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鴻一手環過他的肩,一手摟住腿彎,將人抱起,往臥房走去。美人墨發如雲垂落,星眼微餳,薄唇紅潤,微敞的領口和碧玉腰帶上都飄落著桃花。


    一邊慢慢地走,林鴻一邊心中暗道:先提出一個他絕對無法接受的要求,再提出一個略微過一點點界的要求,他八成會答應後麵那個要求。


    嗯。


    翌日,林鴻啟程前往江南。


    四五月正是春光最美之時,經曆了年初的繁忙,各部衙稍微清閑了下來,百官終於能喘過氣來。


    皇帝下令辦了一場賞花宴。


    新晉的翰林們和百官一起飲酒賦詩,既讚春光,又讚皇帝。林相奉旨典試江南,不知又能拔擢多少有才之士。百官皆豪情萬丈,大有天下英才入朝廷的壯闊之感。


    氣氛濃時,穀源成感歎道:“梨花快落了。”


    燕雲瀟看向梨樹,潔白的梨花一簇簇開得絢爛,等下一陣春風,便會盡數飄落了。


    春光也就去了。


    縱然明年春光又會迴來,卻再也不是今年的春光了。


    他端著杯盞的手微滯。


    當晚,發還江南的奏本上除了一個“閱”字,還有一行小字。


    彼時江南的府試已結束,林鴻仍與三位副主考官留在江南。閱卷需半個月,他可以迴京城,也可以在江南,但他拿不準皇帝是否想要他迴去,便耐心等待著。


    這日奏本發還,林鴻正與副主考官品評著一篇辭藻論據俱佳的策論文。他翻開奏本一看,倏地便噤了聲,一言不發地起身:“此間事情交予你,本相即刻返京。”


    副主考官一愣,便見林相已腳下生風,轉眼便在十丈之外。


    林鴻簡單地收拾了一個小包袱,跨上駿馬,疾馳入京。


    每隔三個驛站休息一次,他都會拿出奏本,撫摸那行清俊飄逸小字。


    那字是:“昨夜閑潭夢落花。”


    昨夜閑潭夢落花。


    可憐春半不還家。


    他聽到了皇帝的召喚。


    隻要皇帝給他一個眼神,一個示意,他便會邁完全部的一百步路。


    這夜下起了雨,燕雲瀟有些輾轉反側,夜深還未入睡。


    翻來覆去著了涼,次日一起床他便覺得腹中冷痛。自去年在崖底泡了冰水,寒涼之症未愈,稍一受涼便會腹痛。


    他算著,從江南入京也就是這兩天的事,便讓太醫煎了藥來,捏著鼻子喝了極苦的藥。


    下午處理完政事,燕雲瀟叫上秦煥極,去禦花園中下棋。


    每次看著八尺黑臉大漢捏著棋子舉棋不定,扭扭捏捏地像未出閣的小姑娘,下了這處又望著那處,燕雲瀟都忍俊不禁,心情愉悅。


    因此每次心情不好或心情緊繃之時,燕雲瀟都會叫秦煥極來下棋。


    秦煥極多次訴苦:“皇上,臣實在是不善此道,下一局棋腦袋都要炸開了,您就讓林相來陪您下吧,他比臣厲害多了。”


    燕雲瀟就笑眯眯地說:“他哪有你好玩。”


    有一次林鴻聽見這話,冷靜地思考了一整天,夜裏把秦煥極叫到府中下棋,想看看此人哪裏“好玩”。


    秦煥極快哭出來了。


    練了這麽多天,秦煥極的棋藝有所進步,察覺出皇帝今天落子隨意,似乎有些心不在焉。


    他抬頭一看,皇帝漫不經心地望著宮門的方向,不知在想什麽。


    秦煥極道:“皇上,該您了。”


    燕雲瀟迴過神來,隨意落了一子:“有一件事,朕無論是做與不做,將來都可能會後悔。愛卿覺得,是做好,還是不做好?”


    秦煥極心裏叫苦,下棋就算了,皇上怎麽還考他如此深奧的思辨問題,他不過是一個隻會耍刀弄槍的武將,皇上卻把他當大學士培養。


    但他仍認真思索迴答:“臣覺得,當做。”


    燕雲瀟道:“為何?”


    秦煥極說:“因為後悔乃人生常態,可若是不做,便是無法彌補之憾事。臣覺得,後悔總比遺憾好。”


    燕雲瀟沉思片刻,望向遠方,輕輕一笑:“你說得不錯。”


    目光落處,一道風塵仆仆的身影正慢慢靠近。


    燕雲瀟執著棋子,一改先前的隨意,專注地下起棋來。


    那道身影來到跟前。


    燕雲瀟攬起袍袖,落下一子,漫不經心地抬起頭,撞入一雙黑沉如風暴的眼睛。


    秦煥極執子思索著,尚未察覺身後有人。


    兩人定定地對視著。


    一道暮春的香風吹過,亭外的梨花簌簌飄落。


    如雪的花瓣飄入潛鱗亭,落在棋盤上、發冠上,落在皇帝蒼青色的衣袍上,像一場初冬的雪。


    像一夜白頭。


    春光歸去了。


    “你……”


    “皇……”


    兩人同時開口,卻被一道震響打斷。


    “皇上!”秦煥極突然興奮地大喊,重重地落下一子,雄渾的聲音響徹禦花園,“這、這有一步絕世妙棋!您快看,臣下了一步絕世好棋!”


    燕雲瀟:“……”


    第49章


    燕雲瀟敷衍地看了看棋坪:“嗯,好棋。”


    他實在不忍心打擊此人的積極性,略一思索後攬起袍袖,落下一子。


    竟又下起棋來。


    林鴻閑適地在一邊坐下,不看棋局,隻看皇帝。


    一月未見,皇帝愈發清雅俊逸,頭戴青玉冠,一身蒼青袍襯得眉眼溫潤如玉。坐在亭中石凳上,直挺的腰背弧度漂亮,兩指執黑子,落子時以左手攬袍袖,動作優雅極了。思索時眼神悠遠,如空靈的笛聲。


    他看不夠似的看著。


    他已等了這麽多年,不急這一時半刻。


    自剛才那陣吹梨風後,風便越來越大,夾雜著陣陣冷意,林鴻擔憂地望著燕雲瀟。


    他一入宮便有親信來報,皇帝今早請了太醫開藥,來的路上他粗略瀏覽了藥方,是治療腹痛腹寒之症的,藥下得很重,應該是極苦的。


    皇帝這腹痛之疾自去年在崖底便落下了,不是一副藥能吃好的,這幾日正值倒春寒,萬萬不能在此處吹風。


    想到這裏,林鴻對亭外的太監低聲吩咐了幾句,再迴到亭中,果然見皇帝臉色有些蒼白。


    燕雲瀟落下一子後,眉心微蹙,緊了緊衣袍,借著廣袖的遮擋,手掌在肚子上輕按了一下。


    動作很細微,但林鴻立刻捕捉到了。他走過去拱手行禮,袖子拂亂了棋盤,幾枚棋子被掃落在地。


    他說:“抱歉,是臣之過,毀了棋局。”


    燕雲瀟笑吟吟地望著他。


    秦煥極這時才發現林鴻的存在,忙拱手問安,隨即又憨憨地對皇帝笑道:“沒事,臣能複原。”


    “……”林鴻警告地盯著他,“記錯一子,便失之毫厘謬以千裏,如何保證還是方才的那局棋?”


    秦煥極拿著一枚棋子,猶豫不已。


    燕雲瀟道:“愛卿且迴吧,改日再下。”


    秦煥極戀戀不舍地看了一眼被掃亂的棋盤,行禮告退了。


    這麽一小會兒,燕雲瀟的臉色肉眼可見白了下去,攥著棋子的手顯出青筋來,卻還笑眯眯地說道:“丞相真是千裏行舟,無快不利啊。”


    林鴻走到他身邊,壓低聲音道:“還能走嗎?馬車在外麵。”


    燕雲瀟輕輕嗯了一聲。


    林鴻知他疼得緊了,想抱著他迴寢宮,卻知他要麵子,絕不肯接受。


    林鴻心裏急得很,麵上卻沉穩地從太監手中接過披風,借著給皇帝裹披風,手掌在他後腰扶了一下,助他起身。


    兩人向外走去,林鴻落後於燕雲瀟半步,借著廣袖的遮擋,輕扶著他的後腰。


    坐上馬車迴到寢宮,進入內殿後,燕雲瀟腰身一軟,喘息急促,額上汗水涔涔。


    林鴻扶他在床邊坐下,為他脫去鞋襪和外袍,蓋上厚厚的被褥。


    太醫送來一碗藥。


    林鴻道:“臣讓太醫換了方子,不苦,加了安神助眠的藥材,睡一覺起來就不疼了。”


    燕雲瀟喝完了藥,林鴻扶他躺下,幫他理了理鬢邊的頭發,溫聲道:“怪臣在崖底那晚沒有照顧好皇上,睡吧,明天開始慢慢調理。”


    裹在溫暖的被褥裏,燕雲瀟覺得舒服了些:“和你沒關係。”


    他閉上眼睛又睜開,從被窩裏伸出一隻手,衝林鴻勾了勾手指,似在邀請。


    “腹痛得厲害。”燕雲瀟聲音又輕又軟,眼神迷離帶水,盯著林鴻。


    皇帝從來不會直接說自己想要什麽,需要臣下聞弦歌知雅意,這一點,林鴻向來做得最好。但此刻,他心裏怦怦直跳,懷疑自己理解錯了。


    他試探道:“那……臣幫皇上揉揉肚子可好?”


    燕雲瀟瞥了他一眼,眼神裏分明寫著“那還用說”。


    林鴻感覺自己魂都飄了。


    他伸手探入被窩,隔著一層單衣,輕輕覆在皇帝的肚腹上,頓了一下,稍微用了些力揉按著。


    溫熱的大掌一覆上來,燕雲瀟立刻舒服了許多,閉著眼睛昏昏欲睡。但他想起一茬,強撐著睜開眼,卻聽林鴻道:“等你睡著我就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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