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通天峽也沒這熱鬧啊,怎麽還有銅船。”船上船戶瞧著這陣仗感慨。


    “離遠點,小心被剮蹭到。”


    他們收攏風帆,然而那銅船不知怎麽迴事,斜斜往漕船靠攏來。


    倏然,船身狠狠一震。


    嵇宜安一趔趄被阮少遊眼疾手快地扶住,外頭忽然開始騷亂起來。


    “銅船撞過來了!”


    “這銅船怎麽迴事,我們的船已經避在一旁了”


    砰一聲,又是狠狠一撞,外頭騷動更大了。


    “副幫!”船戶拍著門,“那幾艘銅船好像是故意的,專往主船這邊撞。”


    “底下進水了!”


    “桅杆要倒了,你們快讓開!”


    “副幫,副幫”


    外頭已經亂作一團,甚至審訊的船艙中也滲進水來,陸三淡漠地坐在位子上,不發一言。


    銅船吃水甚重,在運道中橫衝直撞,當者披靡,漕運裏向來有個根深蒂固的觀念,銅船因為船身重,吃水深,不易控製,運道中隻有別的船讓銅船,而銅船無法讓別的船。


    所以別的船就算是撞沉了,打起官司也隻能吃啞巴虧。


    如此大張旗鼓的手段,當真是手眼通天。陸三摸著下巴,他已經沒有時間了,必須速戰速決,他要比背後之人更心狠更果斷,才能給予那人致命一擊。


    嵇宜安俯身去,聽安子在耳邊緩緩說出人名,他瞳孔一縮。


    這章四千字!稍微彌補一下我更新慢的愧疚


    第18章 船沉了


    “沒有時間了。”


    外頭,船戶與鏢師跳水向臨近船隻遊去,銅船連撞了兩艘漕船,行事無所顧忌。眼見著船艙裏的水快沒至膝蓋,陸三抵門抬眸。


    “出此門後,生死各安天命,若還有緣江湖再見,陸某再給兩位賠罪。”


    砰一聲門被撞開,一柄長刀直刺而來,阮少遊緊拽嵇宜安的手閃避,陸三趁勢遁向外頭。


    “平常不見這姓陸的多能耐,關鍵時刻跑得比誰都快。”阮少遊低罵一聲。


    一名銅船船戶打扮的殺手直提刀砍來,阮少遊一把推開嵇宜安,飛扇去摁出指尖劍,刀光閃過血色濺射在牆壁上,衣袂揚起,他收迴扇子擰腰避開長刀。


    “少遊!”


    黑暗裏,嵇宜安眉頭緊皺,握著劍柄的手不知該向何方,此時萬不能急昏頭,他想著當年解無生言傳身教,沉下心來聽聲辯位。


    船身傾仰去,四圍皆是打鬥與唿救聲,然而除去這些,除去一切與殺意不相幹的事物


    “嵇宜安,閃開!”


    阮少遊的聲音撕心裂肺地傳來。


    倏然,劍鳴聲清脆,宛如水珠在黑暗中滴落,泛起漣漪陣陣直襲嵇宜安而來。他飛身退步,緊閉雙眼卻如能看見,身似魚兒入水,險擦過鋒刃得以保全。


    旋身一式提膝劈劍,破開漣漪。


    噗嗤一聲,血意在黑暗裏如同消融的冰雪劃開,沾在指尖帶著滾燙,那人抱著以傷換命的決心,劍刃直挑 刁鑽而來。


    嵇宜安以劍鞘作擋,抵住鋒芒撩劍提去,兵戈相撞虎口一震,他轉腕挽了個劍花迴刺,一招一式如同行雲流水,雖稍顯笨拙遲鈍,卻招招直下殺手。


    “區區鏢師,怎麽會有這等身手,你是誰?”


    耳邊傳來那人啞聲,驟然破壞了黑暗裏感知的渲染,嵇宜安緊皺眉頭,下手愈發兇猛起來。


    水沒腿間,那人的腳步挪移,映在嵇宜安的感知裏猶如餘白顏料在墨色間抹開,畫意深重卻帶攻防弱勢。


    唰。


    這是書畫的碰撞,也是金戈劍刃交匯間對於死生的抉擇。


    嵇宜安敏銳捕捉到缺漏之處,行劍有如筆走龍蛇,臨空作詩而鋒芒銳意直取性命。


    他漸悟到這四年來被他一次次所斂藏的殺敵劍意,然而劍始終在他手上,不曾有一日改變。


    那人劍走偏鋒,出招刁鑽,你來我往不至百招,勝負漸分,嵇宜安抹劍卒然劃過。


    嗤。


    瞬間冰雪盡都消融,血意融進水裏一下晃蕩。


    耳邊傳來嗬嗬喘氣的聲音,那人手捂著脖頸倒下,嵇宜安握緊劍柄沉沉唿吸,他勝了。


    阮少遊匆匆解決兩個殺手,急過來,看見那人穿的服飾大抵能推斷出是這些人的為首者。


    嵇宜安微偏過頭,感知著那陣漣漪蕩漾來,一圈圈觸及到他的指尖,不似殺意和劍氣,像繞指輕風,風中又夾雜了許多他看不懂的東西。


    “放心,我沒事。”嵇宜安有些輕快,已經很久沒有進入這樣的狀態了。


    阮少遊抓攏他的手,“船艙要淹沒了,上甲板去,我帶你離開。”


    傾斜的甲板上已不見陸三蹤跡,遠處的幾艘漕船也不敢靠攏,唯恐被銅船撞了,他們放下小船來,招唿著船戶遊去。


    幾個殺手皆提兵刃襲來,阮少遊一邊護著嵇宜安,甩扇飛出細針,他飛爪握在手中看向四圍,咬牙鉤住船頭的船舷翻身而下,吊在舷板外。


    “嵇宜安,抓住飛爪的繩別鬆開。”


    “少遊!”


    “你放心,我自有主意。”


    他放開嵇宜安的手,騰起輕功踩著竹板,飛身間又迴甲板一個橫踢腿,踢開想要砍斷飛爪的殺手,牢牢護住嵇宜安。


    亂勢中幾個鏢師衝來,阮少遊對上老林頭的眼神點了點頭,一手抓著船舷欄杆,攀爬著傾斜的甲板而上,拽起鐵鏈來拖動鐵錨。


    “啊”


    他額間青筋暴起,殺手越過鏢師衝來,刀刃一下砍在背胛上,衣袍因為浸水而濕巴地貼在身上,血在一霎那暈染開來,但是他仍然不肯放手。


    “都給我滾!”


    卒然,鐵錨動了,沒有了鐵錨的壓製,船身更加傾斜,撲上來的殺手猛然失了重心,皆都踉蹌向後倒去,一跟頭撞上橋樓跌進江裏。


    阮少遊悶喊著將鐵錨完全拋離去,他攥著鐵鏈咬牙,手心磨出血順著手腕劃落。


    他又躍起輕功,抓著飛爪來到嵇宜安身邊。


    現在幾乎大半個個船體都要浸沒在江裏,隻有船頭還出露在水外,他們也正是在這點地方能得片刻喘息,江水中,殺手並著鏢師們混在一起,血味彌漫著暈蕩開來。


    嵇宜安敏銳察覺到阮少遊身上的傷,他竭力睜開眼想要看清,但是隻有模糊的人臉,阮少遊喘著粗氣撐上他肩頭,咽下嘴中血沫。


    “怎麽樣,從來都是你在我身前,今次我也護你一次。”


    嵇宜安指尖微顫,抱上他背,掌心卻摸著粘膩一片,他立馬變了臉色。“少爺,你傷太重了。”


    “死不了,別瞎擔心。”


    殺手們皆都遊了過來想要爬上船頭,阮少遊掐著自己振作起來,嵇宜安握住劍柄然而人卻太多了,四圍皆是唿吸聲,皆有劍鳴刀吟,他分不清。


    “你輕功先走,上了漕幫小船,別再管我了。”嵇宜安緊拽著他袖子,咬牙近乎乞求。


    “你說走本少爺就走,那多沒麵子,不走。”


    嵇宜安猛提劍去為他破開包圍圈,一把推開,殺手們一擁而上,嵇宜安左右掣肘,黑暗裏水墨縱橫,斑駁血影。


    阮少遊轉扇襲下,被幾個鏢師護住。


    “少掌櫃,你先走,這裏有我們!”


    “不可。”


    視野裏並無能倚靠之人,隻有一艘小船漸漸靠近,然而船上卻隻有一個道士,撐著一隻竹篙。


    阮少遊匆匆收迴目光,就要再度衝上。


    “持而盈之,不如其已,揣而銳之,不可長保。金玉滿堂,莫之能守,富貴而驕,自遺其咎。”船上,那道士遠遠望著搖搖頭,忽然撐篙而起,一躍而來。


    “這人是誰?”阮少遊怔愣住。


    嵇宜安抬起頭,仿佛有淩厲劍意破空而來,自成一派,那人手握竹篙一招換把雲歸,竹篙掠過之處殺手皆退三分,嵇宜安一下騰出空來,他嘴唇翕動著,吐出聲。


    “葉師叔……”


    “怎麽把自己搞成這德行,”葉歸德上下打量,眉頭微皺,“去!”


    他抬掌輕輕一推嵇宜安,竹篙借勁將他送到小船上,嵇宜安撐膝落下,船身晃蕩濺起水花,阮少遊騰起輕功縱身而來,唇色蒼白。


    葉歸德見狀轉過身,麵色沉穩地看著那幾人。


    “便是你們,傷了我武當派的小師侄?”


    他猛然揚起竹篙,以篙作劍劈刺而來,篙帶鐵尖直刺,招招直殺命門。不過片刻間人便如割麥般割去一茬,揚篙間動作快慢相合,剛柔並濟自帶淩厲氣勢,阮少遊光著膀子遠遠看著,暗自心驚。


    “好厲害的身手。”


    “葉師叔潛行習武數十載,就算在武當也難逢對手。”


    “你師父不是梁州豪俠解無生嗎?”阮少遊不解,嵇宜安在遇上他之前的人生是如何一番濃墨重彩,他絲毫不知。


    “我爹和我師父,早年便是在武當求學,我雖然沒有拜入武當派,但是師叔輩的個個都認得。”


    嵇宜安摸索著灑上止血的瘡藥,阮少遊背著身子霎那繃緊不敢悶哼,虯勁臂膀猛的鼓起,腹肌微收縮著沉沉唿吸,他麵色冷白,汗順著青筋滑落。


    “少爺,還好嗎?”


    “沒事。”


    嵇宜安的動作又輕了幾分。


    鏢師們都上了漕幫的小船,劃著船槳往岸邊靠攏。通天峽地勢險峻,船隻往來向來極易發生事故,可今日之事,當算不得。


    葉歸德又輕飄迴來,如來時撐著竹篙,往岸上而去。


    嵇宜安大概能看清些了,他蹲下身子洗了洗手。


    “眼睛怎麽了?”葉歸德低頭看他眼。


    “一點小伎倆,被暗算了。”嵇宜安眉頭微皺,“師叔,你怎麽會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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