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鴻道:“畢竟還沒有到那個時候,不是嗎?臣隻知當下——臣馬上能為皇上做一鍋鮮香濃鬱的鯽魚蘿卜湯,這已經足以讓臣愉悅了。”


    窗外飄起薄雪來,廚房裏飄出香味。


    燕雲瀟坐在火爐前,不時摸一摸小狐狸,小狐狸親昵地抱住他的小腿,蹭他的衣袍。


    “真會撒嬌。”


    他輕笑地擼了擼小狐狸的肚皮,喂它吃了一塊栗子糕。


    屋內的陳設與他睡前已有不同。他翻亂的書籍恢複了整齊,藍衛笨手笨腳插上的鮮花也被整理好了,顏色搭配得十分美麗。火爐中加了新的炭,新砍的木柴整整齊齊地堆在牆角。


    這是他睡覺時林鴻做的。


    他驚訝的是,他竟然沒有被吵醒。是值守的藍衛給他的安全感?還是小茅屋帶給他的安全感?亦或是,他早已習慣了某人的存在。


    燕雲瀟不願去多想。


    香噴噴的地三鮮和熱氣騰騰的鯽魚湯很快做好了,燕雲瀟吃得非常滿足。


    窗外的雪下大了。


    燕雲瀟負手立在窗前,菜圃中的茄子和南瓜覆上了白雪,不怕冷的小狐狸歡快地在雪地中奔跑著,溪水中不時躍出一尾魚,木窗上結著漂亮的冰花。


    肩上一沉,一件厚厚的披風裹住了他。


    他沒有迴頭,耳邊傳來溫聲囑咐:“別著涼了。”


    林鴻蹲在火爐前,往裏麵加木柴,又將炭火撥得更旺了些:“雪越來越大了,山路難走,皇上今晚歇在這裏嗎?”


    許久沒有迴音,林鴻抬起頭,卻見燕雲瀟背靠著窗戶雙手環胸,正眸帶探究地審視著他。


    “怎麽了?”


    燕雲瀟搖了搖頭,又轉身背對著他。


    下午,天色黑沉,雪果真越下越大,菜圃中的茄子被壓彎了頭。


    雖然雪堆三尺,山路滑濘,但迴宮並不是什麽難事。可小茅屋中炭火溫暖,小狐狸昏昏欲睡,燕雲瀟莫名地也跟著懶散起來,不想踏入冷雪中。


    當晚他在小茅屋中歇下了。


    小茅屋造得簡陋,隻有一個小正廳,一個臥房,一個廚房。燕雲瀟睡在臥房中,林鴻伺候著他洗漱睡下後,便在正廳的榻上歇下。


    燕雲瀟聽著窗外雪落的聲音,許久都沒有睡意。炭火讓臥房溫暖無比,他的思緒卻飄到一門之隔的正廳中。


    唯一的火爐被放到了臥房中,正廳裏應該是冷的吧?


    可轉而又想到,他是皇帝,火爐自然應該在臥房中,想那些有的沒的,並沒有意義。


    他在小狐狸的唿嚕聲中睡去了。


    翌日雪融,天光大亮,燕雲瀟醒得很早。


    他醒了會兒覺,外麵傳來很輕的叩門聲,一個聲音問道:“皇上可醒來了?臣能進來伺候嗎?”


    燕雲瀟將散開的裏衣整理好,道:“進來吧。”


    林鴻端著燒好的熱水進來,伺候著他梳洗穿衣。燕雲瀟走出臥房時被正廳的涼空氣凍得一個哆嗦,林鴻忙把火爐搬出去,將火燒得旺旺的,正廳漸漸暖和起來。


    “化雪比下雪冷,皇上先坐著休息一會兒,等太陽出來暖和一些,再啟程迴宮。”林鴻說著,端給他一杯熱騰騰的茶。


    燕雲瀟心不在焉地應了一聲,就著熱茶吃起栗子糕來。


    然後,他盯著那一碟子栗子糕,出神地發著呆。


    一些他過去從不會想的細節浮上心頭。


    山裏並沒有栗子,那麽栗子是林鴻一早去集市買的,山路崎嶇而滑濘,出山、入山、做好栗子糕,需要多長時間?


    是需要一整夜的時間嗎?


    林鴻察覺出燕雲瀟異常的沉默,關心道:“皇上怎麽了?昨夜沒睡好嗎?還是栗子糕不好吃了?”


    燕雲瀟盯著他,緩緩道:“朕睡得不錯,你呢?”


    “臣也睡得不錯。”林鴻道。


    見燕雲瀟仍望著他,林鴻一笑道:“不過是起早了些,去集市買了新鮮栗子。”


    燕雲瀟道:“你可以叫藍衛去。”


    林鴻道:“藍衛殺人在行,挑栗子可就差遠了。臣恰好精通此道。給皇上吃的,自然要挑最好的。”


    徹夜不眠,冒雪來迴入山,隻是為了在他醒來時,送上一碟如往日一般香甜的栗子糕嗎?


    若這是君臣之禮,他不會有任何想法。


    可這並不是作為丞相的分內之事。


    燕雲瀟嘴唇微動,他想問,值得嗎。


    可是他把話咽了迴去。


    栗子糕依然冒著熱氣,色澤鮮美,他卻第一次沒了胃口。


    這份感情,太沉重了。


    步搖說,希望他能找到一個真心愛他的人,一個能拉住他的人。可這一瞬間他清楚地知道,他不想被拉住。


    因為愛是束縛。


    他不願被束縛,他隻願做永遠沒有方向的風。


    他是皇帝,他可以逢場作戲,滿口不值錢的甜蜜情話。也可以任意妄為,今朝有酒今朝醉。更能與一個人周旋、欺騙、假意和調笑。


    可他不能麵對一顆赤誠的真心——因為他的經曆決定了,他不是一個能把愛當做兒戲的人。從小缺愛的人,怎能把愛當做兒戲?


    他要不起這樣沉甸甸的愛意。


    “走吧。”燕雲瀟倏地起身,“迴宮。”


    他推開門,走入寒風中。


    林鴻忙跟了上去,


    小茅屋中炭火漸熄,栗子糕漸漸變涼,變硬,失去色澤和溫度。


    像一顆被遺棄的真心。


    大年初十,皇帝寢宮。


    燕雲瀟趴在軟榻上,讀著一本閑書,問道:“走了嗎?”


    銀燭拎著一個食盒進來,道:“走啦。不過相爺讓奴婢把食盒交給皇上。”


    燕雲瀟翻了頁書,看也沒看,道:“你們吃吧。”


    流螢走過來挽起窗紗,搖頭道:“皇上怎麽了?以前不是最愛吃相府的栗子糕嗎?這都第六天了,皇上卻看也不看一眼。”


    “皇上都六天不出門了,林相連著來了六天,皇上都不見人家。”銀燭打開食盒,吃了塊栗子糕,誇張地歎了口氣,“真真真——香啊!皇上真的不吃嗎?”


    燕雲瀟吸了吸鼻子,香甜湧入鼻腔,他猶豫了一瞬,然而還是搖頭:“不吃。朕讓你們轉告他,讓他以後都別送栗子糕了,他怎麽不聽?”


    “奴婢哪能知道。”銀燭故意坐到他身邊,拿著栗子糕晃了晃,“答應倒是答應了,可第二天還是照常來——皇上真的不見見他?”


    流螢往窗外看了一眼,道:“林相走遠了,又往迴走,一看就是在等著皇上召見呢。”


    燕雲瀟煩躁地揉了揉頭發,合上書扔到一邊:“不要再提他了。”


    銀燭和流螢對視了一眼,交換了一個眼神。銀燭把栗子糕提走了。


    流螢斟了一盞熱茶,遞到燕雲瀟手邊,柔聲道:“皇上別生氣,是奴婢失言了。”


    燕雲瀟輕歎了口氣,接過茶盞:“不是你們的錯。朕這幾日心情不好。”


    流螢嫻熟地為他捏起腿來,建議道:“皇上心情不好,為何不出去走走?皇上過去愛吃城西的蜜漬烤鴨,何不趁著休沐去吃?城南道觀的紅梅據說是京城一絕,現下正是紅梅淩霜傲雪之時,想必十分好看。”


    “沒心情。”燕雲瀟懨懨地趴在軟榻上,悶聲道,“用些力,揉揉肩膀。”


    流螢便為他捏肩。


    燕雲瀟始終覺得力道軟綿綿的,等想明白他之所以覺得流螢力氣小,是因為習慣了某人的力道之後,心情更差了。


    “別揉了,下去吧。朕自己呆一會兒。”


    流螢這些天已經習慣了他的反複,從善如流地停下,走之前道:“皇上之前教導奴婢,逃避不能解決問題,要把問題說出來,才有可能解決。憋在心裏,隻能一天更比一天鬱悶。”


    不等燕雲瀟迴答,她行禮退下了。


    燕雲瀟發了一下午的呆,入夜時,他讓人去請丞相過來。


    林鴻很快就過來了,行禮後關切地望著他:“皇上最近是否心情不佳?是臣做錯了什麽事,惹皇上生氣了嗎?”


    燕雲瀟道:“不是,丞相不必多慮。”


    他起身慢慢踱著步,斟酌著詞句:“君子遠庖廚。朕前幾天便命宮女轉告了丞相,今後不必再送栗子糕來。”


    林鴻的目光緊緊追隨著他,落在他右手手腕上,渾身一震。那裏本來該有一條串著珍珠的紅色頭繩,可現在沒有了。


    他隱約感覺到,皇帝這幾日閉門不出,是在做一個重大的決定。


    燕雲瀟從懷中掏出一個荷包,遞給林鴻。


    裏麵是那兩條紅色頭繩,一條串著珍珠,一條沒有。


    林鴻發現皇帝始終避免和他目光接觸,他沉聲道:“臣不明白。”


    燕雲瀟道:“丞相是朕的股肱之臣,是將來青史載冊的名臣,不該把精力放在這種事情上。”


    這種事情……


    林鴻的直覺告訴他,皇帝說的“這種事情”,不是指編頭繩或做糕點,而是指……愛他。


    他喉嚨發緊,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燕雲瀟又掏出一個荷包遞給他,裏麵是二十萬兩銀票。


    “這是丞相交給朕的俸祿。”燕雲瀟輕笑道,“哪有皇帝替臣子存著俸祿的道理?不知道的,還以為朕克扣俸祿呢。”


    林鴻聲音發緊:“這是臣自願的。”


    燕雲瀟像是沒聽見他說話,拿出另一個荷包,這個荷包被撐得鼓鼓囊囊的,裏麵是滿滿的金葉子、金豆、金瓜子。


    “這便當做是……買栗子糕的錢吧。”燕雲瀟背對著他,輕聲道,“丞相日日早起,去集市買新鮮的栗子,做成栗子糕送到宮中,風雨無阻。朕知道這份心意是無價的,但……朕沒有等價的東西能還給丞相,隻有這些了。”


    林鴻聽明白了,皇帝不要他的心意。


    “可是年前在茅屋中,皇上答應過讓臣試一試。”林鴻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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