雄奇的將軍


    當然,低調隻是蘭陵王以求自保和安定的一種人生態度。


    在看似柔弱麵貌的背後,他還擁有一顆“奔騰”的心。畢竟,他所處的時代,他所在的位置,都不允許他柔弱,否則人生的格局太過狹小,成功的機會也太過渺茫。


    究其原因,一方麵是北齊政權所處的客觀大環境使然。除卻在中原地區,與南陳、北周形成三足鼎立局麵外,北部庫莫奚、東北契丹、西部山胡、西北部柔然等其他少數民族政權,也都是虎視眈眈,不時騷擾其邊界。這就使得層出不窮的戰事成為北齊政治最重要的組成部分。何況這個靠軍功起家的家族集團,更是以驍勇善戰著稱,並一直野心勃勃,希望通過戰爭來不斷擴充實力和地盤。另一方麵,身為崇尚武力的高氏皇族的後代,蘭陵王要想在眾多的族室兄弟中脫穎而出,最好的辦法就是建立軍功。


    實際上,北齊王朝的建立者是蘭陵王的二叔高洋。蘭陵王祖父高歡、父親高澄的皇帝稱號都是後來追認的。雖說高洋從東魏皇帝手裏奪得皇位,也隻是順勢摘取了其父親和兄長苦心多年經營的勝利果實,但這位“鱗身重踝”、長相奇特的二叔,卻頗有治軍本領和領兵才幹。


    在他即位後,先是向北方蠻族用兵,連破山胡、契丹、柔然、突厥;接著登碣石山,觀臨滄海,頗有昔日雄主曹孟德的英雄風範。


    他行軍時露頭袒身,打仗時親冒弓矢,“屢犯艱危,常致克捷”,後又率勁旅向梁,兵鋒直抵建康石頭城下,可謂“征伐四克,威振戎夏”,軍威盛極一時。然而,不知是文宣皇帝太過強勢,還是蘭陵王年齡太小,或是別的什麽原因,文宣皇帝在位的十年(550年至559年)間,蘭陵王一直都不被重視,軍事才華也就不為人知。耐人尋味的是,高洋在東魏孝靜帝武定八年(550年)五月受禪即位後,七月份就分別詔封蘭陵王的兩位兄長孝琬(嫡出)為河間王,孝瑜為河南王。而蘭陵王直到560年,才被堂弟高殷(廢帝)封為廣陵王,和他一起受封的,還有老二廣寧王高孝珩。而且他的這次受封,並非受軍功賞,而是新皇帝即位後的按例行賞罷了。


    好在是,真正英雄的人物,從不缺少展現鋒芒的機會。北齊武成帝河清三年(564年)冬十一月,北周聯合突厥,舉兵20萬,大舉攻齊,先是圍困洛陽,久攻不克,後又分兵直犯晉陽(今太原)。


    晉陽是北齊的軍事重鎮,皇帝每年總有一半的時間在這裏駐留辦公,其戰略地位之重要可見一斑。因此,晉陽告急時,當時北齊的武成皇帝高湛親自率軍,從鄴都出發,“倍道兼行赴救”。


    那麽,時為並州刺史的蘭陵王扮演了什麽角色呢?


    《北齊書》上記載不詳,隻是略述道:“周軍與突厥寇晉陽,(蘭陵王)盡力擊之。”但我們不能因此推論這場戰役是他初次上陣,或者以為他在這場戰役中發揮的作用並不重要。


    理由有二:


    一來由於這場戰役是他的皇叔禦駕親征,所以其他將領的重要作用隻能一筆帶過,“盡力擊之”可理解為身為執掌地方軍政大權的他不但非常配合皇叔的“英明領導”,而且這場戰役也肯定打得漂亮、打得痛快,事實正是如此:“大破之,敵前鋒盡殪,無複孑遺,自餘通宵奔遁。”


    二是晉陽反擊戰成功後,武成皇帝立馬詔令段韶、斛律光、蘭陵王為帥,領精騎1000,解洛陽之圍。段韶和斛律光都是北齊最傑出的重臣名將,功勳卓著,戰績赫赫,年輕的蘭陵王能與他們相提並論,一起統率三軍,其軍事才華自然非同小可。


    在軍事配置上,段韶率200騎為左軍,斛律光領300騎為右軍,蘭陵王獨統500騎為中軍。在古代的排兵布陣上,中軍是主將統率的部隊,也是軍隊的主力,兩位老將如此“抬舉”蘭陵王,除卻他皇室王侯的身份外,想來肯定也與他在軍中以“低調”姿態積累起來的“聲望”和實力有關。


    那麽,這1000精騎是一支什麽樣的部隊呢?


    如此數量的部隊,又怎麽能與十幾萬的北周軍抗衡呢?


    根據合理的猜測,這支軍隊應是一支“甲騎具裝”的重裝騎兵。雖說就遠襲而言,輕騎部隊有著更好的機動性和靈活性,可這支部隊的目的不是搞偷襲,而是和大軍團作戰。特別要注意的一點是,當時的北周軍是以輕甲步兵為主,因此,與這樣的兵團作戰,人披兩當鎧、馬披具裝鎧全副武裝的北齊軍重騎兵(我們今天還可以通過灣漳村高洋墓裏出土的騎兵俑,探知北齊軍的細節、風采),猶如“鋼鐵猛獸”的“古代坦克”一般,就更具威懾力和殺傷力。


    騎士的組成,也應該是北齊最有戰鬥力的“百保鮮卑武士”,他們個個都政治合格(鮮卑人)、軍事過硬(以一當百)、作風頑強、紀律嚴明,自然是一支不怕苦、不怕死、撼不動、打不散的精銳勁旅。


    以蘭陵王為首的北齊大將率1000精銳鐵騎,日夜兼馳,五天後南渡黃河(從太原到洛陽,也不過千裏,按此行軍速度推算,也不應是輕騎兵),直抵洛陽,並在芒山(又名邙山)駐紮下來。芒山為黃土丘陵地,海拔250米左右,東西綿亙190餘公裏,是洛陽北麵的一道天然屏障。北齊軍熟悉地勢,馬上搶占了山坡,居高臨下,養精蓄銳,“結陣以待之”。


    與北周軍對陣時,北齊軍先是以語言激之,再故意且戰且退,引誘北周軍“上山逆戰”。由於當時北周軍以步兵為主,北齊軍以騎兵為主,所以等北周軍步兵奮力往山上攀爬、累得氣喘籲籲之時,北齊軍再從馬上下來,借地勢之便,釋久蓄之力,大肆砍殺。另外北齊軍兩翼精銳也適時從陣後掩殺過來,北周軍陣腳頓時大亂,慌亂之際,“投墜溪穀而死者甚眾”。此時臨高觀望戰場的蘭陵王一看出擊時機成熟,就果斷揮舞帥旗,再率500精騎殺入重重敵陣,以銳不可當之勢,直奔金墉城(洛陽附近屯兵之城)下。


    當時北齊軍服尚紅,北周軍服尚黑。試想一下,500紅袍金甲的鐵騎,如一股紅色的怒潮,在“四合如黑雲”的北周軍重陣裏席卷而過,那陣勢是怎樣的震撼,其場麵又是何等的壯觀!


    且說這500鐵血男兒如疾風般殺至城下時,醒過神來的北周軍依仗人多勢眾,將他們團團包圍,一時殺得是難解難分。城上的人此時還沒醒過神來,不知這支從天而降的部隊是何方神聖。危急關頭,蘭陵王好麵相、好人緣的優勢又顯現出來。他不顧危險,一把摘下兜鍪(頭盔),“仰麵示之”。


    北齊軍士兵一看:乖乖,這不是我們人見人愛的美將軍蘭陵王麽!弓箭手,還愣著幹嗎?快快放箭,保護我們的小王爺!一看是援軍來了,而且眾人倍加仰慕的蘭陵王又是如此神勇,守城的北齊軍士氣頓時大振,猶如集體打了“興奮劑”一般,個個都以一當百,奮勇殺敵。


    再看北周軍這廂,雖仗著人多勢眾,可士氣低迷,底氣不足。因為這場戰役北周軍本來就不占理。當時北周的宰相宇文護的母親閻氏因動亂被流放在北齊的中山宮,後來宇文護聽說母親還活著,便向北齊皇帝移交文書,希望能夠把閻氏送還,並且結為鄰好。


    北齊倒是很守信用,如期送閻氏歸周,可宇文護卻恩將仇報,老娘剛到家,他就一轉臉勾結突厥,悍然犯齊。也就是說,這場戰役的性質,就北齊軍而言是保家衛國,胸中義氣浩然;而對北周軍來講,則是名不正言不順,自然理虧心虛,加上圍攻洛陽長達兩月,久攻不克,死傷慘重,軍心動搖,早有退意。


    俗話說兵敗如山倒,一點兒不假。且看此時北齊軍城上箭矢如雨,呐喊如雷;城下紅色鐵騎橫衝直撞,圍城的北周軍早已慌作一團。再看山上那邊,旌旗紛亂,人踩馬踏,黑壓壓、亂糟糟的北周軍士兵如蝗蟻一般四處逃散。敵軍這般情景,自然令北齊軍軍心大振,於是打開城門,內外夾擊,北周十幾萬大軍頓時全線崩潰。一時間,北周軍“盡棄營幕,從芒山至穀水三十裏中,軍資器物彌滿川澤”。


    這場史稱“芒山大捷”的戰役,終以北周軍完全潰敗、北齊軍全麵勝利而告終。蘭陵王也因此一戰成名,由並州刺史晉升為尚書令,從此走上北齊的政治舞台。後來又和元老宿將段韶討柏穀,攻定陽,並以戰功“別封巨鹿、長樂、樂平、高陽等郡公”。蘭陵王也正是憑借赫赫軍功,漸次升至太尉、大司馬、太保等高官要職的。


    悲慘的命運


    蘭陵王容貌縱是絕佳,軍功縱是顯赫,可依然無法改變他的悲劇式宿命。對他而言,人生最大的悲哀就是出生在一個瘋狂得近乎變態的帝王家族。北朝自建國以來,短短28年間,就換了六個皇帝,叔侄間彼此折磨,相互殘殺,一個比一個短命,也一個賽一個瘋狂。


    這個被後世稱作“禽獸家族”的高氏皇室,除卻後宮生活的淫穢不堪外,最令人寒心的便是絲毫不體恤骨肉親情,對親屬的血腥虐殺,手段更是出乎意料的野蠻和殘酷。蘭陵王的二叔文宣帝高洋,精神分裂加酒精中毒,整日裏瘋瘋癲癲,後聽信讒言,竟將自己同父異母的弟弟永安王高浚、上黨王高渙困在囚籠裏,用矛槊亂捅至死,並投火焚燒,再填以土石。九叔武成帝高湛,不但強行奸汙二哥文宣帝高洋的寡妻李氏,還當著李氏的麵,把自己的親侄子太原王高紹德用刀柄活活敲死。此外,他還將六哥孝昭帝高演的舊太子、自己的另一個侄子樂陵王高百年虐打至死。


    蘭陵王的兩位兄長,也是慘死在他們的九叔手上的。大哥河南王高孝瑜因諫勸胡皇後不該和臣子玩握槊遊戲,加上奸臣讒毀,便惹得高湛大怒,強行命這位從小一起玩大的族侄飲酒37大杯,然後又命人在他迴家的路上強行給他灌進毒酒,高孝瑜難受至極,便投水而死。


    三哥河間王高孝琬聽說大哥被毒死後,天天紮草人射箭,以泄心中怨憤。不久,高湛聽信讒言,將其抓入宮中施以鞭刑。高孝琬不稱陛下,直唿“阿叔”。高湛大怒:“誰是爾叔?敢喚我作叔!”


    高孝琬也是執拗脾性,不但不改口,反而問道:“神武皇帝嫡孫,文襄皇帝嫡子,魏孝靜皇帝外甥,何為不得喚作叔也?”


    高湛聞言暴起,親自用大棒擊碎侄子的兩腿脛骨,讓其活活痛死。


    後主高緯性格懦弱,與他的列祖列宗相比,荒淫有餘,殘暴稍次之,不過殺起自己的親人來,也毫不手軟。當初他的親弟弟琅邪王高儼在宮中聚眾鬧事,嚷著要造反,後被德高望重的老將軍斛律光巧妙化解。其實這事也就是帝王家事,十幾歲的孩子不懂事,耍性子、鬧情緒罷了,可高緯並不打算放過自己這個膽大妄為的親弟弟。胡太後知道大兒子心眼小,怕他弄死二兒,便把老二關在自己宮內,高儼每次吃飯前,太後都要親口嚐試,就怕老大投毒。幾個月後,高緯還是趁胡太後睡覺時,將14歲的高儼騙到自己的宮裏砍了頭。


    高儼的四個遺腹子也都“生數月而幽死”,被自己的親叔叔“斬草除根”,滅得幹幹淨淨。


    生活在這樣恐怖的帝王家裏,不緊張都不行。這也使得蘭陵王終其一生,一直小心翼翼,想盡一切辦法以求自保。“芒山大捷”後,武成帝賞其功,為他買來美妾20人,可他“唯受其一”,就是害怕太過張揚、遭人嫉妒。另外,在出任司州牧、青瀛二州刺史等地方官時,“頗受財貨”,也是想假借“貪殘”的壞名聲自毀形象,以免自己“威聲太重”而遭帝王猜忌。可他的心思,卻被一個叫相願的下屬尉官看穿。


    相願通達世故,一針見血地替他指出:“朝廷若忌王,於此犯便當行罰,求福反以速禍。”蘭陵王聞聽此言,潸然淚下,並當即跪求“安身之術”。由此觀之,蘭陵王這樣威武的大將軍,在非常態的政治屠戮高壓下,也不得不忍辱求生,個中痛苦與心酸,已可想而知。後來相願給他出主意,要他裝病在家,“勿預事”。蘭陵王深以為然,依計行施,可北齊能征善戰的功臣,老的老,殺的殺,能夠放心依靠的也隻有他了,因此“未能退”。一次,江淮寇擾,兵事告急,他害怕再次拜將,竟埋怨自己:“我去年麵腫,今何不發。”真是恨不得自己把臉打腫充病人。自此蘭陵王故意“有疾不療”,千方百計想折騰出病來,以求借此避禍。


    身為帶兵的將軍,曆經多次血與火洗禮的蘭陵王,自然不是貪生怕死之輩,可帝王變態的心理邏輯使他陷入輸不得、贏不得的雙重尷尬。輸了戰事,怪他無能,丟了祖宗的江山社稷;贏了戰爭,又怕他聲威太重,壞了君王的春秋美夢。


    然而,無論蘭陵王如何千般琢磨,萬般小心,還是不經意間碰上了皇帝的“槍口”。後主高緯與蘭陵王再次談及“芒山之捷”時,頗有人情味地勸道“入陣太深,失利悔無所及”。蘭陵王一聽自己的皇弟如此體貼自己、心疼自己,內心澎湃不已,熱乎乎地“貼”上一句“家事親切,不覺遂然”。


    本是一句表忠心的話,可在小心眼的後主高緯聽來,感覺就很不爽。正如其父皇高湛不愛聽蘭陵王的三哥高孝琬叫他叔叔一樣,家事,誰的家事?誰和你是一家?高緯開始猜忌擁有兵權的蘭陵王是否想取彼而代之,真會把“國事”變成“家事”。


    蘭陵王說錯話後,雖然一再低調行事,刻意淡化自己,可終是躲不過“君讓臣死臣不得不死”的悲劇宿命。武平四年(573年)五月的一天,後主高緯派使者看望皇兄,送來的禮物是一杯毒酒。蘭陵王悲憤至極,對自己的愛妃鄭氏說道:“我忠以事上,何辜於天,而遭鴆也!”


    鄭妃勸他:“何不求見天顏?”


    天真的鄭妃以為這可能隻是一場誤會,隻要蘭陵王向皇帝求情,終能討迴性命。蘭陵王心裏卻很明白,向後主高緯討個說法根本沒用。他想起一年前,和自己一起出生入死的重臣老將斛律光,無緣由地被後主引誘入宮,被人用弓弦殘忍地勒死。如果他貿然入宮,還不知是怎麽一個死法。橫豎都是死,還不如選擇有尊嚴地死去。這樣卑鄙的君王,他不想見,也沒必要見。萬念俱灰的蘭陵王,扔下一句“天顏何由可見”,遂將鴆酒一飲而盡,決然離開了這個亂糟糟的人世。


    蘭陵王死前,有一個耐人尋味的舉動,那就是將“千金責券,盡燔之”。由此觀之,他實在不是貪婪的人。與後主宮中宮女“一裙直萬匹,鏡台直千金”的奢華相比,與後主為皇後建寺“窮極工巧,勞費億計”的排場相比,他“貪殘”千金的野心也實在是太小了。把這些“責券”統統燒掉,預示著他想讓自己和別人都不再受累,統統都得以解脫。


    看完感想如何?感覺自己王者中的蘭陵王玩的順手嗎?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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