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學山撿起被時任林地院領導拋到地上的照片和建議書後,悻悻走出該領導的辦公室。


    在走廊走了幾步後,楊學山不甘地又走迴去,找管人事的副院長。


    管人事的副院長出於好奇,接過了楊學山遞過來的照片和建議書。認真看完後,耐人尋味地噗哧一笑,把照片和那張紙還給了楊學山,說:“這事還得一把手點頭。你知道,我在黨委裏也隻是一分子,就像剛才你跟院長說的你是人民的一分子一樣。”說著,立刻站起來,擺出要離開的樣子,說,“我還有事,就不在此恭候著你了。”說完,這位副院長趕緊離開的辦公室……


    管人事的副院長躲開走後,楊學山又來到人事處處長辦公室。


    ——


    楊學山剛解釋了一半,人事處長就不耐煩打斷楊學山,說:“我說老楊啊,你是不撞南牆不迴頭啊!”


    “我是不到黃河不死心!你想想,哪個人願意蒙受不白之冤死去?”楊學山抑製住內心的火,強咧著嘴笑著說。


    “這麽跟你說吧,老楊,你這案翻不了!”人事處長頭也不抬地說。


    聽到人事處長說自己的冤假錯案翻不了,楊學山胸中的火一下子湧出來,說:“怎麽就翻不了了?”


    “你吵什麽?”楊學山突然的暴發把人事處長嚇了一跳,他瞪大了眼睛吃驚地看著楊學山,“跟我吵,屁毛的事也不頂!”


    “怎麽屁毛的事就不頂了?”楊學山使勁讓自己的聲音小下來地說,“你現在的位置相當於過去的尚書,是掌管文書奏章的。尚書奏章奉上了,我的問題不就解決了?”


    人事處長被楊學山說得一笑,麵帶笑容地對楊學山說:“你也當過一把手啊,我們這些小尚書不過就是小跑腿的!”說罷,人事處長瞄了楊學山一眼。


    “如果不奏上去,永遠也提不到議事日程。”楊學山以微笑相對。


    人事處長撇了一下嘴,說:“別的事,奏上去,興許還可以。你這事,”說到這兒,人事處長抬起頭堅定地對楊學山搖頭,說,“不行!”


    “別的事,興許還可以,我的事,怎麽就不行?”楊學山追問道,見人事處長不理自己,又心有不甘地說,“隻要不給我平反恢複職務,我就不停地向上反映下去!”


    人事處長苦笑了一聲,抬起頭來,說:“我勸你適可而止,啊!”然後,提醒楊學山,“別以為老虎不發威就當老虎是病貓!”說完,又小聲對楊學山說,“我是看你可憐才提醒你呢!你還是好自為之吧!”


    “那不行!作為一名黨員,我絕不背著黨的第二大罪名去馬克思!”楊學山堅定地說。


    人事處長見楊學山還沒有走的意思,抬起手看了一下手表,對楊學山說:“我們馬上得開會去。”說完,人事處長看楊學山。


    楊學山知道這是人事處長在下逐客令,但心有不甘地說:“你們開你們的會去。我在這兒恭候你們!”


    “那,我們就開會去了。”人事處長站起來,把文件夾合上,拿起來,喊旁邊的幹事,“小曹,咱們走了!”


    ……


    1985年冬天的一天,楊學山又來找院領導平反恢複職務,又沒見到領導。楊學山打算吃了中午飯後,繼續找領導。


    那天中午食堂吃打鹵麵,大師傅給楊學山盛了一碗麵條後說:“我給你加點佐料拌拌?”


    楊學山想也沒想就答應了。


    一會兒大師傅端著拌好的麵從食堂裏出來遞給楊學山,說:“這麵條包管你吃了香掉大牙!”


    楊學山也沒多想,習慣性地表示感謝後端著麵條迴到招待所。他邊吃邊想下午如何找院領導談自己的事,不知不覺一碗麵條吃進肚裏。


    吃完後,又慣性地繼續想下午如何跟院領導談自己的事。想著想著,眼前一黑,倒在了床上,啥也不知道了……


    不知道昏睡了多長時間的楊學山慢慢醒過來了。他努力睜開眼睛,可眼前發黑,模糊一片,頭也眩暈巨痛。


    看到睜開眼睛的楊學山,同屋的老常關心地問:“醒過來了?”


    “現在什麽時候了?”楊學山問了一句後,不得不把眼睛閉上。


    “現在已經夜裏十一點鍾了!”說完,老常端詳著楊學山的狀況。


    楊學山驚訝睜開眼說:“都夜裏十一點了!我也太能睡了,中午一躺下就睡到夜裏了!”說完,楊學山還不好意思起來。


    “什麽?你說你從今天中午睡到今天夜裏?”老常睜大了眼睛看著楊學山問。


    “我今天中午吃了碗麵條。就迷迷糊糊睡著了。”楊學山使勁揉著眼睛說。


    “哎喲,我的老哥啊,可不是今天中午!是前天中午!你已經睡了兩天兩夜還多一個下午和一個晚上了!”老常一字一句提醒楊學山。


    “前天中午?”楊學山眨著眼睛問道,“我睡了兩天多了?”


    “那可不!你看今天幾號了!我好幾次把手伸到你鼻子前看看你還喘氣沒有。今天上午一上班,我還想找院領導把你抬到醫院去呢!可是我……”老常欲言又止。


    老常沒有去院領導是怕救了楊學山得罪了院領導。因為他也是來院裏找自己的事的。


    “我怎麽睡這麽長時間?”楊學山滿臉疑惑地說,然後試著坐起來,可努力了幾次沒能坐起來。


    老常馬上走過去扶楊學山坐起來,問:“你這是怎麽了?老伴又不在身邊,你可得小心啊!不然出了事就來不及了!”


    楊學山把身子向後挪了一下,靠在牆上納悶地說:“我身體好好的,怎麽會突然出這種事啊?我血壓也不高。”


    把楊學山靠在牆上,老常走到自己床邊坐下,問:“你這是怎麽了?”


    “我吃了麵條就迷糊著了。”楊學山有氣無力地說,“是不是有人給我下了藥了?”


    “有人給你下藥?我的媽啊!你這是得罪誰了,給你下這狠手?”老常嚇得兩眼發直地盯著楊學山地問。”


    “這隻是我懷疑,前天,是前天中午吃麵條吧?”楊學山仍有氣無力地說。


    “是前天中午!前天中午吃的麵條,昨天中午和今天中午都沒吃麵條!”老常向楊學山點頭說。


    “前天吃完麵條,兩眼一黑,啥事就不知道了。”說完,楊學山舔了舔發幹的嘴唇。


    老常馬上起來給楊學山倒上杯開水端過去,說:“先喝點水,喝點水可能會感覺好受些。”


    “謝謝!”說完,楊學山接過水喝了一口。


    “你當領導的時候得罪過食堂這個大師傅?”老常疑問地道。


    “我都不認識他!”楊學山說,“而且我當領導也不是院裏的領導。是下邊林地所的所長。”


    “從不認識他們,他們幹嘛要給你下藥?”老常又問。


    “我經常來院裏找領導,要求給我平反恢複職務……”楊學山簡單把自己的事情說了一遍。


    “喲-!那你可得小心了!”聽完楊學山的講述後,老常一臉驚恐地小聲對楊學山說,“現在不是有報道說,一個舉報人被人綁到誰也不知道的地方整死了,然後對外說他是畏罪自殺!”


    楊學山苦笑了一下,說:“這是我參加革命以來第五次被毒倒了。前四次是我南下建立人民政權時,敵特組織想毒死我,阻撓我建立人民政權。今天又被藥倒了!”


    老常把頭伸向楊學山小聲地提醒道:“如果你的反映真得影響到院裏領導的政治前途了,以後用什麽更加毒辣手段對付你那就說不準了。”


    楊學山若有所思地目視前方,沒有說話。


    見觸動了楊學山,老常又善意提醒楊學山:“這裏麵的水很深啊!咱一個小老百姓,可惹不起啊!我勸你就算了,再把老命搭上!”


    楊學山微微點頭,但目光卻異常堅定地說: “砍頭不要緊,隻要主義真。殺了楊學山,自有後來人!我要繼續反映下去!我革命了一輩子,不能背著黨內第二大罪名入土。如果背著黨內第二大罪名入土,那我當年還出來革命幹什麽?在家老婆孩子熱炕頭算了!”說到這兒,楊學山目光更加堅定起來說,“不管水有多深,我一定要反映下去!直到給我平反恢複職務!不能讓那些無視黨的原則和規定的人太肆無忌憚胡作非為了!我總結我一生走過來的路,有一個非常明顯的特點,就是敢玩命!為了推翻封建剝削製度敢玩命,為了建立人民政權敢玩命,為了人民的幸福生活敢玩命,為了實現真理敢玩命。當然,這次為了我得到公平公道也敢玩命!”


    老常深深地歎了口氣,說:“老楊啊!這很挺難啊!相當難啊!”


    楊學山又微微地點頭。邊微微點頭邊說:“經過我這四十多年的革命曆程,我心裏非常清楚,我這樣一個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老百姓要想實現當年出來革命的想法真的很難,甚至有許多難以逾越的障礙,但我還是不想讓我的初衷變色,不想放棄。我總認為,我人物雖小,但使命一點兒也不小!我不能在美麗中國建設的偉大事業中落伍。”


    “你還不想休息?”老常試探地問楊學山,“你這麽大歲數了,即使給你平了反恢複了職務,恐怕也……”老常欲言又止。


    楊學山馬上明白老常的意思了,解釋道:“我還是想有一份熱發一份光。哪怕退休了,想換個樣式為人民做點事呢。”


    老常向楊學山點頭說:“你還真有點‘烈士暮年,壯心不已’意思!佩服佩服。”


    ……


    第二天,楊學山趕緊離開省林地院,迴到林地所。又開始向上反映自己的問題。


    當然,楊學山寄出的信件又開始源源不斷反饋迴省林地院。又當然,時任省林地院的領導每每收到有關組織部門反饋迴來的楊學山的信件後都悶悶不樂。


    於是,不久,時任林地所所長敲響了楊學山的小黑屋,問:“楊所長在家嗎?”


    “在家!是哪位貴客登門了?”“窮在鬧市無人問”的楊學山好不容易聽見有人敲自己的小黑屋的門了,特別高興,趕忙把書和筆記本收起來去開門,由於急於把門打開,把身後的椅子推得哐當哐當響。


    當楊學山拉開門一看,是時任林地所的所長,驚呆不已,——他怎麽來了?自從林地所遷入省會後快八年了,他可從沒登門造訪過,今天他怎麽突然闖進我這遍地是老鼠的小黑屋來了?所以,楊學山看了好一會兒也沒說一句話來。


    “你在家啊,楊所長?”所長看著愣神兒的楊學山“主動”地打招唿。


    “哦—,在,在。”楊學山趕緊客氣地說並試探地問,“屋裏坐?”


    “不到府上坐了。” 說完,所長聞到楊學山的小黑屋衝出來的一股黴氣味道,不由地擠了擠鼻子。


    “什麽府上!我住的這房哪稱得上府上!簡直是一個陰暗潮濕的寒舍!來,屋裏坐!都到了門口了不進去多可惜啊!”說完,楊學山趕忙給所長讓開路。


    “不用了,不打擾你了。是這樣的!你不是向上反映你的住所條件太差,要求改善一下住房條件嗎?”所長強做出客氣的樣子,但表情仍透露著對楊學山蔑視和不滿地說,“經我們認真研究,認為你這麽大年齡了,長期住在這低矮的小房子裏可能對身體不好,決定把你請上樓。這兒晚上黑騰瞎火地上個廁所都要往院角上跑,要是一不小心,一頭栽進廁所的茅坑裏,那可就沒救了!” 說完,所長禁不住笑出了聲。


    楊學山聽所長說,這次來是想把自己“請上樓”的後,更覺得意外,因為楊學山要求改善住房條件好幾年了,林地所領導一直置之不理,說沒有空閑房間,可楊學山知道新蓋的大樓有五層之高,每層都三十多間房!怎麽會沒有空閑房間!今天這是太陽從西邊出來了?之前沒有空閑房間的大樓,今天怎麽突然就有空閑的房間了?為啥今天林地所領導就這麽善解人意起來了?難道我向上反映自己的情況讓領導悔過自新了?楊學山一時想不明白,盯著所長看,想從所長的眼睛裏看出真實想法。


    “你這麽看著我幹什麽?”所長被楊學山銳利的目光盯得發毛起來說,“你不想搬嗎?”


    “當然願意搬了!”楊學山趕緊說,“不是一直說,樓上的房屋緊張騰不出空房子嗎?”


    “再緊張也得給你這位老革命騰出一間房來呀!革命老同誌可是革命的財富啊!我們必須關心革命老同誌的身體健康!”所長假惺惺地說。


    “那就謝謝領導的關心了。”說完,楊學山高興地伸出手去握所長的手。


    當楊學山伸出的手觸及到所長的手時,所長像被電擊了一下立刻把手往迴縮,躲開楊學山的手,說:“你趕快搬啊,就在樓西邊那個門二樓把邊的房間。”說著,所長用縮迴去的手指著那個房間的方向。


    “好吧,我馬上搬,用不了多一會兒就搬過去了,我沒什麽東西,就一床被褥和幾件換洗的衣服以及書什麽的!”說完,楊學山見所長不願意跟自己握手,也知趣地收迴自己的手。


    “那就趕快搬吧,啊!”所長盛氣淩人地說。


    “好的,我就搬。”楊學山迴答。


    ……


    楊學山還認為樓上的房間早就被“關心”他這位老同誌的林地所領導派人打掃幹淨了,而且早已備好的床和桌椅了,隻要他楊學山把自己的被褥衣服和生活用品,以及書搬過去,住就行了。可當他背著被褥,拎著生活用品來到樓房時,眼前就是空蕩蕩的一間屋,塑料袋、廢報紙、廣告宣傳單等垃圾堆了一地。他不得不找來幾張廢報紙墊在房間外的地板上,把被褥什麽的放在廢舊報紙上,然後,清理房間裏的垃圾。清理完垃圾和把被褥和生活用品放進屋後,楊學山又迴到小黑屋搬床。


    林地所的所長口頭說這麽關心革命老同誌,又那麽關心革命老同誌,卻沒派一人來幫楊學山搬家。一個年輕力壯的小夥子也很難搬走的床,年紀已經六十多的楊學山更是搬起來非常吃力。但考慮到這次“機會”難得,楊學山咬著牙,自己一個人將床滾動到樓前,然後又把床一個台階一個台階地翻滾上二樓的房間。把床滾到房間後,又迴到小黑屋搬桌椅,搬書籍和報紙……一切收拾好後,關上門,躺在床上休息。


    由於上了年紀,又勞累了一天,楊學山躺在床上不一會兒,就不知不覺睡著了。睡著睡著,被一股刺鼻的味道熏醒。他站起來,仔細聞了聞,順著刺鼻的氣味認真地在房間找根源。他看見樓上通下來的下水管道鏽跡斑斑,有的地方還被腐蝕透了,樓上的水通過腐蝕透的窟窿眼兒流到了他房間的水池裏。流到他房間的這些水散發著一陣陣刺鼻的氣味。楊學山還認為下水道流出來的水隻是普普通通的生活用水,就到外邊找來一些被人丟棄的塑料袋,從上到下把下水管道綁了個結結實實。再打開門窗放了放屋裏刺鼻的味道,然後關上門窗睡覺了。


    第二天早上天蒙蒙亮,楊學山被一陣劇烈的咳嗽咳醒。他感到鼻子和嗓子眼兒幹燥難受,起來倒了杯水。他拿著杯子邊喝邊走到下水管道查看密封的狀況。


    昨天收拾完東西後,天色已黑,加上屋裏的燈泡不知是人為還是為了省電隻安了個15瓦的燈泡,屋裏光線黑暗,沒看清下水管道腐蝕的狀況。現在天亮了一看,才看清,屋頂與管子接觸的地方不僅房皮脫落而且還泛起了白色的沫沫。再看昨晚包上的塑料袋,已經被滲出的水腐蝕得大窟窿套小窟窿了,形如篩子。楊學山再把鼻子貼近塑料袋上的窟窿處聞,——一股強於六六六粉的刺鼻味道衝進了他的鼻腔。他馬上明白了,屋頂與管子接觸的地方泛起的白色沫沫,以及管道腐蝕的窟窿都是上邊流下來帶有藥劑的水腐蝕的結果。但他還不能斷定,是他頭頂上邊的三樓流下來的藥劑水,還是四樓五樓流下來的藥劑水。而且當時所長也沒向他說明。


    他趕緊打開窗戶和門,還到樓道,把樓道的窗戶一一打開,讓流動的空氣把屋裏的氣味吹走。此外,他又撿來一些塑料袋,特別撿那些厚實一些的塑料袋,在被腐蝕成洞的塑料袋外邊加層包裹上,力圖封住滲出的味道。


    又過了一天的下午,楊學山聽見旁邊水房有人議論:“我看最邊上的房間開著門了。有人住進去了?”“好像是個姓楊的老頭住上了。”“就是那個住在最後邊一排平房,最邊的那個小黑屋的老頭兒?”“好像是。聽說原來還是咱們所的所長來著。”“那個房間還能住人啊?咱們組長不是就住在這個房間得的癌症嗎?誰讓他搬進去的?”“不知道!”“老楊頭住在那兒估計也活不了幾天!也得跟咱們組長一樣得癌症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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