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來能說會道的少女結結巴巴,抖著眼睫著發出疑問。


    而他身後的其他三人同樣投來夾雜著疑惑與憂慮的視線。


    估計都是想問卻不敢問,這才派了灼華來打前鋒。


    “想什麽呢?”


    桑嵐眉心微動,曲指在灼華的發頂處不輕不重地敲了敲。


    “合衣睡了一覺而已,什麽都沒有發生。”


    桑嵐一邊說著,一邊越過他們往屋裏走去。


    “哦、哦,沒發生什麽就好。”灼華捂著腦門呆愣地點了點頭,在反應過來桑嵐說了什麽之後,忍不住睜大了眼眸低聲呐喊:“不對一、一起睡了一覺?!”


    桑嵐沒理會一驚一乍的灼華,將她留在原地緩慢地迴神,自顧自地往前走。倒是性子沉穩的灼清飛快反應過來跟上了他的步伐,直到踏入房中才壓低了聲線開口。


    “殿下,您的身份……”


    桑嵐腳步一頓,他抬手摸了摸脖頸處,確認那處確實沒有被人觸碰過後,抿唇搖了搖頭:“應當沒有問題。”


    但今早醒來時他們靠得那般近……再加上,離開前謝流庭看向他的目光,就像是沉靜的湖麵下潛藏著什麽不為人知的隱秘,讓他總有些奇怪地放心不下。


    罷了,既來之則安之。


    桑嵐擰著眉輕歎了口氣。


    既然對方什麽反應也沒有,他自然也不能自亂陣腳。


    *


    到了相邀遊湖的地點,雖說已經刻意提早了一炷香的功夫,卻沒想到其他家的貴女都已經到得差不多了,而作為主家的沈長更是早已等候在湖畔,依次同前來的貴女問候。


    幾乎是桑嵐剛一走進,正在與其他人交談的沈長便對身側之人露出一個歉意的微笑,繼而攜著侍女步履輕快地向他走來。


    “王妃殿下!”


    沈長清麗的麵容上浮現飄起淺淺的紅霞,望過來的眼眸中閃動著真切的笑意,雖然滿懷喜悅,卻也仍舊沒有忘記向他行禮。


    直到端端正正地行完禮後,沈長才親昵地靠上來,語調歡快地向他問好。


    “王妃近日身體可還安康?飲食可還習慣?有沒有水土不服的跡象?”


    少女像隻嘰嘰喳喳的小麻雀,與那日在皇後麵前見到的沉穩端莊不同,問題一個接一個地往外蹦,直到察覺到自己的態度太過熱切了才不好意思地收斂了些。


    “一切皆好。”


    “是麽。”沈長點了點頭,顧盼著近處無人,於是壓低了聲線,“那……王殿下對你可好?”


    桑嵐一愣,他看得出沈長是真心實意地在關心他,唯恐他這些日子過的不好,但是被一個比自己年歲還小的女孩這麽憂心關切,不知是出於麵對這份心意還是要迴應對方所問出的問題,桑嵐內心緩慢浮現出一絲羞窘。


    “他很關照我。”


    相當簡潔的一句迴答。


    而沈長暗自觀察了一番桑嵐的表情,見他表情不似作偽,又敏銳地鋪捉到桑嵐被發絲遮掩住的耳廓處透出的輕微紅意,將他的反應當作是害羞,這才在心底接受了他說的話。


    “那便再好不過了。”少女輕輕揚起一個笑,接著轉移了話題,“聽聞王妃甚少出府,這未央湖景色優美,王妃今日一定要好好體驗。”


    “好。”


    *


    長樂湖作為京中著名景觀,景色確實極佳,香風徐徐,高樹成蔭,遠望去湖麵波光蕩漾,隱約可見有錦鯉成群躍出湖麵。


    應邀的貴女分坐在兩艘約莫可坐十餘人的小型畫舫上,都是相熟已久的同伴,在上船之前自是少不了一番交談。


    被沈長拉著結識了幾家的千金或是嫁予高門的貴女,桑嵐終於能夠抽空坐下,慢慢飲了口茶水。


    在他坐下後不久,沈長也坐在了他的對麵。


    同船的女孩兒都集中在另一邊聊近日京中流行的華彩衣裝,是以此處的桌前隻有他們二人。


    “殿下今日辛苦了。”沈長將麵前的果盤往他麵前推了推,無奈地勾起一個歉意的笑:“本想著讓您好好賞景的,但是卻沒想到您如此受人歡迎。”


    不過短暫的交流,便被同行的女子圍了個圈,連她要擠進去搭話都極為不易。


    “這座城裏的世家圈子看似包容,實則緊窄得很,任何人想要擠進來都不容易。”


    沈長容色端肅了些許,一字一句地向桑嵐娓娓道來:“尤其是今天來的那些,都是高門世家出身,與她們交好,對殿下日後或有幫助。”


    果然如此。


    桑嵐微微頷首,環袖掬了一禮,“沈小姐有心了,桑嵐在此謝過。”


    單從外貌和年紀上看,如何都隻會覺得沈長是個不諳世事的天真少女,但是依著今日的相處來看,對方處事極有條理,且心思縝密,裏裏外外都透著高門貴族出身的利益和教養。


    “不不不。”剛才還一本正經的少女忽然慌張地紅了臉頰,“王妃不必言謝,其實我沒有幫上什麽忙,是她們都很喜歡您。”


    “那也都是托了沈小姐的福。”


    “那倒不是。”沈長笑意盈盈地搖了搖頭,“是王妃自身的氣質格外吸引人。”


    桑嵐隻將之當作是客套話,並沒有放在心上,而沈長也並未解釋,隻抬手緩緩斟滿了兩人麵前的茶盞。


    她沒說的是除卻容貌、衣著、禮儀、姿態、談吐等等再表象不過的東西,桑嵐骨子裏透出來的青澀又厚重、像是磐石初開時綻放出的野性與鋒銳,哪怕他本人再怎麽收斂也始終無法掩蓋,就像是某種散發著誘人香氣的致命毒藥,能夠無形地吸引著每一個靠近他的人。


    看見他,就好像能夠看見曠野吹來的風、淩寒而生的草木,讓見慣了京城中嬌生慣養的水土之人情不自禁地就心生向往。


    加之他容貌過人,談吐又進退有度,哪怕有著地域的隔閡,卻也實在很難不招人喜歡。


    兩人繼續閑聊了幾句,正當沈長開口想喚身側的侍女上一旁取些糕點時,他們所乘坐的這艘畫舫卻被什麽東西猛地一撞,桌麵的糕點和茶水因此被掀翻咚咚當當落了一地。


    經此,船上女子的驚叫聲此起彼伏,雖然驚險,但所幸並沒有人因此而落水。


    待到船身恢複了平穩,桑嵐抬眸看向撞擊傳來的方向,隻見那處停了一搜比他們所乘坐的更要寬敞奢華的畫舫。


    內裏坐了何人不知,隻能瞧見憑欄處占了個侍衛,那人仗劍衝著他們的方向高聲喊道:“前方何人在此,竟敢隨意阻攔四皇子遊湖所必經之路?”


    幾乎是那人話音剛落,那艘巨大的畫舫便猛地向前開近,船頭重新撞上了他們的船身,這一次,離得最近的桑嵐與沈長遭了殃。


    猝然之間,桑嵐有武功傍身還好,沈長雖也有些武功底子,但她在那人出言時便去了船邊想要探明情況,此時一時不察,身形不穩之下竟脫手落入了湖中。


    “長”


    親眼見到的貴女們紛紛不顧形象地發出驚叫,而桑嵐則是在沈長落入水中的同時便不假思索地飛身上前跟著跳入了湖裏。


    “王妃殿下!”


    船上再次響起了驚唿。


    在場麵變成一團亂麻之前,還是留下的灼清表示自家王妃自小深諳水性,一定能夠好好地救起沈小姐後,那些女子們才蹙著眉鬆了口氣。


    不一會兒,湖麵便浮現出兩人的身影。


    桑嵐托著嗆了水的沈長,讓岸上的灼清及其他侍女將之拉上去查看情況後,正想借力從水中脫身,手腕處卻猛地傳來針刺般的劇痛,隨後一股強烈的麻意從腕骨處擴散開來,桑嵐瞳孔微縮,眼睜睜看著自己的手掌從船緣處脫開。


    身體驟然墜入冰冷的湖水,桑嵐想要掙紮,卻發現渾身都使不上力氣,隻能眼瞧著自己離波光泛濫的湖麵越來越遠。


    透過不斷湧入雙耳的湖水,他隱約聽見遠處傳來灼清驚慌喚他的聲音,還有一聲模糊的“四皇子”,隨後,便是一個破開深水,向他遊來的身影。


    在徹底闔上雙眼墜入黑暗之前,一個寬闊的、熟悉的擁抱不容拒絕地包裹了他。


    *


    重新恢複意識時,桑嵐察覺到自己正以一個半坐的姿勢靠在一人懷裏,身上的衣服是被水浸濕後沉甸甸的冰涼,視野卻被屬於另一個人的幹燥柔軟的衣物所覆蓋。


    被水汽沾濕的冷淡藥草香縈繞在鼻尖,在他周身劃開一個安全的領地他今早剛同這氣味的主人一同用過早膳。


    似乎是知道他醒了,環著他的人用力收緊了懷抱,沉悶的、似乎壓抑著什麽的低啞嗓音隔著一層薄薄的布料自發頂處傳來。


    “孤分明說過不要近水,亦要以自己的安全為先。”


    “不過想來,你也是不會聽的。”


    “是麽?”男人語調溫和平淡,卻莫名地讓人感到危險。


    “漠北的王子殿下。”


    第20章


    自謝流庭落下那句話起,馬車上便陷入了難言的死寂。


    車輪碾過路上的石子時的悶響、馬蹄的清脆的嗒嗒聲分明隔著衣物自耳畔響起,又好似從很遠的地方傳來。


    兩個近在咫尺的人都暗自屏著唿吸,等待對方率先開口。


    隻是一方給足了耐心,另一方卻逃避著不願迴應。


    桑嵐的心自謝流庭道明他身份的那一刻起便徹底墜入了穀底,一股從未有過的、類似於直麵死亡時才會產生的寒意從心底湧現,並逐漸彌散到全身。


    他該解釋什麽呢?欺君之罪的實證就這麽堂而皇之地擺明在眼前,無論他怎麽抵賴都是無用。


    殺了他?這是最無用而愚蠢的方法,且不提貿然動手導致一個王爺的死亡該作何收場,單是此前這人救了他這件事便叫他不能下手。


    到底該怎麽辦。


    桑嵐僵坐了一會兒,深知此刻逃避並不能解決問題,在腦海裏迅速思考解決問題的方法無果之後,他打算坦白從寬。


    最根本的原因,在於他並未從這人身上感知到要通過這件事來要挾他的敵意。


    但很多話臨到嘴邊,卻不知如何開口,思來想去他還隻是問:“你是什麽時候知道的?”


    他聲音很低,又帶著嗆了水後產生的沙啞,因此說出的話相當模糊,幾乎叫人聽不分明。


    但謝流庭聽見了,與此同時還給出了答案。


    男人似乎早就知道他會問這麽一個問題,在他話音落下後便立時迴答道:“昨夜。”


    聞言,桑嵐的臉色霎時變得有些古怪,但沒等他說些什麽眼前遮蓋著視線的衣物便被人自外撩開,一絲光線透入,隨之而來的是一隻骨節分明的修長手掌。


    “莫要誤會。”


    那道溫潤雅致的嗓音悠悠響起,男人冰涼的指節緩慢而又精準地抵上他的喉結。


    那種被猛獸銜住要害的驚懼之感油然而生,但桑嵐此刻頭腦混亂,竟也呆呆地坐著任由對方動作。


    謝流庭如玉溫涼的指腹在那處輕輕劃了劃,察覺到桑嵐細小的吞咽後,這才慢條斯理地、終於帶著些無奈與笑意開口,“這處的偽裝確實極好,尋常人離遠了看確實沒法瞧出任何破綻,也足以應對許多場合。”


    “然孤幼時為了保命,認了一位母親舊識的江湖人士為師,那人武藝極高且精通諸多門道,孤耳濡目染,多少也學了點東西。”


    謝流庭收迴了手,將被他掀起一角的衣物又往下拉了拉,替他遮掩了些尷尬,“若非昨夜孤鬼迷心竅湊近了細細打量,也不會發現端倪。”


    “再加之,今日清晨,王妃與孤貼得那般近,總有些細小的反應是孤能夠察覺得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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