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煩請告訴他,”嵇宜安的耳尖有些發紅,“這種事情,飛鴿傳書就可以了。”


    淮南老狗收了信,一早在鏢局外邊等著,迴來了以後又是好一頓接風洗塵。阮少遊先去沐浴,讓人把丐根兒拾掇拾掇,出來的時候,倒發現鏢局裏多了不少生麵孔。


    阮少遊淡淡看向心虛的老狗,都把淮南的風氣帶到總鏢局來了。“和你說過多少次,鏢局不需要這麽多人手,你別什麽阿貓阿狗都收留進來。”


    “少掌櫃,這”


    “我倒也是這麽說的,”遠遠地,阮將止手轉著兩顆如意珠過來,“隻是這老家夥不聽,非打著你的幌子辦事,倒叫二叔我為難。”


    “喲二叔,許久不見您精氣神更足了。”阮少遊揚揚扇子張手迎過去,麵上沾了笑意。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們叔侄情深。“那我可要說說狗叔了,怎麽能氣我家二叔呢,要是把二叔氣病了,那得多大罪過。”


    “別來這套,”阮將止手抵他推開去,“我若雙腿一蹬西去了,你這做侄子的倒正好開席吃個熱鬧。”


    “瞧二叔這話說的。”


    三人正在院前敘舊著,丐根兒就穿著棉質新衫跑來了,半大小子跟在阮少遊後邊,摸摸身上的衣衫,臉上的喜悅之情溢於言表。


    “少掌櫃,”他小聲打斷他們談話,“少掌櫃你對根兒可真好。”


    阮少遊迴過頭,才注意到他。


    “這是,又領了張嘴迴來吃公糧?”阮將止樂嗬。“你說老狗什麽人都往迴帶,自個兒不也帶了個華亭的小子迴來。”


    “這人本少爺有大用,二叔你就”阮少遊話出口,忽然一頓,抬眼看向阮將止的眼神微深,“二叔怎麽知道他是華亭那邊的人?”


    阮將止扯了扯唇角,皮笑肉不笑,“你二叔我知道的可多著。”


    他挑了挑左側眉毛,意味深長地喔了一聲。


    老東西,派人監視他。


    等阮少遊處理完鏢局的瑣事,就馬不停蹄就去了常遠侯府,對外,打著遠遊歸來拜會的名義。畢竟阮家鏢局背靠侯爺,如此也合禮數。


    馬車咕嚕嚕地駛到侯府門前。


    厚重的府門被推開,青瓦白牆下仆婢灑水打掃,安靜的沒有人聲。


    侯府雅致,曲徑通幽,隔壁是從前寧老將軍的府邸,當年老將軍病逝於行軍途中,沒過多久幼子也隨他而去,而寧家因為欺君之罪受牽連,聽聞最後是常遠侯,就是當時的禦史大夫寧榮用一身的功績保下了寧家,如今隻有寧老夫人獨自住在府中。


    常遠侯早中晚都會從兩府間的小門過去,陪老夫人用膳,而後迴到書房處理公務。


    阮少遊早叫人遞了名帖,一路向書房去,跟在一旁的丐根兒邊走邊驚奇打量著左右,直到看見阮少遊轉頭看他,又趕緊低下頭,加快步伐。


    書房裏,熏香淡淡彌漫著。


    阮少遊三兩語說了華亭發生的事情,想到嵇宜安今日又該服用神仙散了,無端覺得煩躁。他必須快些做成此事,早些趕去見安安。


    “景寬這事,本侯已知曉,”常遠侯眼也不抬地批閱著公文,桌上多是暗哨遞來的消息。“他雖秘密出京,本侯也並非查不到他蹤跡。”


    “那侯爺是一早就知他將去往華亭嗎?”阮少遊頓了頓聲,抱拳道,“還是說,景寬的替身坐漕船去了淮南,讓暗哨也跟錯了方向。”


    寧榮抬起頭看他。


    “你是如何知道這件事的?”


    “丐幫。”


    “有意思,街邊乞討的乞丐,如何能知曉這麽多?”寧榮散漫笑了笑,接著批閱公文。


    “迴侯爺,陸大人原先做漕副幫主的時候,同丐幫中人打過交道,於是此前去殷州前就托了乞兒,日夜坐碼頭前監視著,以便盡早得武幫主的消息。”阮少遊緩緩道來。


    “陸元溫?”


    “上船的那人,易容得不甚精巧,尋常人看不出,他們吃這碗飯的卻能知道,因為不知道是不是陸大人要找之人,於是繪了畫像送去,便知原來是景廠公的樣子了。”阮少遊說,“蛛絲馬跡,有時決勝千裏,那位景廠公怎能想到,會因此丟了性命。”


    寧榮忽然笑了下。“他去了殷州,倒也沒有閑著。”


    “那敢問侯爺,此事是否是暗哨疏漏呢?”


    寧榮又題了一個閱字,問他:“此言何意?”


    阮少遊抬眼,語氣幾分堅定,“草民鬥膽,想和侯爺談一樁生意。”


    書房裏,阮少遊的聲音低低響起。


    “廟堂之上,暗哨探聽消息無往不利,可侯爺若要博弈江湖,恐怕這先手還不夠。”他誠懇說,“侯爺若是不嫌,在下願意為侯爺帶來江湖上的消息。”


    “喔,”寧榮仿佛此刻才多了幾分興趣,抬起頭問他,“你要如何帶?”


    “侯爺與丐幫並無往來,在下能借丐幫之手得來侯爺想要的消息。而朝堂黨爭事涉江湖,隻求侯爺能提前知會在下,在下必當盡心竭力。”阮少遊再度抱拳道,“互通有無,僅此而已。”


    “你倒是大膽。”


    “不敢。”


    “那你的想法,僅此而已嗎?”寧榮忽然問他說,筆尖墨滴了下來,暈染開去幾分,寧榮見狀索性把筆投進筆洗裏,阮少遊愣了愣。


    “少掌櫃,你不妨再大膽些。”


    他一時捉摸不透寧榮的意思。


    其實他還有更多的打算,但並非一朝一夕可以做到,如果江湖廟堂的消息能夠互通有無,或許日後他除了與常遠侯交易,還能與天下人交易,販賣消息。


    屆時他並不隻是鏢局的掌櫃,嵇宜安若登上盟主之位,有了這一層助力,也能省去不少麻煩。


    但這些如今尚未有實現的根基,不過天方夜譚罷了。


    “說起來曾經也有這麽個人,和我提過差不多的話。”寧榮難得笑了笑,“他說江湖廟堂的消息,他若都有了,便可以通過販賣消息盈利,在九州廣為傳播。”


    阮少遊猛然一怔,這人豈非是他知己。


    “他說或許終有一天,薄薄一張宣紙能寫盡各地民生大小事,能言貪官汙吏,陳邊關戰事,地方不平天下可知,也就少了許多冤屈無人知。屆時他一天販賣十萬八千張,便不用再死守祖宗基業。”


    寧榮搖了搖頭,許是想到了那人最後的結局,平添幾分感慨。“隻可惜,他最終還是沒能完全做到這一切。”


    “好高遠的誌向。”阮少遊喃喃道,“敢問侯爺,此人是”


    “你爹。”


    第56章 王屠戶


    “十年前,本侯與你爹便做過此事,隻可惜當初本侯也不過二十幾歲,寧家沒落之後,更招致朝中之人下手暗算,”常遠侯目光幾分落寞,“那會兒,多虧將行替本侯擋下許多明槍暗箭,可我們確實,也將這事做了出來。”


    “傳遞販賣江湖廟堂消息的組織,侯爺你和爹竟然建起來了?”阮少遊眼中閃過訝異,他從小從許多人的口中聽過對爹的描述與評價,寬厚仁義,或是挾恩以報。


    可隻有這件事,他完全不曾知曉。


    “當年,本侯從暗哨中,他從鏢局裏,分別抽調挑選得力之人,以各地鏢局為點傳播四散,暗中建立勢力,偵查四方消息,這一突然崛起的江湖勢力,更引得不少人注意,而本侯親自為其取名為文鱗樓。”


    “文鱗樓,可是如今江湖上並沒有它的名號。難道是因為我爹去世……”


    “楚地有鳥,三年不鳴,不鳴則已,一鳴驚人。文鱗樓並非不複存在,而是因著局勢的原因隱入暗中,沉寂十年,”寧榮站起身來負手,看向阮少遊,“將行的孩子,到底也不會差。文鱗樓雖不強盛卻也尚存於世,如今你既然說出和你父親一樣的話來,那本侯願意給你這個機會。”


    “侯爺要將文鱗樓給我?”阮少遊眉毛一挑,竟然還有這般好事。


    “你想得倒美。”寧榮嗤笑一聲,“你若是能憑自己的力量查出文鱗樓如今的樓主是誰,或許還有與本侯接著談論的資格。”


    阮少遊神色一正,垂首拱手。“那在下必當竭盡全力,證明於侯爺。”


    阮少遊從侯府出來之後,鬆了口氣。他搖搖扇,文鱗樓如何旁人或許不知,丐幫應當是了解的,他吩咐等在外頭的丐根兒迴去問問,轉而打道迴鏢局。


    要入冬了,馬車駛在街頭,阮少遊抬簾一瞧,成衣鋪子裏趕著賣新出的冬衣,也不知道嵇宜安在殷州冷不冷。


    不過他應當是會照顧自己的,畢竟他連照顧別人都那樣的好。


    阮少遊從馬車上下來的時候,看見二叔難得的在院中練拳,練的是阮家拳。


    “迴來了?”二叔紮起袖子,瞥他一眼。


    “二叔您慢練,我進屋喝口茶去。”


    “外頭世道亂著,能明哲保身都難了,有的人卻非得淌這趟混水,”阮將止搖搖頭,扭頭去接著打拳,“你爹和你,嗬,真是上趕著把鏢局交我手裏,倒還怪起我侵吞大房產業了。”


    “二叔還真是消息靈通,”阮少遊笑著從他麵前走過,順腳踢翻了木樁。“成也好,敗也罷,本少爺走出的路,無論如何都不會後悔。”


    阮少遊揮開扇子徑自走向主院去,當初用毒壞了他外功武學根基的是誰,這些年陰陽怪氣慣了,如今倒開始標榜自身,也算有趣。


    迴屋子後,阮少遊就開始收拾。原本是想著常遠侯說,爹當年選人是從鏢局中選的,說不定看當年的名冊能發現些許端倪。


    然而卻發現那年的名冊並沒有保留,倒收拾出先前在淮南的漕船上畫的那副嵇宜安的畫卷,上麵還提著詩句,漫將瓊釀飛滄海,皓腕幽攢動世埃。自是不平皆我處,一劍千古蕭蕭來。


    阮少遊找人去裝裱,這下子可以堂堂正正掛在床邊的牆上了,每日起來還能瞧上幾眼,想必心情也會好上幾分。


    沒過多久丐根兒也迴來了,帶來文鱗樓的消息,說是今年年初的時候,有文鱗樓中人在殷州出現活動過。


    “殷州?”阮少遊翻著冊子,忽然抬起頭來。


    “對,對啊……”丐根兒不明白少掌櫃為什麽特意問上句,然後一拍腦袋,恍然大悟,“嵇少俠也去了殷州,真巧啊。”


    “還有沒有其他消息,再去查查。”


    “好嘞少掌櫃,查不到其他的,是不是你就去殷州啦?”丐根兒笑得露出兩個虎牙尖尖。


    阮少遊忙揮揮手斥退他。“多嘴。”


    而此刻,被人日思夜想的嵇宜安正坐在肉擔前,專心致誌地看屠戶切豬剔肉。


    看起來隻是山野尋常的屠戶,隻是左臂不知為何是空蕩蕩的。嵇宜安聽見路過的人喊屠戶叫老王,他也把名給記了。


    一刀下去,老王切出一塊肉來給嵇宜安看,“這是最嫩的小裏脊,適合炒菜。”


    嵇宜安點點頭。


    “像這樣,一下拉開豬的後肘,就是五花肉。你看這裏噶一刀關節,嚓的一下肉就下來了。”老王刀刃轉過,輕而易舉,又幾下剔了尾骨和棒骨,“你再看我剔排骨的手法……通脊一刀下……”


    嵇宜安看得十分認真。


    他是午時到的這村子,離天鶴穀大概就一天路程了,這裏也算靠近邊塞的地帶,多年打仗,偶爾有小股混夷騎兵流竄下來,燒殺搶掠,並不是很安穩。所以村子裏能走的都走了,人丁也不興旺。


    下午開集市,老王要先在村口樹下把肉給切了,婦人坐一旁板凳旁織著衣裳,一邊還顧著旁邊拿匕首刻土人的孩子。她見狀笑笑,“來了個癡人,你倒教得也認真。”


    “去,你個婦人懂什麽,這小兄弟樂意看,我自然就樂意教。”


    “你也不看看人家是耍劍的,別給帶歪了去。”


    “無妨。”嵇宜安朝著那王家嫂子抱拳笑了下,又接著全神貫注看起來。


    正看著的時候,風吹葉動,老王忽然抬起頭來,奇怪地往遠處看了一眼。“小兄弟,我瞧著你也不是犯事之人,怎得就惹著那群癩皮狗了?”


    嵇宜安轉頭看去,忽然偏了偏頭,一枚細針就擦著他耳尖飛過,釘在了後頭樹上。


    他轉劍站了起來,四圍就落下幾個黑衣人,手執苗刀直砍而來。


    是南寧影閣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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