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和八年,鄴城一片燈火輝煌,城西的將軍府裏內,絲竹之音久久繚繞,盈耳不絕,其中夾雜著推杯換盞之音,高聲談笑之聲,充斥著一片喜慶祥和之意。


    將軍別苑內,“動作都利索點,馬上就輪到你們了,”蘇姑姑厲聲喝道,但卻掩不住眉間的喜氣,皇上大破劉顯,正值興頭,若是接待的好,皇上定會賞賜一番,“你們要是跳的好,讓皇上高興了,每個人都重重有賞!”想著自己要是能被提調到王宮,蘇姑姑不禁更加歡喜了。


    “是!”舞女們換好衣服,整理好妝容,整齊的站好,向蘇媽媽連聲應道,各有千秋的臉龐光潔柔軟,在燭燈的光芒下,散發著迷人的色澤,像上好的羊脂玉,舞姬們紛紛露出諂媚的笑容,除了一個站在角落的舞姬,低著臉,將麵容藏在黑暗中,臉上露出嘲弄的笑意。蘇媽媽看著底下的這一批舞姬,露出滿意的笑容,這是城中最美麗的一批姑娘,樣貌氣質都是個頂個的好,加上是她親自教導的,她相信她們的能力,再加上她還有王牌。想到這,她不禁往那個站在角落的舞女望去,像心有靈犀似的,舞女也抬頭迴望,迷人臉龐雖掩在輕紗之中,但仍然沒有削減半分的風姿,反而添加了一絲神秘的魅惑。


    “我還有王牌!”蘇姑姑想著,更加有信心了,這個叫南寧的舞姬,雖是漢人,卻又有胡人的狂野妖豔之美,五官更是美麗,充滿異域風情,實在是天生尤物。


    “蘇姑姑!”外麵傳來內侍的聲音,“快輪到你們了。”,蘇姑姑猛然迴神,隨即高聲應道“好的,現在就來。”,然後帶著後麵整齊排成一隊的舞女,向主苑走去。


    主苑內,一片喜氣洋洋,眾將士都麵露喜色,推杯換盞,醇厚的美酒一壇壇地端上來,喝著美酒,聽著小曲,大口吃肉,數月的困戰,大家都繃緊了的神經,現在終於可以放一下了,吃下去的肉都顯得格外美味,酒也是分外醉人。坐在主位的男子,身形挺拔剛健,氣勢淩冽逼人,麵容卻十分精致俊美,神情卻沒有其他人那麽興奮,反而有些陰鬱,臉色在燈光下,更加模糊難辨。“劉顯一戰雖是勝利,但大魏建國不久,就遭此大戰,更有不計其數的大大小小的混戰,現在雖是勝了,但難保其他人不會再次進犯。”


    “陛下,在此良辰美景,我軍大破敵軍,為何不和咱們一起快活快活?”坐在左邊下手的陳將軍不解的問道。


    “沒事。”冉閔含糊道,端起案前美酒一口飲下,麵上泛著微微的紅色,他望著陳將軍微微一笑,示意他接著喝酒吃肉,陳將軍見他麵色有所緩和,卻不想多言,也就知趣地和旁邊的同僚熱切地談論起來。


    沒一會兒,悠揚的伴奏被撤去,熱烈奔放的舞曲緩緩響起,舞女們扭著纖腰,踏著節拍熱切地舞動起來,她們的舞蹈不同於中原一貫的輕柔緩慢,反而是別具異域風情,像西域的舞蹈,但又有中原舞蹈貫穿其中,奇異的是,兩者混合不顯絲毫雜亂,反而融合的恰恰好,美而不妖,眾人都停止了手上的動作,陶醉其中。


    那個叫南寧的舞姬一邊跳著,一邊悄悄觀察著各席上的情況,大多數人都醉的厲害,特別是冉閔左右手下的陳將軍和李將軍,他們都是這場戰役的主力功臣,攻池掠地,戰功卓著,此刻卻睜著渙散的雙眼,色迷迷的欣賞著下麵美麗的舞女,像兩匹收起利爪的狼,完喪失了本有的警惕,一看就是醉得不輕。


    她迅速地瞥了一眼冉閔,恨意一閃而過,又把眼神移開,時間把握的恰恰好,就在她移哞的瞬間,冉閔朝她的方位看了一眼卻隻能看見眼帶魅色的舞女。舞蹈越來越熱烈,在達到高潮時,隊形突然散開,南寧邁著輕盈的步子,轉著美麗窈窕的身子,來到一位將軍麵前,魅惑一笑,邊跳著舞,邊給他斟了一杯酒,那位將軍癡癡的看著南寧,就著美人的玉手一飲而盡。


    南寧喂完酒又邁著舞步,踏著鼓點旋迴隊中,隨後,又陸續為幾位將軍斟了酒,隨後她就踏著月光,來到最高的位置,停在冉閔身前,在他麵前跳完了舞,依舊拿起他麵前的酒壺,斟上了酒,遞到他唇邊,冉閔看了她一眼,大笑一聲,一飲而盡,她露出笑容,跳的更加熱烈起來。


    轉了幾分鍾,她抬頭詫異地看了冉閔一眼,“不會啊,九轉玲瓏壺內的酒,早就下好了機關,她剛才觸發機關,裏麵的毒極其霸道,一小會就能見效,但冉閔不僅沒有吐血而亡,連最基本的中毒跡象都沒有,這怎麽可能?”隨即她心下一橫“不管了,無論如何,今天非殺了冉閔不可,不然,再也沒有機會離他這麽近了,數十年的精心布置,不可白費。”


    突然,她眼中厲光乍現,迅速出手,幾根銀針就向冉閔射去,這麽近距離射擊,冉閔這次,必然喪命於此,緊接著,她驚異的發現,自己的身體像斷了線的布娃娃一樣飛了出去,她感覺不到身體的疼痛,隻是睜圓了眼睛,震驚的看著冉閔,映入眼簾的是冉閔深不可測的笑容,兩側本該醉倒的陳李兩將軍,突然一掃本來的迷醉之色,眼神中半點醉意都無,紛紛把劍刺向她,“別殺她!”冉閔高聲喝止,兩人聞言收斂劍勢,堪堪將劍架到她的玉頸之上,但還是劃出兩道血痕。冉閔緩緩地站了起來,居高臨下地俯視著地上的女子,恨意,嘲弄,困惑,不解,但獨獨沒有他以為會看到的驚懼和害怕。他的目光在女子臉上遊離,當看到她散開了的淩亂的舞衣下左鎖骨下方的紅色印記,心中大駭,隨即是一陣莫名的狂喜。


    “南寧,你居然真的沒死?”冉閔走下台,直至走到女子身前,頓住了腳步,深深地凝望著她白皙秀美的臉龐,手不自覺地伸出,想撫摸她的臉龐,女子像洞悉了他的意圖一般,迅速把臉轉開,冉閔笑了笑,直接有些粗暴的把女子的臉扭正,然後輕輕地撫上她光滑的臉頰。


    突然,他的手頓了下來,在某處摸索了一下,迅速抬手,人皮麵具頓時被扯了下來,一張妖豔美麗的臉露了出來,如果說,本來的臉是一張具有異域風情的漢女的臉,那麽麵具下的真容就確定是胡人沒錯了,諸位將軍都微微詫異,自從皇上建國以來,屠殺胡人幾乎達二十萬之多,基本上算是滅族,居然還有一條漏網之魚,還好陛下謹慎,今晚早就囑咐他們不可過飲,不然就讓此女得逞了。


    “果然是你,南寧。”冉閔笑了笑,隨即沉默了下來。


    “我隻想問你,你怎麽知道,我的計劃?”女子看著冉閔,隨即問出內心所惑。


    “南寧,這麽多年我一直在找你,我料到你總有一天會再迴來,本就叫下人們多注意入府女子身上的胎記,進府的人,必須經過身檢查,下人報給我你身上有胎記時,我就在你身上留了心,再加上發現你身邊和你一起入府的女子行為舉止有很多異常,順藤摸瓜找到她的情郎,抓著這一對鴛鴦,她雖不怕死,但卻怕情郎死啊,最後,她便和盤托出了你們的計劃,陳右軍和李副將其實都沒醉,不過是引你上鉤故意裝醉而已,不過……來人啊,把他們帶上來!”冉閔站起身來,對左右侍衛喝道,隨即,一男一女被帶了上來,被侍衛按跪在不遠處。男人臉上露出驚慌哀切之色,女人則麵無表情,當目光和南寧相遇時,露出愧疚的痛色。


    “你不是說要放我們走的嗎?”男人顫抖著聲音問冉閔。


    “哦?我說過嗎?我不記得了,我隻記得叛徒者,在我手上從沒有活路。”冉閔看都未看他一眼,譏笑道,隨機比劃了一個手勢,一旁的侍衛見狀,麻利的手起刀落,男人的頭頓時被砍下,鮮血飛射而出,光禿禿的腦袋滾入泥土之中,顯得更加汙穢不堪。


    “不,簫郎!”女子哀嚎一聲,“冉閔,你不得好……”死字還未說出,女子的頭亦被砍下。


    “怎麽樣,高興嗎?”冉閔迴過身,望著南寧笑了。


    “高興。”南寧突然笑出聲,頓時,眾人隻覺得眼前一亮,美麗無雙,世上竟有此佳人,冉閔盯著地上的女子,眼中終於露出一絲動容之色,她真的一點都沒變,眼中從未有過恐懼,隻有笑意。


    “南寧,你若跟隨我,我可饒你不死。”


    “饒我不死?什麽時候我的命運是被你操作的?”南寧笑得更加燦爛,讓人想起即將凋落的花,在最後的一刻,開的最好最美,冉閔也不生氣,反而又要伸手,摸她的臉頰,隨即,他瞳孔一緊,不可置信的看著女子嘴角流出的烏黑的血跡。


    “快叫太醫!”他大聲喝道,聲音裏竟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驚慌,南寧看著他,眼神由嘲弄開始慢慢渙散,就像明珠被細塵蒙上,漸漸失去光輝。


    “冉閔,我好恨,我好恨當初為何要救你,若是你死了,我們二十萬胡人的性命就會保住了,你這個畜生,不得好死……。”


    冉閔看著懷中的女子,沉默不言,“南寧啊,南寧,你怨我,我又何嚐不怨你們呢?就算不是我,也會有其他人,你們胡人鐵騎侵我河山,殺我百姓,屠我漢族,我又能如何?”


    他抱著她許久,隨後站起身來,小心翼翼如捧珍寶似的把她的屍體擁入懷中,她的身體還帶著溫暖的餘溫,卻真的好輕好輕,他怕自己會弄碎她。


    “陛下,她的屍體?”一個近身侍衛不解的看著殿下抱著的屍體,他從沒見過殿下這樣神情狼狽過。


    “先讓我抱著吧……。”冉閔抱著南寧的屍體緩步走遠,神情有點魂不守舍。


    他依然能清晰的記得,當年自己還小,隻有十歲不到,因為是養子,被石虎那個老匹夫的小狼崽子們欺負,推入湖中,他不識水性,險些溺死,就當他快放棄求生的欲望,不甘心地赴死之時,一個胡人小女孩跳入水中,堪堪的把他拖上了岸,後來他就昏迷不醒,隻記得那個胡姬鎖骨上有一個紅色胎記,以及一張印象之中很美麗的麵龐。


    當他羽翼豐滿之時,廣派人力,去搜尋此胡姬,功夫不負有心人,最終找到,當他聽到侍衛的稟報時,真的是欣喜若狂,本來是想立馬把她接迴府,可府上的謀士說現在還不是時候,他還沒完取得石虎的信任,石虎的親生兒子們又虎視眈眈,他若此時接她,定會像外人展示出自己的軟肋,置他於萬劫不複之地,所以他一直隱忍,同時暗自提升自己的勢力,但還是忍不住會時常偷偷地去看著她,看著她和別人交談的一舉一動,看著她幹活時頭上落下的可愛的汗珠,看著她賺到錢時欣喜雀躍的表情,他知道,她不知不覺,早已在他心中種下的那顆種子,已經長成參天大樹了。


    他偷偷看她的次數越來越多,卻被聰敏的她發現。她已經不記得那個她救過的小男孩了,但她是那麽可愛,那麽直白,她說:“你喜歡我,是嗎?”,她真的和大多數漢人女子不同,他的臉頓時如火燒一般,奪門而逃,後麵傳出她爽朗的笑聲。


    就這樣他們相愛了,他騙她自己隻是個商戶的公子,她相信了,每次處理完政事,他都偷偷去她那裏度過半晌時光,他天真的想,如果時間能夠定格,他真的想停留在這一刻。他知道,南寧其實早就知道自己不是商戶之子,但卻一直不點破,等著他親自告訴她,他努力爭取軍功,隻為等到真正能護住她的時候。


    可直到有一天,再次去看她的時候,等待他的的不再是佳人的笑臉,而是帶血的布衣和散落的珠飾,她卻不知所蹤,生不見人,死不見屍。


    他頓時失控,發瘋似的尋找她的身影,由於心神不寧,一貫謹慎的他居然犯了錯,被石虎懲罰,他的兒子乘機分權,一時間,他失了勢,但他仿佛不在乎,仍然醉深夢死,沉迷美酒。


    最後,是他師傅把他從酒壇子裏拉了出來,給了他一耳光,終於把他從爛醉中抽醒了過來,“冉閔,你恨胡人嗎?作為未來的君主,現在外麵戰亂四起,民不聊生,漢人都快死絕了,你不能如此了,你要為漢人報仇!”從此,他振作精神,推翻石虎,當上了皇帝,屠殺胡人,誰曾想,她居然死裏逃生,而他,居然成了滅她滿門,殺她族的敵人。


    真是命運弄人啊,命運弄人,


    他苦笑一聲,第一次淚流滿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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