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燕雲瀟微微鬆了口氣,眼中的戒備消失了。這是父皇突發惡疾後,對他說的最後一句話。


    喊殺聲已經來到了禦花園門口,藍衛焦急地望著燕雲瀟,燕雲瀟不再猶豫,進入了暗道。


    關上假山入口前,藍衛道:“先皇囑咐過,在主子您成年之前,不能暴露藍衛的存在,因此藍衛不能與刺客正麵交鋒。屬下現在去聯係先皇留給您的大臣和將軍,很快就來救您。”


    藍衛又道:“您等我。”


    小燕雲瀟發現,這位藍衛麵目稚嫩,是個沒比他大幾歲的少年。


    暗道門關上了,小燕雲瀟等了三天。


    他不敢睡覺,沒有東西吃,隻抱著膝蓋蜷縮在角落裏。有老鼠啃他的手腕和指尖,蟑螂在他身上爬來爬去。他半昏半醒,又冷又餓,餓得受不了就咬破手指,喝自己的血。


    他一滴眼淚也沒有掉過。


    三天後,當暗道入口打開,久違的亮光湧入,他以為自己已然身死,來到了天堂。


    那晚的藍衛把他抱了出去。後來,他和藍衛隱瞞下了這條暗道,除了他們兩人、以及已故的先皇,再也無人知曉。


    此時,小鄧子正舉著火折子走在暗道中,燕雲瀟跟在他身後,笑道:“小椅子,那年你要是再晚一個時辰,朕就變成餓死鬼了。”


    小鄧子憨憨一笑:“是奴才疏忽了,忘了給皇上準備些吃的。”


    兩人在漆黑的暗道中走著,約莫半個時辰後,眼前陡然開闊。這暗道的盡頭,竟是一個花香清幽、鳴禽間關的世外桃源之所。


    百步開外,有一座古樸的小茅屋,茅屋前一灣溪水,幾重垂柳。旁邊的地裏種著些蔬菜瓜果,還種了幾株梨花。


    梨花樹下,有一方小小的墓碑。


    燕雲瀟折了幾枝梨花,放在墓前。他恭敬地磕了個頭,望著墓碑上的字,神情溫柔地輕聲道:“母妃,孩兒來看您了。”


    他從懷裏拿出手帕,小心翼翼地擦拭著墓碑上的泥土和灰塵,將上麵的刻字擦得一塵不染。一陣風吹落滿地梨花,燕雲瀟卻不去掃,任純白的梨花花瓣落在墓碑上。


    “母妃最愛梨花了。她常說,皇宮上上下下,隻有梨花是幹淨的。”


    “她還說,她的願望便是在溪水邊結廬而居,吃自己種的蔬菜,有一片自己的花圃。陽光好時彈彈琴,讀讀書。”


    燕雲瀟輕言細語地說著,唇邊帶著一絲懷念的微笑。他今日隻著一件白色便服,長發未束,梨花花瓣落在肩頭發尾,宛如一場暮冬的雪。


    小鄧子侍立在一邊,道:“淑妃娘娘最是溫柔了,當年長垣宮上上下下,就沒有不讚她溫婉賢淑的。”


    燕雲瀟怔了一怔,臉上的笑容漸漸消失了。他摘下發尾的一片梨花花瓣,碾碎在指尖,漠然地道:“溫柔有什麽用,最終還不是落得被歹人毒害的下場。”


    他收迴目光,望著墓碑上的字,目露堅定:“母妃,您放心。再過三個月,孩兒便能為您報仇。到時候,孩兒必定將奸人挫骨揚灰,以平這些年的怨憤。”


    小鄧子道:“皇上,起來吧,天兒還沒熱起來,寒氣入體就不好了。”


    燕雲瀟搖搖頭:“朕哪有這麽嬌弱。”他邊說著,邊站起身,小鄧子幫他摘掉身上的花瓣,拍了拍身上的泥土。


    小茅屋裏麵陳設簡潔,隻一桌一椅,一床一榻。但麻雀雖小五髒俱全,該有的擺設一應俱全,桌上擺著香薰和茶葉,窗台上有幾盆仙人掌。從窗戶看出去,剛好看到地裏紫色的茄子和綠油油的大白菜。


    許多年前,燕雲瀟誤打誤撞地發現,暗道竟然直通一座山坳。他便親自設計並搭建了小茅屋,種了蔬菜和梨花樹。


    屋內的陳設是按母妃的喜好布置的,他隔三岔五便來打掃一番,因此房裏一塵不染。燕雲瀟心情不好時,會來此處喝茶,去小溪裏捉魚烤來吃,或者種種蔬菜,擦擦墓碑。做這些時,他的心情會一點一點好起來。


    小茅屋後有一口水井,裏麵的水甘甜清冽,用來烹茶最妙。


    小鄧子輕車熟路地打來一壺水,在紅泥小火爐中生好火,將水壺放在上麵燒水。


    燕雲瀟閑閑地靠在椅背上,把玩著折扇,道:“朕已經成年了,你也該把父皇當年留下的名單給朕了。”


    當年先皇吩咐過,在燕雲瀟成年之前,不可暴露藍衛的存在。麵對強梁環伺,他怨過恨過,可最終也明白了“匹夫無罪、懷璧其罪”的道理,漸漸理解了父皇的安排。


    父皇還給他留了一些人,名單在小鄧子手裏,同樣是要等到及冠後才給他。


    小鄧子擦了擦額頭上炙烤出來的汗水,小心翼翼地從懷中取出腰牌。這便是那年那晚,他展示給燕雲瀟看的那塊腰牌。


    他神情肅穆地在左下角輕叩三下,在右下角輕叩三下,又重叩左下角兩次。啪嗒一聲,腰牌分開成上下兩片,一張折疊的泛黃紙張掉了出來。


    “先皇曾說,這些人都是可用的忠臣,但時過境遷,如今的具體情形,還需主子您好好斟酌。”小鄧子說著,把紙張遞給燕雲瀟。


    燕雲瀟小心翼翼地展開紙張,紙張泛黃破舊,墨跡褪色,是先皇的筆跡。他迅速掃過上麵的人名,眼中閃過一絲驚訝。來迴看了兩遍後,他將紙投入火爐,火舌很快吞沒了泛黃的紙,隻餘灰燼。


    “沒想到。”燕雲瀟輕笑出聲,“父皇真是深謀遠慮。”


    水已沸騰,蒸汽衝擊壺頂,發出哐當哐當的響聲。小鄧子拎起水壺,將水注入天青色茶盞中,茶香很快溢出。


    燕雲瀟道:“講些母妃的事情吧。”


    小鄧子撓了撓頭,道:“奴才記得,淑妃娘娘最喜歡把皇上打扮成女孩子。”


    燕雲瀟笑道:“母妃彈得一手好琵琶,懷著朕的時候,就想著生個女孩子,教她彈琵琶。哪知生了個男孩子,母妃失望了好久。”


    “對,所以淑妃娘娘就愛把您當女孩子打扮,假裝自己養了個女兒。”小鄧子道,“奴才還記得,淑妃娘娘親手給您繡了紅肚兜,還愛給您紮兩個羊角辮,綁紅頭繩……”


    “咳……”燕雲瀟正喝著茶,聞言嗆得咳嗽了起來,瞪了小鄧子一眼,“有你這麽話多的藍衛嗎?”


    小鄧子憨厚地笑道:“奴才現在是您的太監。”


    燕雲瀟望著屋外的梨樹,目露懷念:“朕記得,紅頭繩也是母妃親手編的,她的手可巧了。對了,紅肚兜上還繡著梨花呢。”


    小鄧子道:“皇上小時候長得漂亮,綁著羊角辮,比小姑娘還水靈。宮裏的太監宮女們見了,全都忍不住要來抱抱您。”


    燕雲瀟道:“可是太後卻說肚兜和頭繩是不祥之人所留之物,讓丞相來收走了。那是母妃留給我唯一的東西。”


    燕雲瀟垂眸看著盞中的茶葉,沒什麽感情地重複了一遍:“他把我的紅肚兜和紅頭繩拿走了。”


    第12章


    暮時,兩人離開小茅屋,卻沒有從暗道迴宮,而是向山外走去。


    燕雲瀟折了一枝梨花,不緊不慢地走在山花小徑上,嘴裏不時哼幾個曲調。不多時便走出了山坳,一輛黑色馬車正停在官道上。


    馬車往前駛去。


    “迴宮正好趕上晚膳時辰。”燕雲瀟道。


    小鄧子打開案幾上的三層黃花梨木食盒,拿出幾碟精致的糕點,道:“您要是餓了,就先吃些墊墊肚子。”


    燕雲瀟隨手拿了塊花瓣狀的糕點,嚐了一口後皺眉道:“禦膳房是換人了?怎麽手藝變差了許多。”


    小鄧子道:“沒有聽說換人。”


    燕雲瀟興致缺缺地哦了一聲,看著糕點上精致的花瓣紋路,搖頭道:“盡知道弄些花裏胡哨的,卻不知味道和配方才是最重要的,太舍本逐末了。”


    小鄧子心中暗道,皇上這是吃慣了丞相府上的栗子糕,才會覺得禦膳房做的糕點一無是處。但他怕皇帝還在介懷紅肚兜和紅頭繩的事,不敢貿然提起丞相。便隻是道:“您好歹吃一點,餓壞了就不好了。”


    燕雲瀟把啃了一口的糕點扔迴盤中:“朕現在不餓,還是等迴宮用膳吧。”


    自從七歲那年在暗道中餓了整整三天後,燕雲瀟就格外重視用膳,每日三頓都要按時吃,就算在花樓畫舫裏胡鬧時也不例外。


    小鄧子知他的習慣,便把糕點收起來,給他倒了一杯熱茶。


    燕雲瀟捧著茶盞,正輕輕吹去上麵的浮沫,馬車卻一個疾停,半杯茶都潑了出去。


    四周一片死寂。


    小鄧子麵色凝重,立刻拔出了左靴中的匕首,悄無聲息地下了馬車。


    透過飄飛的窗簾,燕雲瀟已看清了外麵的情形——十二名黑衣蒙麵的大漢,正握著鋥亮的大砍刀,以馬車為中心,慢慢縮小包圍圈。


    燕雲瀟隻看了一眼便收迴目光,不慌不忙地端起隻剩半盞的茶水,慢慢地喝著。握盞的手指修長而穩定,一絲顫抖也沒有。


    馬車外傳來兵刃相接的聲音。


    小鄧子一敵十二。他的匕首隻合三寸二分長,敵人的大砍刀卻足有一尺三寸,可小鄧子憑借靈活的身法,竟能暫時不落下風。


    燕雲瀟依然悠閑地喝著茶,似乎絲毫不關心外麵的局勢。


    即使曾經編號是“藍五”,武功遠高於常人,可小鄧子身法再好,也不過是一個人,麵對十二個並不弱的對手,他漸漸落了下風。


    一名虎背熊腰的大漢大喝一聲,鋒利的大砍刀劈向小鄧子的後背。可大漢突然愣住了——他的刀斷了,隻剩下一個短短的刀柄!他定睛一看,發現腳邊滾落了一顆白玉珠子。


    鐺、鐺、鐺……


    連續十二聲,所有刺客手中的刀都斷了。


    每人腳下,都滾落著一顆白玉珠子。


    刺客們握著刀柄,頗為滑稽地麵麵相覷。但到底是刀尖舔血的殺手,他們很快將目光集中在馬車上。


    車簾依然飄舞著,一隻修長如玉的手閑閑地搭在車窗上,手指間撚著一顆白玉珠子。


    為首的刺客聲音沙啞地說:“走!”


    十二名刺客齊齊後退。


    “且慢。”


    一道懶懶的聲音從馬車裏傳出,明明是好聽帶笑的聲音,卻隱隱夾雜著說一不二的威嚴,“爺的馬車,豈是你們想攔就攔,想走就走的?”


    小鄧子早已垂首恭立在車外,掀起了車簾。


    燕雲瀟走下馬車,合成柄的折扇在掌心輕拍著,麵帶微笑:“嗯?”


    十二名刺客成雁陣狀往後退,為首的冷冷一笑:“是又如何?”


    燕雲瀟道:“你們害我潑了半杯茶水,或許還要錯過晚飯,會餓肚子。餓肚子最不好受了。連一句道歉也沒有,就想一走了之?”


    刺客們已經退到三丈以外,刺客頭子警惕地盯著燕雲瀟那雙貴公子般的手,眼見已退到安全距離,鬆了口氣。隨即獰笑道:“爺送你這個!”


    十二把刀柄齊齊向燕雲瀟擲來!


    燕雲瀟笑容不變,輕飄飄地往旁邊錯了一步,手腕一甩,熟稔地撐開折扇。與此同時,銀光從扇尖飛出!


    十二名刺客齊齊倒下,眼睛大睜,裏麵寫滿了恐懼和不敢置信。


    他們的喉口,全部插著一根銀光閃閃的扇骨!


    上好的霜鐵精鑄而成的扇骨,見血封喉。


    小鄧子上前確認了十二人的死亡,拔下扇骨,埋入土中。


    燕雲瀟瞥了一眼死者凸出的死魚眼睛,嫌棄地嘖了一聲:“每年都來這麽一出,煩死了。那老太婆為了逼出朕身邊的藍衛,還真是窮追不舍。”


    旁邊便是萬丈懸崖,小鄧子一次提起兩人,扔垃圾似的扔下懸崖。他道:“太後這些年來一直在打探藍衛的蹤跡,但這麽多年了,她依然不能確認您是否掌握著藍衛。”


    處理了人,小鄧子又輕車熟路地處理好地上的血跡。整個過程中,車夫一絲反應也沒有,似乎什麽也看不見。


    這麽一耽誤,已經到了該用晚膳的時辰。再加上剛才動了手,體力更是消耗得差不多了。坐迴馬車的燕雲瀟揉了揉肚子,催促道:“快迴宮,餓了。朕不能挨餓。”


    小鄧子又拿出糕點勸他吃。


    燕雲瀟卻有一點執拗的壞脾氣,吃過好吃的,就不願意再退而求其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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