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指張開收攏,手背突出的骨節稜角分明。


    趙枝枝總說很喜歡他的手,小時候嘴饞的時候,經常抓的他手指一頓亂啃。


    他有理由懷疑,小胖妞壓根就是把他的手當雞爪了。


    阮青宇曲起中指,在趙枝枝後腦勺輕輕彈了個腦崩兒,「您老人家可真是吃好睡好,身體賊好。」


    小時候以為趙枝枝是嬰兒肥,逢年過節,阮青宇都要拖著他的小青梅到處去炫耀。


    現在長大了,隻能勉強昧著良心誇她是巨型嬰兒了。


    阮青宇發了會兒呆,直到教室後排掛鍾顯示快到下一節上課時間了,連忙推了推還趴著的趙枝枝,順便揉了一把她的頭髮,讓她本來就亂糟糟的頭髮看起來更亂。


    「快起,來快起來,今兒不管你有什麽理由,都得給我去上體育課!」


    趙枝枝沒抬頭。


    伸手胡亂揮了一下,「啪」的一聲打在阮青宇臉上。


    收迴手後,又繼續默默把帽子蓋在頭上,壓的嚴嚴實實的。


    「嘶——小丫頭,長本事了啊。」


    阮青宇臉上實實在在挨了一下,有點疼。


    他伸手摸了摸,也不在意。


    說實話,身為趙枝枝的竹馬,他從小學開始就肩負著叫她起床的重任,每次闖入她的房間都要挨一頓胖揍。


    後來初中兩個人都長大了,他不怎麽進趙枝枝的房間了。但每天學校午休和課間叫她起來,也像是拉鋸戰一樣艱難。


    對於眼前這一團圓包子,阮青宇一時不知道從哪裏下手,能把她拎到操場上好好運動。


    正猶豫著,聽見一個微微沙啞的聲音響起。細軟軟的,隱約帶著悶悶的哭腔。


    阮青宇聽到趙枝枝說:「魚啊,我好像做了一個夢,很長很長的夢。」


    說完慢騰騰的坐起身,羽絨服摩擦發出沙沙的聲音。


    小姑娘雖然體型偏胖,但五官並沒有擠在一起。


    眼睛很大,瞳孔的顏色偏淡。


    目光流轉,就像九月秋日的湖麵,高高的天空投影在水中清淺的倒影,細雨絲絲縷縷像是隔著億萬光年的星辰,碎在遙遠的星空。


    趙枝枝用指尖摸索著自己的臉頰。


    觸覺細膩光滑。


    溫熱的臉頰豐盈飽滿,水嫩嫩的皮膚,和夢裏幹瘦枯燥的截然不同。


    阮青宇隱約聽出她腔調裏的不尋。


    和平常漫不經心的疏懶不同,好像懸崖上搖搖欲墜的水晶,一陣風吹便四分五裂。


    他最怕趙枝枝流眼淚了,小心翼翼的問道:「什麽夢?99z.l」


    「夢裏啊……」


    趙枝枝喃喃著,側頭又趴在桌子上,避開了阮青宇的目光。


    教室裏的同學都去上體育課了,鈴聲迴蕩在校園上空。


    不過這一次,他們倆誰都沒有在意。


    空曠的教室裏,座椅擺放歪歪扭扭的。隔著兩行空走道,玻璃窗外的梧桐樹隻剩下幹枯的枝幹,扭曲脆弱的蜿蜒盤伸。


    陽光照在泛白的樹枝上,更顯得單薄。


    趙枝枝開始迴想,夢裏有什麽呢?


    她眨了眨眼睛。


    第一次覺得夢境是那麽的真實和清晰。


    清晰到她仿佛真的經歷過一樣,那麽疼,那麽無奈。


    這場夢,潦草地概括了趙枝枝漫長又短暫的一生——走馬觀花的、稀裏糊塗的、碌碌無為的一生。


    初中草率的畢業,靠著關係進入省示範高中的科技班。別人奮筆疾書時候,她在偷偷瞧男生,恣意逃課,和班上女生鬧矛盾,日夜顛倒的玩電腦,把自己的生活弄得一團糟。


    後來越來越胖,脾氣也越來越怪異。


    高二和朋友基本都決裂了,阮青宇也是其中之一。


    高考結束,成績連個三本也夠不上。


    爸媽徵求了她的意見,把她送到國外上大學。


    然後就像是脫了韁的野馬,學校一年沒去幾次,更多是滿世界旅遊,打著嚐遍世界美食的旗號,肆無忌憚的花錢揮霍。


    沒有節製沒有規律的生活下,她反倒是越來越瘦。直到有一天,莫名的暈倒在異國他鄉,被父母接迴來檢查,才知道是胃癌晚期。


    趙枝枝以為癌症什麽的,都是言情小說裏博取同情的爛俗橋段。


    自己的人生就應該是順風順水肆無忌憚的揮霍。


    可她最後隻能無力的住在醫院,迅速變老變醜,頭髮也一把一把的掉落。半夜在醫院床上痛醒,一次次嘔吐到昏厥,到後來的日子,更是每一天都無法入眠。


    爸爸媽媽也日漸老去。


    有時候痛到昏過去又醒來,看到媽媽鬢髮漸白,眼底流動的水光。


    她就覺得自己的內心,和窗外一片片凋零的落葉一樣。明明應該痛徹心扉,竟是麻木到悄然無息。


    最後,夢境終結在一個安安靜靜的夜晚,沒有母親壓抑的哭泣,父親沉重的嘆息。


    夢裏的趙枝枝終於解脫了。


    想到這裏,趙枝枝迴過神來。


    心裏仿佛被厚重的棉被壓著,沉悶悶地無法喘息。


    但又有些茫然無措,像孤身一人被丟到空曠的平原,夜色和土地一樣遼遠,沒有星空,沒有火光。


    教室裏,空調運作機器發出的沉重的響聲,暖氣源源不斷的運送到空氣裏,窗子上爬了一層薄薄的水霧。


    趙枝枝眨眨眼,目光移向阮青宇,看著他神色擔憂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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