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行十人,隻一天卻折損三人,這一遭打擊來的太過突然,令眾人措手不及。


    老鬼等人心情鬱鬱,也沒了趕夜路的興致。縮在荒溝裏將就一夜,默默舔舐傷口。除了秦重,老鬼等人個個帶傷,雖不致命,但也傷勢頗重,沒有個七八天修養,也無法好的利索。


    秦重沒有睡意,躺在草窩裏仰望星空。今天,他第一次殺人,而且殺了不止一個。


    奇怪的是,他沒有任何不適的感覺。記得當初,他看一眼受刑的慘狀,都吐了一個昏天黑地。也不知是心變得狠了,還是弓箭射殺距離太遠,沒有那種親手殺人的強烈衝擊?


    夜空的星辰,此刻分外的明亮,灑下淡淡清輝。浩瀚銀河,仿佛是真的在流動。


    突然,一顆流星劃空而過,閃耀出奪目的光華。


    前世有著很多流星的傳說,其中最著名的,說是流星劃過,預示著一個生命的消失。還有說,見到流星要快速的許願,一定可以實現。這些傳說,隻能騙騙小孩子而已,秦重都不相信。


    他知道,這些美麗的星辰,不過是冷冰冰的星球,其上沒有任何的生命。


    人世間的命運,愛恨別離,生老病死,又豈能由它主宰?


    但是下一刻,他想到了雲霓。騰的一下坐起身,微閉了眼雙手合十,默默的祈禱。


    唯有心中愛,寧願去相信虛無縹緲,傾注一生所有的虔誠。


    他與雲霓原本毫無交集,生活在完全不同的兩個世界。若是未見雲霓之前,有人告訴他,有著一份從小訂下的娃娃親,秦重一定萬分抵觸。然而此時,他倒是感到慶幸,與雲霓多了這一層牽扯。


    卻也因此,心中更添許多惆悵。


    因為青雲散人的存在,他與雲霓的前路迷蒙未知。明明一對有情人,但想要走到一起,注定不會平順。曾經發下豪言容易,然而要實現,卻必然要付出極大的代價。最起碼,他得先過了青雲散人這一關。


    而如今,雲霓借玉明心,一腔情愫都係在了秦重身上。


    秦重豈能辜負?縱然刀山火海,直趟過去就是。


    想著想著,秦重覺得燥熱起來,心裏象有蟲子在爬。無論躺著、坐著,都總是不得勁兒。甚至,都有了些氣悶的感覺。遂站起身,向遠處的山崗上走去。此刻,荒溝沉靜如水,百蟲蟄伏,竟連一絲兒風也沒有。


    山崗之上豁然一片林子,顯是野生野長,毫無意趣。灌木雜草糾纏,根本沒有道路。


    天地之間一片青朦,分不清哪裏是天,哪裏是地。隱約的山峰、原野、村莊,匍匐在黑暗中,顯現出不同白日的景象。注視著黑暗中的大千世界,心底深處,竟升起一股莫名的恐懼。


    有哲人說過,人類懼怕黑暗,是與生俱來的本能。因為你不知道,黑暗中潛伏著什麽。


    “你來了。”黑暗中,突然有人說話,驚得秦重汗毛倒豎。


    “誰?”秦重猛然轉身,豹子一般伏底身子,隨時能發起致命一擊。


    秦重心中砰砰亂跳,然而遊目四顧,卻沒有看到任何人影。這一下,秦重隻覺頭皮發麻,更加緊張了幾分。荒山野嶺深更半夜,突然聽到有人說話,卻不見人影,擱誰也得嚇破膽。


    “小友。”聲音又從身後傳來,嚇得秦重差點跳起來,噌的一下迴身。


    隻見星光下,施施然站著一位古稀老者,白須白發,一身月白道袍。雙手抱腹,正笑眯眯的望著秦重。


    秦重心驚肉跳,強忍住一腳踹過去的衝動,細細的打量此人。


    “你是何人?”秦重謹慎的問道。


    “嗬嗬,為何不問我是何方鬼怪?”老道嗬嗬一笑,盤膝坐在了地上。


    “這世上,何來什麽鬼怪?”秦重心中略定,聞聽老道之話,不由嗤笑一聲。


    “既不信鬼神,為何懼怕老道?”


    “哈哈。”秦重哈哈一笑,也坐到地上,說道,“非是懼怕老道,隻是對未知危險的反應而已。”


    “倒也有理。”老道點點頭,又問道,“若老道就是危險呢,你又當如何?”


    “你會傷害我麽?”秦重側頭望著老道,一臉真誠的問道。


    “不會。”老道微一昂頭,說道。


    “那與我何幹?”秦重一撇嘴。


    “若老道是一頭猛虎呢?”老道卻不罷休,緊接著又問。


    “自然打殺了。”


    “不殺老道,卻殺虎,卻是為何?”老道微微一笑,對秦重表現出極大興趣。


    “人無傷虎意,虎有害人心。”秦重隨口說道,眼睛卻一直在老道身上探尋,琢磨不清他是個啥路數。大半夜閑的沒事做麽,跑到荒山野嶺來找人嘮嗑?但是心中隱隱的,又感覺這老道不似凡人。


    仙風道骨,雲淡風輕,真還有點出塵世外的風範。


    “心性尚可。”老道捋一把胡須,給出一句點評。“但修行太差,糟蹋了一身天賦神力。”


    “啊?”秦重登時呆住,一時難以置信。“你怎知?”


    “嗬嗬,沙苑監神力小霸王,老道豈能不知啊。”老道嗬嗬笑道色。


    “你早就知道我?”秦重訕訕一笑,他的確有這麽一個綽號。但他奇怪的是,這老道他從未見過,何以對自己如此了解,還巴巴的追到這荒山野嶺?此時再說什麽偶遇,秦重打死也不相信。


    “老道傳你靜心咒,可還記得?”老道不置可否,問道。


    “什麽靜心咒?”秦重一臉發懵,根本毫無印象。


    老道未再言語,而是閉上了眼睛。雙手掐訣呈子午,緩緩念出一段口訣:


    冰寒千古,萬物尤靜;心宜氣靜,望我獨神;


    心神合一,氣宜相隨;相間若餘,萬變不驚;


    無癡無嗔,無欲無求;無舍無棄,無為無我。


    .........


    清音入耳,秦重心神為之一靜。恍惚記起,自己似乎聽過這段口訣。但是,卻想不起在何處聽過。字句流淌過心田,好似一縷冰泉浸潤,隻覺身心澄澈。方才心中的煩亂,一下消失的無影無蹤。


    不自覺的調整身姿,手掐子午抱元守一,漸漸進入了空明之境。


    .........


    再睜開眼時,已經天光大亮。耳邊鳥雀啼鳴,入目草色青翠,荒山野嶺舒展開盎然生機。


    秦重噌的跳了起來,前後左右找了一圈兒,卻不見老道身影。


    秦重遍尋不見,心知老道已經離開。拍打拍打身上,毫無不適。又深深吸了一口氣,隻覺胸腹之間暖烘烘甚是舒服。荒野靜坐了半夜,不僅不見疲乏,反而精神抖擻勁力充沛,靜心咒果然神奇。


    這種感覺,秦重曾有過一次,隻是當時沒有在意。


    那時他身陷牢獄,心情煩亂之時莫名聽到一個聲音,似是誦念著一段什麽口訣。第二天醒來,也如今日一般渾身充滿力量。甚至,有衙役背後打了他一棍,卻毫無痛感,反而是衙役被震得手臂發麻。


    到了此時,秦重才恍然想通,原來監獄中聽到的那個聲音,正是老道傳授他靜心咒。


    靜心咒如此效用,令秦重心中欣喜萬分。不由靜靜站立,默默的迴想靜心咒口訣。


    這一次,靜心咒字字清晰,仿佛已經烙印在腦海中。


    迴到山崗下,隊伍已經準備出發,今天的目的地,是趕到富平縣。


    經過了一夜,老鬼等人的狀態,反而不如昨日。尤其是石勇,臉色煞白,眉頭緊皺,像是忍受著極大痛苦。幾人之中數他的傷勢最重,肋下被偷襲一刀,雖躲過要害,也被割出半尺長的口子。


    再看其他幾人,一個個腳步虛浮,上馬的動作很是僵硬,分明也是硬撐。


    秦重皺起了眉頭,這樣怎行?畢竟,這些人除了石勇年輕些,其他可都年紀不小了。


    “師傅。”秦重走到石勇身邊,說道,“要不,咱們迴龍陽鎮,找個郎中看下?”


    “不用。”石勇倔起來,猛一挺胸站直了身子。


    “石都頭,別強了,這樣不是幫他。”劉厚走了過來,伸手扶住了石勇。


    “到了富平,再說。”石勇額頭見汗,一句話都要分兩口氣。


    眾人都沒有言語,但是神情大都不太自然,暴露了心中懊惱。原本意氣風華,非要跟著走一趟西北。哪曾想剛出大荔縣,就被人伏擊差點一鍋端。身體早已不比年輕那會兒,傷勢睡一覺就好的七七八八。


    如今非但幫不成秦重,反而成了拖累,這讓他們心裏如何過得去?


    “不成。”秦重堅決起來,說道,“再遇到伏擊,可怎麽辦?”


    石勇一下語塞,歎口氣又坐到了地上。這個問題,他們已經想了一夜。一群老弱殘兵,再遇到伏擊可要怎麽應對?伸長了脖子等死麽?隻怕不僅自身性命難保,反而還要拖累死秦重。


    “龍陽不能迴去,那裏正亂著。”老鬼沉思半晌,終於站了出來。“今日先到富平,找郎中診治。”


    “好。”老鬼的意見,大家一致讚同。


    當下,幾個老兵又坐倒在地,重新敷藥包紮一番,這樣才能支撐的久一些。


    看著禁軍配置的藥包,秦重忽的一下想起,自己的包袱裏還有傷藥,連忙翻找出來。捧著一堆瓶瓶罐罐,遞到了石勇麵前。小妮子說過,雲霓給他的這些藥,都是上好的傷藥,關鍵時刻可以救命的。


    石勇微微詫異,不知道秦重哪來的傷藥。接過一瓶打開嗅了嗅,頓時眉頭一挑。


    “老劉,過來聞聞這傷藥。”石勇喚來劉厚,神情有些怪異。


    “哪來的藥?”劉厚一邊問著,一邊接過藥瓶湊到鼻子上。下一刻,劉厚歡叫了一聲,“哈哈,好藥啊。”


    劉厚懂草藥,他說是好藥,那必定是救命好藥。


    眾人都圍了過來,一個個露出欣喜神色。這年頭,從來缺醫少藥。


    以往戰場上受了傷,即便活著迴來,也等不到醫官醫治。一則醫官太少,都在緊著將官醫治,根本顧不上當兵的;二則傷藥太少,總要照顧重傷患,一般立馬死不了的輕傷,隻能自己扛著。


    無數傷兵輕傷扛成重傷,隨後是死是活,全憑個人造化。


    還有一個更大的問題,隨軍配置的傷藥,也分三六九等。一般軍中將校,使用的自然是好藥,再次一等,也能將就使用。輪到底層士卒,已是最次的藥粉,自然藥效也會大打折扣,聊勝於無。


    “這是可以救命的藥。”劉厚又查看了幾瓶藥,臉上的喜色消失不見,肅然說道。


    眾人忽的一愣,隨之也安靜下來。他們都聽得懂,這是救命藥。既然是救命藥,當然是要救命的時候,才能使用。到那時,或許一瓶藥就是一條人命。現在使,太過浪費了。


    “既是好藥,那快用啊,快用啊。”秦重沒察覺眾人神情,兀自催促道。


    “留著吧,救命用。”石勇推開藥瓶,強撐著站了起來。


    “師傅?”秦重十分詫異,不明白師傅為何有藥卻不用。


    “不必勸了,把藥收好,莫丟了。”劉厚把藥瓶遞給秦重,歎了一口氣。


    “為何啊?”秦重終於發現大夥的神情不對,一時難以理解。


    “等你經曆過戰場,等你死過一次,你就明白了。”老鬼拍拍秦重肩膀,沉聲說道。


    “我?”秦重張了張嘴,卻不知說些什麽。


    身邊的這些老兵,他曾以為自己非常了解。但是,今天才發現,他還遠遠不懂老兵的情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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