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這間不大不小的房間裏,在這個遠離北京中心的小區中,在這個沒那麽炎熱的初夏,整整一周,我們都窩在這樣的方圓幾裏


    我們會在清晨的相擁中起床,互相親吻對方的額頭,為彼此擠好適量的牙膏,樂嗬嗬地一起刷牙、洗臉,陪著她化個好妝,陪著我刮去胡茬。


    等到我們都穿戴整齊,就一起牽著手去小區的西門,或吃上一碗餛燉,或吃上一屜包子,配上些豆漿油條,再趁著雲淡風輕,去北邊的公園裏逛一逛,拍下一片片枝繁葉茂的林子,倚偎在向南的長椅上看陽光安靜地篩過那些葉子的縫隙,遺落斑駁的陰影。


    當我們吃過午餐, 日頭也漸漸熱烈起來,就連輕飄飄的雲朵也紛紛散在了遠處的邊際,隻剩下淡淡的藍色與地上的人兒兩兩相望。


    於是,午後的時候,林伊就和我躲在家裏的陽台,她會搬來一把搖椅,拉上窗紗,光線折在細絲紡織過的孔,房間就開始朦朧起來。


    這朦朧中,她會靜靜地看著她帶來的書。有的我看過,有的我沒看過。無論看沒看過,她都會時不時抬起頭和我聊一聊書裏麵的情節,然後又埋頭用那支“英雄”鋼筆寫下筆記。


    我知道,她喜歡寫下自己的筆記,一如曾經的我……


    她懶懶地半躺著,兩隻腳交叉在一起,任憑搖椅晃晃悠悠。我雙手抱著頭,就這樣坐在旁邊的沙發上。她看著書,我看著她。


    我的手機偶爾會響,卻沒有熟人;她的手機經常會響,她總是眉頭緊鎖,然後掛斷。


    後來,她和我都關了手機。我們的世界才徹底平靜了下來,耳邊隻剩下風吹過的窗台,紙張翻過的手指,寫下文字的筆尖……


    我會在這樣的寧靜中睡去,直到她的香貼在我的麵前,然後將黃昏歸於嬉笑打鬧,歸於電視裏的節目,將夜晚歸於水乳交融的放縱,歸於如夢似幻的歡愉。


    我清醒地知道,在這二十幾年的人生中我未有過如此大把的時間可以用來揮霍,揮霍給足夠醒著醉的夏天,揮霍給風吹過的發梢,揮霍給手指劃過的肌膚,揮霍給我說過愛她的姑娘……


    七個日夜之後,我們迎來嶄新的朝陽。


    當我打開手機,很快就收到了薛淩的微信:


    “賈念,我們談談吧。”


    “什麽時候?”


    “今天。”


    “好。”


    於是,去大理的飛機被我定在了兩天後。本來林伊想要明天就走,可是在離開之前,我還有點事情需要找一些人聊聊,有純子,有老秦,當然,還有薛淩。


    不聊工作,隻聊他們,聊我。


    林伊沒有反對,她隻是點了點頭,然後為我打理好西服,替我拍去肩膀的塵,笑道:


    “你好像幾乎沒有其他風格的衣服,是不是太單調了?”


    “沒事,我已經過得很舒服了,就別穿得太舒服,不然老天又要找我麻煩了。”


    林伊意外地沒有打趣我,反而鄭重其事地點了點頭,將一條黑色的領帶係在我的領口:


    “你和薛淩約好了嗎?”


    “準確地說,是她約的我,我本來想最後再去找她的。”


    “賈念,”林伊手裏的動作停了停,下一秒拍了拍我的領帶,抬頭看著我說道,“我在家裏等你。”


    “好,我很快迴來。”


    “嗯。”


    仿佛迴到了一年多以前,來到熟悉而又陌生的地鐵站,花費了快兩個小時的時間,我來到了薛淩約我的咖啡廳。「第25章」


    我不知道她為什麽約得這麽遠,可是,當我走進咖啡廳的這一刻,莫名的熟悉感讓我不知所措,又心知肚明。


    深吸了口氣,伸手推開門,跨過木質的門檻,掛在房簷的鈴鐺便發出清脆的聲音。鼻翼顫了顫,咖啡的香味與空氣交織在一起,一瞬間就帶我迴到了當年。


    當年,我就是在如此相似的咖啡廳裏與她說了再見,如今,就好像一切又迴到了原點,迴到了高考結束的那個夏天,迴到了年少的時節……


    抽出櫃台的紙巾,擦了擦額頭的汗水,在周圍環顧了一圈,薛淩依舊坐在角落裏,依舊靠著窗,看著玻璃,品著陽光。


    她的長發散落,和那時候的她重疊在了一起,熟悉感多了起來,可是她的麵前卻沒有了可以在手裏轉動的咖啡。


    她靜靜地等待著,直到我走過去和她打了個招唿,她才露出一個安靜的笑容:


    “你遲到了。”


    “抱歉,我在人生的旅途中迷路了,所以來得晚了些。”


    薛淩的嘴角輕輕上揚,看著我沒有說話。幾個唿吸後,她的目光閃了閃,打了個響指,叫來了服務員:


    “兩杯美式,加奶加糖,謝謝。”


    “好的,請您稍候。”


    她靜靜地坐著,扭頭看著外麵,就好像不是她約的我,是我約的她。我雙手交叉,略有不安地放在桌子上。我不知道她要和我聊什麽,卻知道自己想和她聊什麽。


    良久,兩杯咖啡被端了過來,她一杯,我一杯。


    薛淩順手遞給我一袋黃糖:


    “加一點?”


    “啊?哦,嗯,我加一點。”


    我接過,然後想要撕開黃糖的包裝,可是包裝紙卻和我較勁一般,怎麽都沒有撕開。我有些著急,越著急就越撕不開。薛淩見狀,拍了拍我的手臂,從我的手裏接過那一袋黃糖,隻一下就撕開了,然後幫我倒進了杯子裏:


    “賈念,傷還沒好嗎?”


    “啊?啊,對,是……”我不知道自己怎麽了,看向她的眼神有些躲閃,她越是表現得安靜,我就越難以形容自己的心情。


    薛淩的表情暗淡了幾分,聲音略有些沙啞:


    “賈念,你怎麽了,好像很緊張的樣子。我們……已經這麽陌生了嗎?”


    我低著頭看著杯子裏的咖啡,很久才迴道:


    “沒有,我隻是……隻是不知道說些什麽。”


    “我知道,你想知道依連發生了什麽,卻又不想知道,對嗎?”


    “嗯……你很了解我。”


    薛淩捋頭發的手僵了僵,苦笑了一聲,搖了搖頭:


    “我寧可自己從來不了解你……”


    我的心顫了顫,鼻頭有些酸澀。我知道理由,可是我更知道,有些感情無論如何,都隻能停在那個分別的午後,那個昏黃的路燈……


    咖啡廳裏播放著流行音樂,我和她靜靜地聽著。令我驚訝的是,下一首歌,竟然是最近純子在社交平台發布的自己翻唱的歌曲,而這首歌,叫做《明知故問》。


    薛淩靜靜地聽著,而我的心裏已經翻起了驚濤駭浪……


    直到曲終,薛淩才終於開口:


    “你……和林伊在一起了?”


    我試圖脫口而出,可是當薛淩的目光落在我的身上,我卻怎麽都說不出口。我終於想起,自己曾經信誓旦旦地答應過她什麽,可是如今,我親手撕毀了與她的契約。


    我不後悔,卻不敢直視她的眼睛。


    薛淩看著我,嘴角掛著淡淡的笑容,然後她的眼淚就流了下來。


    我想起了很多年前,又想到了很多年後。原來,她將所有的眼淚都送給了我,送給了同桌的我。


    可是,欠我那一世淚水的,不是她,所以這一次,我再也不能遞給她擦去淚水的紙巾了……


    “還記得你答應過我什麽嗎?”


    “記得。”


    “所以,為什麽?”


    她隻流著淚,強忍著哽咽,緊咬著牙關。


    與她的二十年,與她的十年,無關長久與短暫,當塵埃落定,我又怎能辜負拋棄了一切的那個她?


    於是,我閉上眼睛,吐出一口氣,道:


    “因為,我愛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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