剛露出一抹淡淡的紅光,像是一柄利刃,切開了黑夜與黎明。頭頂的天空依舊湛藍,無邊星海閃爍著微光,正漸漸淡去。


    秦重手持鐵槍,腳下不丁不八院當中一站,突然竟像是起了風,一股肅殺之氣席卷而來。猛然鐵槍一抖,帶起巨大的風聲,寒光劃出一道弧線,“嘭”的一聲,直刺而出。槍尖如圓,抖出萬點寒星。


    倏忽之間,寒光隱沒,卻又從肋下穿出。秦重一個縱身,人已經高高躍起。大槍如龍,轟砸而下。院中風雷陣陣,樹葉被激蕩飄飛,卻近不了槍勢範圍。鐵槍大開大合,在秦重手中上下翻飛,寒氣凜然。


    這套槍法由秦重使來,隻覺霸烈無比,奪人心神。


    恍惚間,仿佛置身萬軍之中,眼見著屍山血海。鐵槍縱橫來去,睥睨四方、勢不可擋。


    這套槍法分水火兩部,一守一攻,乃秦禹田親手所授,言稱秦家祖傳槍法。以秦重所持的重槍使來,威力優勝秦禹田三分。但是此時,秦重卻覺得意猶未盡,一身神力發揮不出三成,氣息更是上下不得。


    這是兵器的弊端,秦重早已發現,鐵槍重量太輕,使起來輕飄飄極不趁手。隻是無奈的很,秦重找不到更重的鐵槍,八十二斤已是極限。秦重身形一斂收勢站定,鐵槍重重的頓在地上。


    “噗”的一聲,槍身沒入土中近半。秦重苦笑一聲,方才的凜冽殺勢登時不見。


    拔出鐵槍,一迴頭,發現屋簷下蹲著一排老兵,一個個盯著秦重,神色各異。秦重練槍聲勢太大,而他自己卻毫無所覺。此時被一群老兵盯著,才後知後覺,連忙堆起笑臉施禮討好。


    “動靜大了點兒,吵了各位的好夢,對不住,對不住啊。”


    “是大了一點兒麽?房都要讓你拆了。”老兵哪會怪他?隻是尋他逗趣罷了。


    “該尋個婆娘管管,老是這麽精力旺盛,甭想好好睡覺。”


    “俺覺得,小禾姑娘就不錯,屁股大。”


    .........


    秦重傻笑一聲,扛著鐵槍落荒而逃。再聽他們說下去,估計今晚就要洞房了。


    吃過了早飯,小禾要去山上采藥。一群老兵起哄,非得讓秦重跟著保護,聲色俱厲的言稱,小禾姑娘要是少了半根頭發,就把秦重屁股打開花。小禾紅著臉吃吃直笑,卻也並沒有拒絕。


    兩人相跟著,剛剛走到大門,卻聽“啪”的一聲,厚重的鬆木大門轟然炸開。


    秦重手疾眼快,一把攬住小禾,原地一個旋身,背衝大門將小禾護在了身前。迸射的碎木,呯啪連聲都打在了他的背上,一身衣衫登時撕裂出幾個大口子。秦重皮糙肉厚,劃幾個血道子,倒是無甚緊要。


    “啊。”小禾尖叫出聲,忽的一下又噎住。發現自己好端端的,被秦重摟在懷裏,一點兒沒傷著。


    這時,門外唿啦啦衝進一群人,兇神惡煞拿刀持棍,將秦重兩人圍住。


    秦重鬆開小禾,緩緩將她護到自己身後,定睛望向領頭一人。


    來人五大三粗,甚是魁梧。看麵相年紀卻並不大,頂多二十來歲。一臉橫肉,眼露兇光。雙手上,拎著一對西瓜大小的銅錘,瞧著頗為沉重。持刀用槍的很多見,但是使錘的,秦重還是頭次見到。


    錘分八棱,金色暗沉。兩尺多長的手柄,也非尋常木柄,而是鐵鑄。


    “說,是誰?敢打傷俺二哥。”壯漢狼一樣盯著秦重,甕聲問道。


    “就是他,就是他打傷了二少爺。”旁邊有人認出秦重,手指秦重恨聲說道。


    “小子。”壯漢一咧嘴,露出殘忍笑意。“敢打傷俺二哥,你死定了。”


    “你誰阿?”秦重一挑眉,猛地上前一步,不屑的問道。“想死也得先報個名兒吧?”


    “老子雷豹,到了閻王那裏,記得報俺的名兒。”雷豹眼一瞪,殺機毫不掩飾。


    雷豹話音未落,秦重卻是動了,身形猛地往前一竄,抬腳踹向雷豹腹部,勢大力沉快如雷霆。雷豹眼見秦重踹過來,心裏想著抵擋,卻手跟不上眼,根本不及反應。雙臂將將抬起,腹部已經被一腳踹中。


    “嘭”的一聲悶響,雷豹翻著跟頭飛出了門外,一雙銅錘,也撒手飛了出去。


    “殺。”秦重暴喝一聲,衝向了一群嘍囉。


    刹那間的變化,早讓這幫嘍囉看傻了眼。雷家的麒麟子雷豹,天賦異稟,神力蓋世,無人能受他一拳。曾經最出名的一戰,是他一人殺進了土匪窩,銅錘到處,骨斷筋折,無有一合之敵。


    而今天氣勢洶洶而來,哪知剛一個照麵兒,就被人一腳踹飛了出去。


    這完全顛覆了雷公堡人的認知。


    一愣神兒的功夫,秦重已撞入人群,拳打腳踢,頓時一片鬼哭狼嚎。


    早上練槍時,秦重一口氣不上不下,堵在心口正自難受。此刻化身虎豹,大展兇威,隻覺一口濁氣激蕩在胸腹之間,卻好似總差了那麽一點點,而不得通達。忍不住一聲大吼,狀如瘋魔一般。


    一幫嘍囉平日耀武揚威,仗勢欺人,何曾見過這等兇悍之人?一個照麵兒之下,地上已經倒下大片,一聲聲“哢嚓”斷骨之音,嚇得一群人頭皮炸裂,哪還有絲毫勇氣,扔了刀棍亡命飛逃。


    正這時,雷豹從地上爬了起來,嘴角掛著血跡。巨大的恥辱,令他惱怒不堪。一把抓起雙錘,猛然瞪圓雙眼怒吼一聲,瘋魔一般衝向了秦重。他隻想一錘砸碎秦重,才能出了心中惡氣。


    “來的好。”秦重瞥見雷豹,登時舍了追殺嘍囉,反身直衝雷豹而去。


    他要赤手空拳,對戰雷豹的雙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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