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學山被毒倒後,被王區長、黃中和另兩個民兵抬著一溜小跑往縣醫院趕。南方省七山二水一田,山路窄又不平,加上搶時間,抬著楊學山的四個人的步子經常踩到不一個點兒上,這加劇了擔架的顛簸晃動。擔架上的楊學山被搖晃得像簸箕裏搖動的元宵,剛吃進的麵條也隨著身子晃動在胃裏不停地哐當,一會兒左右哐當,一會兒又上下跳動,哐當著跳動著就把吃進的麵條就晃到嗓子眼兒處了。當擔架又一次大幅度顛簸時,已經哐當到嗓子眼兒處的麵條被楊學山“哇”的一口吐了出來。吐出麵條的楊學山開始有了感覺,他捂著肚子呻吟起來。


    看到楊學山活過來了,四人小跑起來往縣醫院奔。


    跑到縣醫院後,楊學山進行了洗胃和注射解毒藥劑等治療。慢慢地血壓恢複到了60/90,脈搏50多,眼睛也睜開了。


    “你生命力可真強!”黃中看著睜開眼的楊學山驚歎。


    “活是活過來了,可以後怎麽辦啊?”王區長看著有氣無力的楊學山。


    楊學山聽出王區長的弦外之音,——在還很動蕩的時期,生命麵臨著巨大挑戰。你楊學山如果再迴十二區,肯定還要遭到“地下軍”的追殺,如果再被“地下軍”下了毒手怎麽辦?


    “是啊,如果迴到十二區,再被“地下軍”下毒手會什麽樣的結果?也許就沒有這次幸運了。”楊學山深思不語,“是知難而退,找個安全的地方保條命呢?”


    此時,病房裏非常寂靜。王區長和黃中懷著不同的心情看著楊學山,等著他的迴答。他們知道,楊學山如果想離開十二區,就是他一句話,——隻要他向縣委李書記提一嗓子,就能離開敵特活動猖獗的十二區。


    “走吧,咱們迴十二區吧!”楊學山使勁起身。


    “還迴十二區?”王區長和黃中吃驚地看著楊學山。


    “不迴十二區,還能迴哪兒?恐不能半途而廢,折迴我老家太行吧!”楊學山鼓足一口氣,坐起身子來,“現在就是死也得死在這裏了!”


    “你行嗎?”黃中趕快上去扶楊學山。


    “行!你扶著我點兒。”楊學山伸出手去扶黃中伸過來的手。


    “別迴去了,老楊!”王區長也伸過手把楊學山往床上摁。


    “迴去!一定得迴去!”楊學山仍有氣無力地說。


    “迴去等於找死!”王區長仍把楊學山往床上摁。


    “現在死也得迴去了!”楊學山耐人尋味地看著王區長。


    這時甲景縣委書記李軍接到關於楊學山被毒倒送到縣醫院的匯報後,趕緊放下手頭上的事,騎車來到縣醫院。李軍進入楊學山的病房時,正好遇到楊學山一溜歪斜地往屋外走:“唉——,你們這是幹什麽去?”。


    “李書記!”看見縣委書記突然出現,王區長和黃中趕緊停下來。


    “你們這是幹什麽去?”李軍上前兩步要扶楊學山。


    “楊書記非要迴十二區去!”黃中見楊學山一時塞語,趕忙說。


    “來來!先坐床上!”李軍把楊學山拉迴床上,“我來的路上想你這事了,當時把你一下放在一個人生地不熟,而且是敵特組織最活躍的十二區,可能是我的一個錯誤。”李軍一臉的愧疚的樣子,“我這樣做不是等於把你推向死亡嗎?” 看著被“地下軍”毒得有氣無力地斜靠在床頭的楊學山,李軍眼裏閃動起淚花,感慨萬分,“一個窮苦小子,在沒有任何背景的條件下,要想實現自身價值,有多麽難!”


    “這不賴你。賴我太大意了。頭腦中的鬥爭弦沒繃緊。”楊學山抱歉道,“吃了這次虧就會讓我繃緊鬥爭這根弦了。”


    “這次出院你別去十二區了,留在縣委先找差事幹著。”李軍真誠地看著楊學山。


    王區長耳朵立馬豎起來了,兩眼瞪得跟大燈泡似的看著楊學山。


    楊學山看了一眼正急切等著答案的王區長,然後向李軍微微一笑:“首先感謝縣委對我的關心。”又看了一眼還在瞪著兩眼看著自己的王區長後,不好意思地對李軍說,“剛到十二區,屁股還沒坐熱乎就被‘地下軍’幹倒了,太給南下幹部丟麵子了。剛才,我反思了一下我到十二區的行為,下次不會再讓‘地下軍’毒著了。”


    “你怎麽能不讓他們毒著了?!他們要整死你有的是法兒!”李軍不放心地看著楊學山,“還能有下次嗎?下次再讓‘地下軍’毒著你,你可就再也爬不起來了!”


    “我已經想好了。他們有的是法兒殺害我,我也有的是法兒不讓他們的目的得逞!”楊學山雖然有氣無力,但非常自信地說。


    “算了吧!你還是留在縣委吧。”李軍認真地說,“我這不是在跟你商量,這是命令!”


    這時王區長又瞪圓了兩眼看楊學山的迴答。


    “李書記,我還是不留在縣委好。實際上,我現在與十二區‘地下軍’的鬥爭是代表社會進步的力量與代表社會黑暗落後的舊勢力鬥爭的一個縮影。如果我此時離開,就是社會進步在十二區的退縮。我決不能退縮,退縮就意味著社會進步在黑暗落後的勢力麵前打了敗仗。會讓黑暗落後的舊勢力恥笑我們南下幹部個個慫包軟蛋。他們會向國外的主子報告說,到他們十二區的南下幹部都嚇得夾著尾巴逃跑了,再也不敢去了。這是一。這二是,我要是留在縣委,縣委還得派其他領導去。派去的領導同樣會麵臨著‘地下軍’的殺害。我已經經曆過一次了,已經有預防意識了。其他領導沒有經曆過,恐怕還沒做好思想準備。況且我已經想好如何避免再次發生此類事件了。”說著,楊學山使勁伸出雙手握著李軍的手,“謝謝縣委領導了!也請縣委領導放心,我不會讓‘地下軍’再次得逞的!”


    “你差點兒就起不來了,還這麽強!”李軍擔心地看著楊學山。


    “我不是知道我是‘佛’嗎?一時半會死不了的。”楊學山有氣無力地向李軍一笑。


    “還笑!險些見了閻王!”李軍喜愛有加地看著楊學山。


    “還是不要把我調離鬥爭前線吧!我保證不會讓‘地下軍’再毒倒了!”楊學山堅定地向李軍點頭。


    非要迴十二區去?”李軍仍不放心地看著楊學山。


    楊學山又堅定地向李軍點頭。


    “既然你非要迴去,那你就先去。實在抵擋不住了,你隨時可以向我求援。”李軍把目光轉向王區長和黃中,“包括你們,也可以隨時向我救援!縣委永遠是你們的堅強後盾!現在最重要的是,你們要加強團結,互相保護,及時溝通,盡快把潛伏在食堂裏的‘地下軍’成員挖出來加以嚴懲!”


    王區長和黃中分別向李軍表明要精誠團結,盡早鏟除十二區的“地下軍”組織。


    看見楊學山身體還虛弱,李軍親自找了個小拉車,讓楊學山坐上。送楊學山離開時,還叮囑王區長,迴到十二區,一定要摁住楊學山休息幾天,等身體恢複好了再讓楊學山工作。


    迴到十二區後,楊學山吸取上次的教訓,堅決不吃獨食,每天都到食堂跟大夥排隊吃飯,而且打飯時,特別小心,注意大師傅打飯的每一個細小的動作,而且總不第一個打飯,都排在隊伍的中間或後邊。如果下鄉迴來晚了,也不讓食堂單獨給他做飯,或是自己生啃地瓜和生蘿卜,或是不吃,餓一頓……


    兩三個月過去了,身為食堂主任的“地下軍”成員黃金發始終沒有找到給楊學山下手的機會。黑會上,“地下軍”都指責黃金發無能,並給黃金發出主意:給楊學山單獨做北方人愛吃的麵食。黃金發不屑地反駁:“一群無知!已經吃麵條中過毒了,楊學山還敢吃麵條?你傻,楊學山還這麽傻啊?”


    “那你不會想點其他法嗎?”張奎耐不住性子了。


    “能有什麽法兒?恐不能把砒霜撒進大夥吃的菜盆裏,把在食堂吃飯的人都毒死吧?這樣包括你張醫生也得玩完!”黃金發撇了張奎一眼,“再說了,楊學山總不搶先打飯。先吃的都翻了白眼了,楊學山還能吃嗎?這樣,楊學山還沒被毒死呢,你先蹬腿個屁的了!”


    “你不會做少點兒菜?或是把菜打多點兒,等楊學山打菜的時候,菜打完了,然後把‘單獨準備好’的菜給楊學山吃。楊學山一看沒菜可吃了,不就隻能吃你‘單獨準備好’的菜了嗎?”韋伯書說。


    “對呀!這不逼著楊學山吃你了嗎?”黃仁茅塞頓開似地說。


    “淨站著說話不嫌腰疼!誰能算那麽準?再說了,楊學山今天排第五個,明天就有可能排第十個,你說我怎麽計量?”黃金發生氣地說,“而且楊學山還淨下鄉不在食堂吃飯。”


    “你做少點菜試試啊!不試試,你怎麽就知道不行呢?”張奎鼓勵黃金發


    ……


    被腦洞大開的黃金發真把菜做得比往常少了些,並“不辭勞苦”親自撐勺。撐勺的時候兩個眼珠子滴溜滴溜地轉,盯著楊學山是不是排上隊了,排到第幾位了,然後目測一下菜盆裏的菜還有多少,怎麽盛才能使楊學山非吃我下了“料”的菜。


    一次,黃金看見打飯窗口後第四個就是楊學山,趕忙大勺大勺地給給了楊學山前邊的三個人舀,等楊學山排到窗口,小半盆的菜一個菜葉子也沒剩。楊學山一看沒菜了,轉身要走。


    “楊書記,”黃金發皮笑肉不笑地叫住楊學山,“這,這兒還留著一碗呢!本來是留著我們大師傅吃的,現在菜打完了,你,你拿去吃吧!”


    被叫住的楊學山看了一眼黃金發端起的那碗菜,又看了看廚房裏的大師傅:“這一碗還不夠你們吃呢,留你們吃吧。我自己解決。”然後手裏攥著筷子指了一下後邊的兩個同誌,“沒打上菜的還有他們兩個呢!”


    “我們後邊還留著呢。這是專門給您留的!”黃金發快速勸說著,生怕楊學山不吃走了。


    “你們後邊還留著?專門給我留的?”楊學山下意識皺起了眉盯著黃金發看。


    “不,不是專門,專門給你留的,是盛菜的時候,不知誰盛了一碗放在這兒的。”黃金發被楊學山盯得心虛起來。


    看到黃金發不由自主地躲避自己的目光,楊學山警惕起來:“那你倆分著吃了吧!”楊學山轉過身對剛才後邊那兩個也沒打上菜的人說。可當他說完轉過身一看,後邊的兩個人已經走開了,就對黃金發說:“我不吃了。還是你們吃了吧!”說著走出的食堂。


    看到楊學山已經對自己提防起來,黃金發也變換了手法,他把留下的“菜”倒手叫其他人給楊學山,自己則在大老遠地盯著。但這一變法還是沒能讓楊學山上鉤,倒是一時沒盯緊,“留”下的菜讓一個叫韋國民打迴家。韋國民一家吃了“特殊的”菜後,一家被毒死了。


    韋國民一家被黃金發毒死引起了“地下軍”對黃金發的指責:“你長著兩大牛眼,分不清楊學山和韋國民啊?這下咱們‘地下軍’又少一名得力幹將!說你是豬一點兒也沒委曲你!”


    黃金發覺得冤枉:“那也不能賴我啊!我到廁所解手去了。誰知韋國民傻啦巴嘰找死來了?”


    “你非要在韋國民來打飯時候去解手去啊?你憋會兒能把你憋死不成?”張奎不滿地說。


    “炒菜時候就想解手了,一直不敢去解。”


    “炒好後趕緊去撒啊!撒完了趕緊迴來不就得了!你豬腦子啊!”張奎不依不饒。


    “炒好後,不得留一碗啊?我去解手誰留?”黃金發不滿地撇了張奎一眼。


    “那你盛出一碗後再趕緊去解啊!”張奎仍火氣大得瞪著兩隻眼睛看著黃金發,因為韋國民是他通過看病不讓韋大勇掏錢,還時不時給韋國民家送些好藥,費了不少力氣才把這個民兵排長發展成“地下軍”,本想揪住韋國民這把槍杆子,在暴動時大殺一氣,這下白瞎了。


    “我盛出一碗放下不管去解手,誰往碗裏放氰化鉀?我不得觀察著,趁人不注意的時候,或是拿到背人的地方放進去啊?而且盛好後,還得盯著楊學山!楊學山鬼頭鬼腦的,緊盯著還不行呢,何況不緊盯呢。這不一沒盯住,叫韋國民吃進去了?”


    “那你就不能再憋一會兒了,等給楊學山打上菜後再去解手?”


    “都要憋爆了。而且,而且,再不去撒,都要流廚房裏了。”黃金發一臉的委曲。


    “你看你這點兒出息!憋會兒都憋不住!你還能幹什麽?”張奎橫著個臉。


    “說的輕巧!你憋泡尿試試!憋不死你才怪呢!”黃金發一甩手說,“嫌老子笨,老子還不幹了呢!以後你自己去幹!”


    “算了算了!誤殺兄弟也是沒辦法的事。”黃仁趕快打圓場,接著提醒張奎,“黃主任的義勇行為還是要向上級匯報獎賞的!”


    “幹嗎死盯著楊學山啊?那不還有王區長和張副區長呢嗎?”黃金發一副為難的表情,“楊學山現在越來越狡猾了,現在特別不容易得手。而且……”


    “而且什麽?”張奎不耐煩打斷黃金發,“你的耳朵都長哪去了?不是跟你說了,我們的目標是南下幹部!一般不對咱們本地人下手嗎?你是不是毒不著楊學山了,就毒起韋國民來了?”


    “胡說!你才故意毒死韋國民呢!”黃金發被說惱了。


    “算了算了!別吵來吵去了!再怎麽吵韋國民也複活不了了!這麽著,”黃仁又出來打圓場,“迴頭給韋國民家人多發義勇獎就行了。”


    “韋國民一家都死了,誰來領義勇獎?”韋伯書提醒道。


    “唉!好悲哀!”黃仁裝出一副悲傷的表情,“不過非常時期,殉國是在所難免的。我們不要為韋國民誤殺失去信心,我們重振勇氣!誓把楊學山這群南下幹部打入十八層地獄!弟兄們還需繼續努力……”


    韋國民被毒死後,十二區成立了調查組。調查組從“那盛菜的碗是誰的?”“碗裏的菜誰盛出來的?”“是誰給韋國民盛的?”等細節入手開始調查。調查結果是:碗是食堂的,菜是黃金發盛出來的,最後陳師傅把那碗菜打給韋國民的。


    調查組把黃金發和陳師傅兩人“特殊”關照起來。提問中,黃金發對在眾目睽睽下盛的菜不敢抵賴,但失口否認往裏放毒藥了。他說他手裏沒毒藥,他也沒地兒去搞毒藥。而陳師傅則一臉的委曲:“韋國民來打飯,我說打光了,迴家自己做吧。這時,他看見菜盆邊上那碗菜非要不行。我沒辦法就讓韋國民拿去了。我隻是遞了個手。而且我沒有氰化鉀,也沒見過氰化鉀,不信可以到我家搜……”


    調查組到兩人家裏搜查,也沒找到任何證據。看著韋國民被毒事件一時半會兒找不著證據,區裏和鄉村裏的土改運動和清匪反霸工作又不能放下,楊學山隻能先把韋國民被毒案件先放一放。


    ……


    一天晚上,楊學山在蹲點村裏吃了派飯後迴到區委看下發的文件。正當他聚精會神地閱讀文件時,突然,門被輕輕地敲了兩下,然後一聲嗲聲騷氣的問話從門縫飄飄悠悠鑽進屋裏:“楊書記在嗎?”


    “在!”楊學山抬起頭衝著門大聲說,與此同時,抓起時刻放在桌上的二十響駁殼槍,以防不測。


    “我進去了喲?”又一聲勾魂瘙癢的聲音飄進屋裏。


    “請進請進!” 不知道這兩聲貓叫出自哪個女子之口,楊學山謹慎又客氣地對著門大聲說。


    隨著楊學山“請進請進!”的喊聲,門如同細軟的微風吹開似慢慢打開了。


    楊學山把握著二十響駁殼槍的手放到桌下,睜大了眼睛盯著慢慢開大的門縫。


    當門縫打開一尺多寬時,一條腿從門外慢慢伸了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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