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此刻,他把自己交了出去。


    第60章


    服下藍六給的解藥後,燕雲瀟體內的毒性慢慢消退。接下來的幾天,他大部分時間都在昏睡,但總算能吃些東西,不用再忍受劇痛。


    他現在最需要的便是靜養,等毒性完全消除。


    太醫們為了證明自己尚有用處,日日熬大補的湯藥來,又調製了上好的金瘡藥和舒痕膠,再三保證隻消用上幾迴,皇帝身上的刀口就能不留痕跡。


    燕雲瀟不習慣讓別人看見他的身體,從小就自己沐浴,不讓宮女太監服侍。這些年來幫他沐浴過的,也隻有林鴻一人而已。


    但等他意識稍微清醒一些,便不願意讓林鴻幫他沐浴了,更不願讓林鴻幫他塗藥膏。


    他的身體自鎖骨以下,全是交織錯亂的刀痕,他自己都不想看見,何況別人。


    林鴻哪能不知道他在想什麽,當即哄道:“太醫說了,隻消塗幾次藥,疤痕就會脫落,完全看不出痕跡。”


    燕雲瀟抱著被子,翻身背對著他,悶聲道:“不要。我讓別人來塗。”


    林鴻過去抱他,敏銳地捕捉到了那雙漂亮的眼睛裏隱藏的自卑。知他喪失了武功,正是敏感脆弱的時候,便打疊起千般溫柔,耐心哄勸著。


    燕雲瀟堵住耳朵,仍是不允。


    林鴻便道:“那你讓誰塗呢?無論讓誰來,我都會嫉妒得受不了。何況,還有某些隱秘的地方……”


    燕雲瀟瞬間啞火了。


    他可接受不了別人碰他的隱私部位。


    算起來,林鴻是唯一一個碰過的人。


    燕雲瀟長歎了一口氣,隻好妥協了。


    夜裏沐浴完後,燕雲瀟趴在床上,寸縷未著,任林鴻給他抹藥。


    渾身皮膚光滑如緞,交錯的刀痕並未破壞美感,如同上好的青瓷瓶添了冰裂紋,更增破碎的美。


    燕雲瀟感覺到滾燙的手指蘸了藥膏,從肩上開始往下塗。塗著塗著,手指就停在他肩胛骨上不動了。


    身後的視線有如實質,即使是背對著,他都能感覺到。


    燕雲瀟皺眉咳了一聲。


    林鴻像是突然驚醒似的,說了聲抱歉,又開始塗。


    然後手指又停在他腰上不動了,頓了頓,指尖開始摩挲他的腰線。


    燕雲瀟又咳了一聲。


    林鴻又說抱歉。


    等塗完全身的藥,燕雲瀟咳得嗓子都啞了,目光不善地盯著林鴻。


    林鴻麵不改色端來熱茶喂他,又拿出一條新縫的紅肚兜:“腰瘦了好多,做了個小一些的。”


    肚兜上繡著古拙的葫蘆,寓意去除病氣,納福增祥。


    燕雲瀟精神不繼,閉上眼睛半昏半睡,隻大度地揮了揮手,表示同意。


    林鴻為他穿上肚兜和寢衣,又拿過沐浴前摘下的頭繩,重新係在他的手腕和腳踝上。


    做完這一切,林鴻上床將人摟在懷中。燕雲瀟這些天裏已經很習慣被抱著睡,下意識往後靠了靠,將自己完全縮在那個懷裏,沉沉地睡了過去。


    那幾日的毒發耗盡了燕雲瀟的精氣神,接下來的半個月他都在床上養病。


    銀燭和流螢簡直把他當寶嗬護著,寸步不離地守在床邊,千方百計地哄他多喝一口參湯。步搖每日陪他說話,講一些過去的趣事。燕尋更是恨不能十二個時辰都粘在他身上,隔一會兒就來問他吃不吃這個,喝不喝那個,見他有一點不舒服就立刻去喊太醫。


    燕雲瀟又是無奈,又是窩心。


    林鴻白天處理政務,好不容易空閑下來,還得等人都走光,才偷偷摸摸翻窗而入。


    養了幾日,燕雲瀟身體恢複了些,好不容易把大家都勸走,他安靜地趴在床上讀話本。


    身後的腳步聲有些遲疑。


    燕雲瀟沒迴頭,漫不經心地翻了一頁書:“朕等你好幾天了,你想說什麽。”


    藍六那張從來都平靜無波的臉上,竟罕見地閃過遲疑,他說:“很多年前,步搖姑娘向屬下要了一對蠱蟲。母蠱能吸收子蠱的精氣神,母蠱若死,子蠱立亡。”


    燕雲瀟翻書的手頓住了。


    “屬下迴來那晚便發現,母蠱在主子體內。若非母蠱持續從子蠱吸收能量,主子恐撐不到屬下迴來。”藍六說,“子蠱不能離開母蠱太長時間,否則會損傷命數,步搖姑娘服下了子蠱,此生不能離開京城,方能不損命數。”


    燕雲瀟合上書放在一邊,若有所思,認真問道:“這蠱蟲有辦法取出嗎?”


    藍六:“服解藥即可解除。”


    他說著,從瓷瓶中拿出一顆藥丸:“令子蠱服下此藥即可,僅此一顆。”


    燕雲瀟接過,又問:“子蠱離開母蠱多久,會損傷命數?”


    藍六道:“不超過三個月。”


    燕雲瀟沉默了一會兒,道:“你下去吧。”


    他趴在床上發了會兒呆,穀源成過來稟告了一些朝中事務,臨走前,將一份文書給他。


    “這份文書是林相交給臣的,臣以為內容精妙,故請皇上禦覽。”穀源成微笑說道。


    要說穀源成最不堪迴首的日子,那就是林相被通緝的那兩個月。他一個人幹兩人的活兒,比拉磨的驢還累。林相幾天前把這文書給他,明顯就是又想撂挑子不幹,他可得請皇上幫忙,遏製住這樣危險的念頭。


    穀源成離開後,燕雲瀟沉默地翻看著那份文書,許久之後,歎了口氣。


    迴到政事堂,穀源成心裏有點愧疚,殷勤地幫林鴻端茶倒水,林鴻莫名其妙地看了他好幾次。


    穀源成斟酌著詞句道:“大人,下官若有冒犯之舉,實屬無奈,願大人寬宥。”


    林鴻處理完最後一份奏本,忙著迴去看皇帝,敷衍地嗯了一聲,離開了。


    傍晚迴到寢宮,林鴻發現燕雲瀟異常沉默。


    林鴻哄他多吃了兩塊栗子糕,試探著問道:“寶貝怎麽了?心情不好?”


    燕雲瀟瞥了他一眼,神情複雜地說:“你那日說,我讓你往東,你絕不往西——可你連約法三章都不肯遵守。”


    林鴻一愣,想起了毒發的第二日,皇帝命他好好活著,輔佐燕尋。一想起這件事他就心如刀割,聲音發緊道:“我……”


    “說過不能喊奇怪的稱唿。”燕雲瀟打斷他,“你自己數數,你喊了多少奇怪的稱唿?”


    林鴻望入那雙微彎的桃花眼,讀懂了那一點心照不宣的東西。他心中陡然一鬆,湊上去緊緊抱住燕雲瀟:“那你罰我吧。”


    “我才不獎勵你。”燕雲瀟笑吟吟地推開他。


    林鴻一下子就被推開了。他這些天非常注意照顧皇帝的自尊心,生怕皇帝因為喪失了內力而難過,往往是皇帝輕輕一推,他就裝作受到了大力,往後退去。


    燕雲瀟看著此人誇張地退後好幾步,冷哼著撇了撇嘴:“做作。昨兒的湯不錯,讓禦膳房送一碗來吧。”


    聽到他主動要求喝補湯,林鴻心裏激動,親自跑去傳膳。


    燕雲瀟望著他的背影,目光幽深複雜。


    他攤開手掌,盯著掌心的那顆蠱蟲解藥。許久之後,輕歎了一口氣,把藥丸埋入了床頭的花盆中。


    又過了幾日,見燕雲瀟恢複得不錯,步搖便向他道別,準備離去。


    燕雲瀟坐在床邊,林鴻在旁邊扶著他,不時喂他糕點和茶水。


    步搖笑道:“看到你沒事,我就放心了。”


    燕雲瀟道:“你能來,我很高興。聽說你生了一對龍鳳胎?”


    提起孩子,步搖臉上浮起一絲溫柔的笑意:“哥哥和妹妹都很可愛,對了,還沒謝謝你的長命鎖。”


    “有什麽好謝的。”燕雲瀟笑著道,“等會我讓藍衛送你一程,能快一些,你一定很思念孩子。”


    林鴻喂他一塊甜棗蒸糕,燕雲瀟不喜歡裏麵的棗肉,剛一皺眉,林鴻已經伸手攤在他唇邊,接住了他吐出的棗肉。


    兩人的動作非常自然,燕雲瀟動作都沒變一下,甚至還笑著和步搖說著話。


    女人的觀察力總是敏銳的,步搖看出了兩人之間的輕鬆和隨意,還有那種縈繞不散的隱晦親密。她還發現,燕雲瀟其實是靠在林鴻身上的,肩背完全放鬆。


    她從未見過他如此放鬆地靠著一個人,一個男人。


    那夜在天香樓,她坐在他腿上,他渾身緊繃,強忍不適。可他現在這樣放鬆地靠著一個男人。


    步搖匆匆告辭離去。


    林鴻去送她,又感謝了一次她給的蠱蟲。上馬車前,步搖神情複雜望著他:“好好對他。”


    林鴻自然知道她指的是什麽,風輕雲淡地一笑。


    步搖掀起馬車車簾,脊背僵硬,終究還是轉過身道:“原來他……他真的喜歡男人。”


    林鴻緩緩搖頭:“他不喜歡男人。”


    “一開始時我抱他,他會僵硬,會罵人。”林鴻微笑道,“我親他,他會氣急敗壞地咬我,親多少次咬多少次。他還親口對我說過,他隻對男人有潔癖,對女人沒有。”


    步搖怔怔地聽著,猜到了接下來的事情:“可是他開始習慣了。”


    林鴻說:“他像一隻壞脾氣的貓,急了會撓人。我隻是比別人多了一點耐心和信念而已。”


    步搖問:“什麽信念?”


    “他就是信念。”


    步搖苦澀地笑出聲來,燕雲瀟在她麵前,永遠溫和帶笑,謙謙君子,溫潤如玉。林鴻描述的他,和她記憶中的那個人判若兩人。


    可她知道,那一個才是真正的他。


    林鴻不知道自己為何說這麽多,但他察覺到自己在炫耀,忙收斂情緒,道:“姑娘,請吧。”


    步搖微微一福:“多謝大人。”


    林鴻拱手離去了。


    步搖望向皇城的方向。


    原來她曾經有機會抓到那一縷風。


    她曾經比誰都要近,比誰都更容易成功。


    可是……


    她失神了一會兒,隨即灑脫釋然地笑出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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