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他第一次在她麵前如此放肆。


    沒有深情的告白,但是他的每一次唿吸、每一下心跳、每一滴汗水,都在叫囂著愛戀。


    心跳快得像要死去。


    他克製著,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靜一些:


    “昭昭不怕,你忘了,那天晚上的野狼已經被我殺了,那是我的劍第一次見血,但那是為了保護你,所以我每每想起來,沒有害怕,隻有開心……”


    那個時候,慕昭昭剛剛五歲,而他也不過是個才十歲的孩子。


    從小父親就告訴他,他要努力練習劍法,成為一個誰都打不過的英雄,他就能一輩子保護妹妹。


    自從他自己的親妹妹在與他一同玩耍時被海浪卷走,“妹妹”二字就成了他一輩子的心魔,是他永遠也解不開的死結。


    保護昭昭妹妹,是他的使命,也成了他擺脫心魔的唯一路徑。


    隻是此妹妹非彼妹妹,他無法不對她動心。


    為此,他甘願冬練三九,夏練三伏,不管吃多少苦,都甘之如飴。


    似乎他的人生隻有一個目標,那就是一輩子保護她。


    隻是這個目標從最開始單純的保護,隨著她的長大,而漸漸變了味道。


    垂眸,目光落在他的黑色手套上,他的聲音變得格外溫柔:


    “昭昭怎樣才能不怕這雷聲?”


    他輕撫著她柔軟的發,哄著:


    “不如我把從景星河那裏聽來的段子講給你聽好不好?你把精神都放在我這,就聽不到雷聲了,嗯?”


    見她始終不說話,他便自顧自地講了起來。


    “話說……”


    這是一個關於青梅竹馬的故事,小郎君從小就愛慕小娘子,小娘子也一口一個哥哥的叫著,可是長大後,小娘子卻愛上了別的男人。


    小郎君放不下小娘子,隻能亦步亦趨的跟在她的身後,直到她嫁了人、生了子,他仍舊放不下。


    但他從不去打擾她,隻是在她偶爾迴門的時候,偷偷多看她兩眼,聊以慰藉。


    直到有一天,她再度迴門,他卻發現她臉上有淤青,情緒也十分低落。


    晚上她的母親詢問她,她這才哭著把一切告訴了母親。


    她的郎君打她,有時候是因為喝醉了心情不好,有時候是因為在外麵做事不順心,哪怕有陌生男子找她問路……左右無論因為什麽,她都是丈夫的出氣筒。


    男人在窗外偷聽,當即火冒三丈,一刻都按捺不住似的,迴家拿起菜刀就要往外衝,卻被母親攔了下來。


    男人的母親問他,他算什麽,以什麽樣的身份去管女人的家事,何況就算他管了,女人也未必會感激他,別忘了當初她愛那個男人也是愛得死去活來。


    男人一下就卸掉了渾身的力氣,黯淡下來。


    可他對女人的愛,卻從未減少,直到女人接二連三的迴娘家,最後一次她的丈夫竟然追過來打她時,男人終於忍不住,用菜刀砍死了她的丈夫。


    光天化日之下行兇,官府很快便來人將他帶走了。


    男人知道自己這一去便不會複返,臨走時終於向女人吐露了心聲:


    “我不會讓任何人欺負你,來世我一定不會讓你嫁給別人,我喜歡你,從小到大,我一直都喜歡你……”


    最後一句話,與其說是他在講故事,不如說他是在借這個故事,向她告白。


    隻可惜,此時的慕昭昭雖然沒有反抗,但季流年的故事她卻一個字也沒聽進去。


    就算他的聲音溫柔如水,動人心弦,也確實將她從恐懼中一點一點的打撈上岸。


    可她卻在懷念那個雷雨的晚上,飛鴻軒裏那個溫暖寬大的懷抱。


    還有那條環在她的頭上,為她掩去雷聲的手臂。


    其實慕昭昭自己也不明白,為什麽她會因為夜無殤而如此難過。


    就像景星河說的,不值得。


    可人的感情真的難以控製。


    就像此時此刻,她明明是被夜無殤氣得七竅生煙,一路從西郊軍營跑到了濟善堂,連王府都不想迴。


    可是到了這種時候,她竟偏偏又會想起他。


    這種矛盾混亂的思緒擾得她心神不寧,耳邊又響起季流年的聲音:


    “昭昭好一些沒有?”他的手一下一下輕撫著她的背,哄著,“我們再講一個故事可好?”


    怎料,話音落剛,季流年卻忽然渾身緊繃。


    他隨手拿起小幾上的茶杯,朝著窗外用力一擲。


    隻聽啪的一聲,茶杯穿透窗紙,磕在院子裏,傳來碎裂的聲響。


    “昭昭別出來。”


    季流年扔下一句話,抽出腰間的銀蛇軟劍就衝了出去。


    院子裏的人似乎還未來得及逃離,片刻之間,隻聽兵器的碰撞聲驟然響起,把這個電閃雷鳴的夜,吵得越發雜亂無章。


    透過敞開的房門,借著不時劃過的閃電,慕昭昭費力的辨認著門外的人。


    即便穿著鬥笠蓑衣,也難掩他的高大偉岸。


    打鬥中,他的一招一式行雲流水,仿佛那天晨光裏練劍的夜無殤。


    夜無殤?


    當這個念頭冒出來,慕昭昭被自己嚇了一跳。


    怎麽現在不管看到什麽人,她都會想起他?


    可院子裏這個男人會是誰?


    難道……


    她驀地瞪大了眼睛,不會是夜無克派來刺殺她的吧?


    難道他不想要自己的孩子了?


    正猶疑間,隻見季流年揮舞著銀蛇軟劍,猛地劈開了那人的鬥笠。


    一道閃電劃過,照亮了那人的臉。


    慕昭昭的心跳當即漏掉了一拍。


    真的是夜無殤!


    他怎麽會來?


    她什麽也顧不得,赤著腳就跳下了床,朝門口跑去。


    “別打了!”她朝著院子裏仍然纏鬥在一起的兩人尖叫,“季流年,我讓你住手!”


    她下意識就讓季流年住手。


    豈不知,在這句話裏,沒被提及的那個人,才是被她偏愛的那個人啊。


    聞言,季流年二話不說,立刻停了手。


    可是他的臉色卻是一片慘白,不知是被雨水衝刷的,還是被慕昭昭那句話深深的刺痛著。


    慕昭昭赤著腳站在門口,涼風裹挾著雨絲從外麵滲進來,帶來泥土混著雨水的味道,吹得她身上一片潮濕。


    她不敢置信地看著夜無殤。


    盡管穿著蓑衣鬥笠,由於雨勢太大,他的身上還是濕透了。


    玄色的長衫緊緊貼在身上,讓他看起來很是狼狽。


    一張英俊的臉因為雨水無情的拍打,顯得蒼白而冰冷。


    想著在營帳裏他反複讓她滾的畫麵,她的聲音比外麵的雨水還涼:


    “你來幹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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