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毒?”年輕的帝王輕聲開口,語氣平靜,細聽之下卻有些顫抖;“什麽毒?”


    那禦醫被謝流庭眸中的狠戾嚇得不輕,跪在地上戰戰兢兢地顫聲說道:“此、此毒罕見,大抵由域外傳入,其餘的,臣、臣也不知……”


    “不知?”


    禦醫的這句話宛如一把鉤刀,輕易觸斷了謝流庭心中的那根不可觸碰的琴弦。


    “若是不知的話,朕又要爾等何用!”


    帝王驟然發難,降下的威壓壓得在場的所有人都喘不過氣來。


    然而這樣的場麵隻持續了片刻,隨著榻上之人的一聲輕吟,方才重如山倒的威勢便在霎時間消失不見。


    桑嵐掙紮著睜開眼,他的視線此時已經有些混沌,卻還是能肯定出現在他麵前的一定是謝流庭的臉。


    “陛下……”他張了張口,卻隻能發出氣音。


    平素裏極富生機與活力的少年此時麵色慘白,像是被暴雨打落的花,隻能無力地躺在榻上,因為疼痛溢出的汗水浸濕了他的衣物,也染疼了謝流庭的心。


    “塔塔醒了。”


    謝流庭竭力克製著力道,生怕將人握疼一般握上桑嵐的手,低聲安撫:“會沒事的。”


    “不怕。”


    “我知道。”桑嵐用盡力氣扯了扯唇,疲憊地闔上眼皮輕聲道:“我相信你。”


    “我不怕。”他頓了頓,又說:“你也莫怕。”


    這番話從此時的他口裏說出,卻猶如利刃一般剜痛了謝流庭的心。


    沒有什麽比心上人受苦,而自己卻束手無策這件事聽起來更令人絕望而痛苦。


    “都怪我。”謝流庭眸中止不住泛起濕意,他壓抑地將額頭抵上桑嵐的手背,嗓音中含著極致的懊悔,“對不起……”


    在他接連的道歉聲中,桑嵐收了收指尖,輕聲:“……不怪你。”


    謝流庭聞聲一頓,他夾雜著痛意的目光溫柔地落在桑嵐身上,隨即向著旁人沉著聲說出的話卻冷冽而陰沉


    “去查,究竟是誰給皇後下了毒,嚴刑拷打也要其交出解藥。”


    “另外,限太醫院三日內製出解藥。”


    “否則,下場便如此瓶。”


    謝流庭話落,不遠處的一個雕花瓷瓶便應聲化為齏粉。


    在場之人見此,皆冷汗下墜,不敢言語。


    看見帝王情態的人都在心中隱隱生出一種預感若是皇後有了什麽萬一,怕不是皇宮中的人都要為此而陪葬。


    儀式的主人缺席,原本定好封後大典自然便隻能延期舉行。


    比起這勞什子的儀式,謝流庭更加擔心的是桑嵐的身體,他幾乎是千方百計地找尋辦法,去醫治桑嵐的病體。


    新帝舉國以重金尋醫救治帝後的消息在民間傳開,然而若有入宮覲見的醫者,卻無一人能夠給出救治桑嵐的方法。


    桑嵐的狀態一日比一日更差,清醒的時間也逐漸減少,有時在睡夢中會很長時間地失去唿吸,往往將在一旁守著的男人嚇得雙目赤紅,又是輕吻又是誘哄地將他喚醒,在得到他輕若蚊蠅的迴應後,才稍安下心歉意地哄他睡去。


    他偶爾在半夢半醒間恢複意識,卻不能睜開眼的時候,還能感受到謝流庭印在他額間的吻以及輕緩地拍撫著脊背的動作。


    這段時日,對方可以說是拋諸了政事、罷卻早朝,成日衣不解帶地守在他身旁親身照料他。


    被痛意反複折磨著心神,看起來竟是比桑嵐還要蒼白憔悴許多。


    起先還會有大臣在殿外懇求謝流庭關心聖體、憂心政事,可當他們見過男人狀若瘋魔的模樣時,最終卻選擇了緘口不言。


    見過如今的新帝,恐怕便能真切地明白什麽是真正的君子身、惡人骨。


    彼時謝流庭趁著桑嵐陷入昏睡時,隻身踏過足有數百階的雲頂天宮,一步一叩首,向著神佛祈願,求桑嵐平安。


    他身上沾著額間留下的血以及跪地後滿身的塵泥,垂眸望向眼前懇求的朝臣,輕聲開口,唇畔的笑意優雅卻又冷酷:“朝政?百姓?”


    “他們多的是人關心。”


    “要我為這天下人考慮,可誰又能為我的妻子、我的塔塔考慮?”


    “朕不使舉國百姓為皇後祈福,已是仁善。”


    於是從此,世人皆知帝後之重,遠於帝王之上。


    桑嵐後來知道這件事時,望著謝流庭額上的傷口,難免生出不忍。


    原本,這就隻是他離開對方的計劃而已。


    要想重新得到自由、同時迴複他男子的身份,還要降低影響不讓群臣借此向帝王奏疏起兵聲討漠北,便僅有假死這一條路。


    死亡是肅清一切最好的辦法。畢竟人死如燈滅,再大的罪過,不過也隻是身後的罵名罷了。


    況且,沒有人比他更知曉、也更相信謝流庭的愛。


    他最初迴答的那一句“我相信你”,是他心知在他鋪墊的死亡背後,對方定有手段保全他的家國、恢複他的身份。


    帝王之怒,流血漂櫓,恐是旁人萬不敢輕易挑起的。


    他終歸,是利用了謝流庭給予他的愛。


    沒有解藥,便隻能用壓製毒性的藥物暫時緩解桑嵐的病痛。


    在桑嵐倒下後第七日,恍若他們初見時的那個那個寂夜,桑嵐倚靠在謝流庭懷中,難得地清醒了較長的一段時間。


    他偏頭躲開謝流庭遞過來的藥碗,不等男人勸哄,輕聲道:“好苦啊。”


    “塔塔乖。”謝流庭輕輕地蹭了蹭桑嵐的鬢發,柔聲哄道:“就喝一點,喝完身上就不痛了。”


    桑嵐斂著眸沒說話,良久,才低聲開口:“謝流庭,你給我的糖,我吃完了。”


    每隔一段時間便會給他添置的糖果,這段時間因為他中毒的境況,已經許久沒有送來了,徒留那琉璃製的空糖罐,孤零零地待在床櫃的一角。


    “你再去給我買一些罷,就像我第一次生病的時候那樣,好不好?”


    他說罷,便闔上了眼眸,靜靜地等待著謝流庭的答案。他並不擔心,因為他知道他不會失望。


    “……好。”


    謝流庭擱下藥碗,將桑嵐輕緩地放倒在榻上,為他掖上被角後俯身吻了吻他的額間。


    “我很快迴來。”


    “塔塔定要等我。”謝流庭說罷,頓了頓,又反悔了一般道:“若是乏了……便先睡罷。”


    桑嵐聞言,眼睫輕輕一顫。


    “……好。”


    謝流庭走後片刻,灼清便悄聲進入寢殿中,服侍桑嵐用下了解藥,待藥性稍緩,便由從風背著他向著準備好的車馬處趕。


    為了掩人耳目,灼清灼華仍需留於宮中,唯有從風與從影陪著他一同離開。


    他來時什麽也沒帶,走時,也隻帶走了謝流庭贈他的那個琉璃糖罐。


    “溫公子那邊已經表示會盡力為殿下拖延時間。”灼清扶著桑嵐上了馬車,極力掩下眸中的濕意溫聲叮囑:“願殿下此行,一路平安。”


    桑嵐聽罷卻驀地一怔。


    似乎在不久以前,他也對謝流庭說過類似的話。


    “嗯。”


    他應。


    直到車馬遙遙地駛離皇城,桑嵐才從折磨人的藥性中擺脫出來,他抬手卷起車簾,望向窗外,才發現不知何時,天上竟下起了雪。


    雪花順著風唿嘯著湧入車廂,讓桑嵐混沌的意識變得清晰,也叫他忽然想起


    再過半月,便是謝流庭的誕辰。


    沉寂的黑夜中,滔天的大火將華貴的寢殿點燃,火光衝天,幾乎要將天際照亮。


    火勢蔓延得很快,幾乎動用了宮中的所有人手都未能將之澆滅。


    於是謝流庭趕迴時,便隻能望見漫天的飛雪,以及淹沒在火海中的、斷裂的房梁。


    那烈目的、猶如桑嵐一般燦爛的火,此時卻無比地令人生惡。


    謝流庭的心仿佛也被扔進火中炙烤灼燒,心底驟然湧現的巨大疼痛恍惚間讓他好似死過一遭。


    “塔塔……”


    “塔塔!”


    “……陛下!”


    “陛下!”


    “快攔住陛下!”


    眼見謝流庭不管不顧地就要往著火的寢殿中衝,周遭的宮人見狀連忙上前阻止,卻都被他以內力震開。


    耳畔依稀響起侍衛的聲音


    “陛下,火勢過大,再加上梁柱坍塌,皇後恐怕已經……”


    然而他話沒說完,便被謝流庭毫不留情地揮開。


    男人雙目泛紅,看起來宛若嗜血的修羅。


    “朕不信。”


    撂下這句話,謝流庭便縱身進入了火場。


    然而他以內力護體,在火海中找尋了一周,卻始終沒能找到桑嵐的身影。


    “沒有……”


    “……為什麽?”


    “我的,塔塔呢?”


    火海裏的人徑直站著,難得顯得有些無措,素白的骨節上沾滿了翻找時割破的血跡,淚水方一湧現便被熱氣烤幹。


    在意識到找不到桑嵐的這一刻,謝流庭猛然喪失了生的欲望。


    直到趕來的影衛合力將謝流庭內力封住,才勉強將其帶離火海。


    最後這場火終於被大雪與宮人合力澆滅,謝流庭站在這片滿布灰燼的廢墟麵前,聽見探查的影衛跪在他身側來報


    “火起前有人使計支開了宮人,又在皇後宮中澆上了磷粉,才致火燒得這般快,磷粉燃燒後有毒,陛下方才在宮中走過,應當盡快請太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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