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少遊忽然挺屍起來,開始解衣帶。


    “少爺,你幹什麽?”


    “這個時辰了,自然是睡覺。你睡覺難道不是光著膀子嗎?”他一把脫了裏衣,瀟灑扔地上,完事拖來床尾被子,一氣嗬成蓋上。


    床板顫了三顫,嵇宜安默默看著他背身去睡覺,想繼續看劍譜,又怕擾了阮少遊好夢,想著昨晚他們為商議救陸三之事一宿未眠,眼下少爺困了也是應當。


    猶豫片刻,嵇宜安還是放下劍譜,用蠟燭剪挨個滅了燭火。


    屋裏一下昏暗了下來,阮少遊閉眼假寐著,聽見背後。嵇宜安剛脫衣躺下,他又忽然翻過身來,手枕著頭直勾勾看著。


    月光朦朧透過半開的軒窗投進,清冷鋪在地上,香爐騰起細煙,彌漫著淡淡的檀香味,間或水聲拍打著船,唰唰聲催人安眠。


    嵇宜安麵朝阮少遊,側身一闔眼,困倦意就湧了上來。


    一床被褥,兩身極近,近得阮少遊能聞見他身上的氣息,瞟見薄衾下因為側睡著被擠在一起的胸肌,平時他隻覺得嵇宜安身形真不錯,可如今睡著了細看,覺得他五官生得也挺周正,好像哪裏都無錯可挑。


    阮少遊湊近了,還能聽到他淺淺唿吸聲。


    有時候就是這樣,從看清自己心意的那刻開始,才發現那份心意早已沉甸甸勝過所有。


    他每日看著嵇宜安,每日都覺得又喜歡他更多一些。


    “嵇宜安,睡著了嗎?”阮少遊壓嗓,低聲問道。


    “嗯……”


    黑暗裏,隻傳來嵇宜安迷糊的迴答。


    “嵇宜安?”


    他再問,枕邊人就沒有再出聲了。


    過了半餉,阮少遊伸手輕輕推去,把嵇宜安推著翻了個身,他又慢悠悠地貼近,將嵇宜安的手放在另一邊,全是一副任憑擺布的狀態。


    睡這麽沉啊,阮少遊暗自嘀咕道,猶豫著,湊去在他麵上輕輕吻了一下。觸感很軟,不同平時嵇宜安給他硬梆梆的感覺。


    他往下再吻,忍不住從後上手抱攏住他,埋頸去舔咬脖頸軟肉,嵇宜安睡夢中低嗯了一聲,連著在阮少遊懷裏的身子一弓。


    他頓時又僵住不動了。


    “嵇宜安?”


    嵇宜安唿吸綿長,恍然不覺,阮少遊忍了忍,最終又躺下沒再動作,隻是心滿意足地閉上了眼。


    來日方長,他總也能讓這個傻劍客明白過來。


    天亮的時候,嵇宜安是被熱醒的,他被阮少遊一整個圈在懷裏,胸前的手臂膚色冷白,與他極不相稱,擁著他的懷抱卻是剛剛好。


    嵇宜安小心翼翼地抬起阮少遊的手,悄悄掀開被褥。


    “宜安!”武山河推門走了進來,“昨晚我”


    “噓”


    嵇宜安連忙示意武山河壓低嗓門,而他的聲音在見到嵇宜安身著褻褲而阮少遊躺在床上的那刻戛然而止,地上的衣物散亂交織,嵇宜安頸側的紅痕頗有些刺目。


    一瞬間仿若時間凝固,嵇宜安迴頭看看少爺,再看看僵化的武山河。


    “大哥你怎麽了?”他輕聲問道。


    “砰”一聲,武山河鐵青著臉,最終轉身踏出去,合上屋門。


    阮少遊不耐地被吵醒,伸手去卻抓空,他皺著眉頭睜開眼,對上嵇宜安一臉懵的神情。


    “什麽時辰了?”阮少遊問道,嗓音還帶著沙啞。


    “不知道,剛剛大哥進來了,可能是怕吵醒你又走了。”


    “武山河來了?”


    嵇宜安點點頭,卻看見阮少遊環顧四周笑眯眯坐起。“來得好。”


    “……”


    他不懂,隻好歎口氣,撿起地上衣裳遞給少爺,阮少遊瞧見那頸側紅痕,多少有些心虛。


    嵇宜安穿戴齊整畢,照往常例看了眼銅鏡,卻猛然頓住,緩緩湊近。


    一旁,阮少遊默默吞咽了口唾沫。


    他照了許久,最後隻是摸了摸那道紅痕轉過頭來,“少爺,我脖子那邊被蚊子咬了,你有沒有被咬到?”


    “......沒有。”阮蚊子聞言鬆了口氣,抓起裳褲套上,臉不紅氣不喘,“一定是昨晚你開窗不關。”


    “是嗎,”嵇宜安撓了撓脖子處,“這蚊子包還不癢。”


    “讓我看看。”


    阮少遊勾了勾手,嵇宜安便探頭去給他瞧,阮少遊用手摩挲了幾下,指腹厚繭帶著粗糲感,讓嵇宜安縮了下身子。


    “偶爾有不癢的蚊子包正常,”他說得一本正經。


    “那晚上我點支香,別讓你也給咬了。”嵇宜安最終相信了這個說法,出門洗漱去了。


    待嵇宜安漱完口,拿劍往甲板上走,正逢武山河踱步來,冷颼颼看著,一副怒其不爭的樣子。


    “大哥,早啊……”嵇宜安下意識讓了個路,總覺得有什麽不對勁是自己不知道的。


    “阮少遊那廝呢?”


    “應該在鍋爐艙拿吃食。”嵇宜安迴道,琢磨著武山河也不是個記仇的性子。


    他卻又冷哼一聲,又負手往鍋爐艙去了。


    “大哥,他心性如此,你別計較太多。”嵇宜安轉身遠遠喊著。


    “那也得看他,值不值得你如此傾心相待。”


    不多時,阮少遊拿了兩張餅,出來的時候正看見武山河在外頭等著,他用油紙裹了一張揣懷裏,倚著船舷看去。


    此時嵇宜安正在甲板上練劍,一招烏龍吐信,上動不停。阮少遊咬著餅瞧,那腰身真是極好。


    “武大幫主您貴人事忙,不知找我作甚?”


    “他為人端正,不懂人心算計,”武幫主轉身來,他不是傻子,阮少遊為何會在嵇宜安屋裏他一查便知,“阮少掌櫃年輕風流,想做什麽得到什麽,自然不是難事,但你不該如此待他。”


    阮少遊聽著,緩緩收起笑容。


    “看來您是來說教來了。”


    “說教不敢當,隻奉勸阮少掌櫃即便有龍陽之癖,也該另尋他人。”


    阮少遊放下餅,聽著隻覺好笑。“我從未對他有過半分褻玩心思。”


    “他在你這般歲數便離開父母,遊曆江湖,朝不保夕三餐難繼,過得極為艱難,”武幫主悠悠說道,“我見他之時,他連一粒米掉到地上都要撿起吃掉,衣衫襤褸也要與人比劍,直到後來拜入解大俠的萬仞山莊,日子才算穩定下來。”


    阮少遊攥緊指尖,搖搖頭,“我雖不知他從前過得有多艱難,但此後不管他去哪裏,我都會護著他。”


    “你尚未及冠,言重了。”


    甲板上,嵇宜安仍在練劍。武山河露出一抹哂笑。


    “你可知宜安此生所願便是如他爹一般成為一代劍聖,我們所有人都盼著他成為劍聖,當初他在梁地的名頭何等大,你自幼養在寧京根本不知道,可就在他最出色的那年,他卻為了一個十三歲的孩子,甘願放棄一切......”


    阮少遊倏然抬眸,武山河頓了頓,遙望江麵極遠處。


    “你是來勸本少爺,放他走自己的路。”


    “不,你錯了,”武山河轉頭看向他,嗤笑一聲,“我無權幹涉於他的想法,但我要告訴你阮少掌櫃,嵇宜安是你此生第一對不住之人。”


    甲板上,嵇宜安收起劍,迴頭對上葉歸德的視線。


    在淮南分鏢局的時候,他曾和師叔幾次交手比試。那天日頭正烈,也是葉歸德時隔四年,再一次指導他練劍。


    彼時,阮少遊正在自個兒屋中養傷。


    “師叔。”庭院裏,嵇宜安挽花收劍。


    “怎麽不繼續練了?”


    “總說我退步了,師父與您皆如此說,”他微皺眉,“可弟子不知,到底是差在哪裏。”


    “我問你, 這四年你帶隊走鏢,可有碰見一個強敵,有過一點在劍道上的挫敗?”


    “……沒有。”


    葉歸德負手冷然道,“沒有敵手,用劍就會固步自封;從無敗績,劍意便像坐井觀天。須知劍招千變萬化,對敵之術更需在與高手過招中一點點琢磨出來,”


    嵇宜安愣住。


    劍道便是有切磋有強敵才能精益求精,可他這四年日日在庭院中演練琢磨,又哪裏來與高手對戰的機會。


    “我問你,你剛使的白虹劍譜二十九式,翻身跺劍之後必須要是提膝劈劍嗎?若我速度再快些,你又該如何應對?”


    “應對,我……”嵇宜安啞然,一時之間竟不知如何迴應。


    “你瞧瞧,你半點答不上來,若換作從前,眾弟子中數你劍式用得最為靈活,而你到現在都沒發現自己的變化,這便是你最大的退步。”


    訇然,嵇宜安抬起眼來,他心中已然明白自己確實退步了,他還自喜於自己傷了眼還能與殺手一戰,一直以為這些年他劍風更為沉穩有力,然而一切都錯了。


    師父喊師叔來此,並非全是為護他,更多是為了警醒他。


    四年倥傯過,而他早已從開始就錯了。


    “你知道當年,你爹是如何找到嵇宜安的嗎?”鍋爐艙外,武山河低低一笑。


    他走近阮少遊身邊,低首附耳。


    當年阮將行站在嵇宜安的麵前,形容枯槁。“嵇少俠可還記得當年我一飯之恩,如今求你報答,雖是挾恩以報,卻也實在是走投無路,出此下策。”


    “不知阮大掌櫃想要什麽?”


    “我要你的七年,”阮將行啞聲道,“我要借你背後梁州豪俠之力,在我死後護住同仁。我死之後,還有幼子無人憐恤。”


    嵇宜安沉默了。


    阮將行見狀,掀袍跪下,“我以同仁大掌櫃之名懇求嵇少俠,便當還人恩情,憐我幼子孤苦無依,來世我必當牛做馬相報還……”


    “您先起來。”


    “求嵇少俠出手相助!否則阮某,長跪不起!”


    “解無生曾親口說,宜安在劍道上的天賦無人能比,”武山河壓嗓語氣淡淡,“他犧牲了自己身為劍客最寶貴的四年,隻為了護住未曾謀麵的你,還有你的破爛鏢局。他隻受了你爹一飯之恩,而你們阮家欠他的恩情,是怎麽都還不清的。”


    當年,解無生力阻嵇宜安上寧京,然而他一意孤行,不肯退卻。解無生冷冷看著他道:“你莫要後悔。”


    “師父,宜安從不後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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