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好了明天中午的飛機,我還有將近一天的時間待在這裏。我先是利用晚餐前的幾個小時的時間又去了一下施工現場,謹慎地帶著監理排除了幾個看上去不太起眼的安全隱患,臨離開之前最後檢查了一下工廠的整體施工進度表以及部分分包商的資料。


    這些事情其實很細節,也並不需要我如此細節地去檢查。隻是這畢竟是我第一次參與這樣的項目,又肩負林伊的重托,再怎麽小心也不為過。


    項目的進展比我想象得還要順利得多,唯一讓我疑惑的就是川林那邊仍舊空空如也,既沒有工程隊入駐也沒有任何消息,就好像突然放棄了這個項目一樣。可是我知道這隻是我的錯覺 ,雖然我不知道川林在幹什麽,但絕不可能沒有作為,隻是在背地裏搞著些我不知道的事情罷了。


    算了,想這麽多也沒什麽意義,事實已經沒有辦法更改,川林贏下了半城,後半城就等到以後再一分高下了。


    晚上6點多鍾,實在拗不過華源的吳總,參加了一下華源組織的飯局。好在吳總點到為止,我們簡單喝了些酒,然後拒絕了吳總想要帶我去喝下半場的好意,略有些暈乎地迴到了酒店。


    躺在床上,周圍的世界愈發旋轉起來。我有些癡迷這種半醉半醒的狀態,讓我有些飄忽,更有些愜意。


    窗戶沒關,風吹來好聞的味道,我用力嗅了嗅,然後重重地唿出一口酒氣。這個夜不熱不冷,酒精也沒有讓我頭痛,嗯,是個醉人的夜晚,當然,也是個獨身的夜晚,獨身到這片生活過十八年的土壤上,隻有我一個人……


    不知過了多久,電話鈴聲似乎從沉默的夜空襲來,我伸手抓了兩把才從兜裏掏出手機來,慢悠悠地接通,一陣溫柔的熟悉的略帶脆感的女聲就這麽傳來,從窗戶的邊緣,從雲層的深處,從銀河與太空之外……


    最後,聲波終於沒在了那些寂靜的風中:


    “在哪裏?”


    “房間。”


    “你喝酒了?”


    “嗯,喝了一點。”


    “沒去別的地方?”


    “沒去。”


    “這麽乖?”


    “嗯……”


    “怎麽了?”


    “沒怎麽。”


    她深吸了口氣,我聽得真切,她抽了抽鼻子,我問:


    “怎麽了?”


    “沒怎麽。”


    她的語氣有些低沉,而我們的對話也成了一個圓。所以,我們都沒怎麽,我們也都被怎麽了。


    隔著千裏之外,隔著電波,我們保持了許久的沉默。我沒有掛斷電話,她也沒有。我這邊是寂靜的深夜,她那邊是黃昏後的傍晚。


    “我……”


    “我……”


    我們同時開口,又同時沉默。我搖頭笑道:


    “你先說。”


    “不要,你先說。”


    她愈發任性了,愈發不像她了,可也愈發像曾經的她了,曾經那個紙條上的她。


    我從床上坐起,站在落地窗前,目光所及是曾經那個補習班的方向。唿吸顫了顫,我閉上了眼睛:


    “我想……”


    “想什麽?”


    “嗯……沒什麽……”


    電話那頭是令我窒息的沉默,我的心也愈發跳動得劇烈。我就像在等待,等待著她的迴複,等待著她的審判……良久,迴答我的,竟是她的抽泣。


    我的心在顫抖,卻不知道說些什麽,隻能默默地聽著。


    她輕輕抽泣著,聲音很輕,是她的隱忍,亦是她的脆弱。我渴望真實的她,可是當真實的她就在電話的那頭,我卻什麽也說不出來。那些安慰,那些曖昧,那些曾經的兩兩可對的情話,我竟怎麽也對她說不出口了。


    這許是逞強,因為她答應我迴來的時候告訴我答案,我就沒理由先失一城;這許是膽怯,因為曾經的那些話往往帶著因為環境而造成的隨意,可是現在沒有別人,沒有無可逆轉的周遭,隻有我與她。由此,我不願隨意說出來,也不能隨意說出來;這許是心痛,此刻脆弱的她狠狠揪住了我的心髒,以至於痛到無話可說,痛到唿吸都帶著迴憶的苦,帶著思念的痛……


    “對不起……”我終於說出了口。


    林伊那邊的抽泣聲更輕了,幾乎聽不到了。又過了幾秒鍾,她才開口道:


    “沒事,不怪你,是我自己的原因……”


    “方便告訴我嗎?”


    “不方便。”


    “為什麽?”


    “你是我的誰?”


    “我……”


    “賈念,”她的聲音先是哽咽了兩分,餘下八分的堅決與冷淡,“告訴我,你,是我的誰。”


    “我……我不知道……”


    她深吸了口氣,帶著失望,也帶著不甘:


    “沒事,等我迴來吧,迴來了,就都清楚了……”


    “嗯……我等你。”


    “你當然要等我。”


    “當然,我在等你,每天都在等。”


    “是嗎?”


    “是。”


    “所以,你是孤獨的,對嗎?”


    “難道你不是嗎?”


    “我如果不是,我又何必哭給你聽?我很賤嗎?”


    “對不起……”


    “你要說幾次對不起?還輪不到你道歉!”


    “那你要我怎樣?”


    “好沒意思的話,我要你怎樣?我有要你怎樣嗎?我又能讓你怎樣嗎?”


    “你何必動怒,我隻是……”


    “隻是什麽?”


    “我隻是想等你迴來再確認。”


    她冷靜了下來,彼此的唿吸交纏在寂寞的夜裏,然後順著電波餘留最後的曖昧:


    “好,等我這邊忙完,我就迴去。”


    “盡快,好嗎?”


    “嗯。”


    我們的對話就要結束了,我不再說話,等著她說出那句再見。可是她既不說,也不掛電話,時間依舊在推進,依舊可以聽見她那邊的聲音,有風,有汽車的鳴笛,有門窗的吱呀,也有她的喘息。


    “怎麽不掛電話?”我忍不住問道。


    “我在等你說再見。”


    “我不想說。”


    “我也不想說。”


    “那我們就不掛,一直通著電話。”


    “那,要視頻嗎?”她試探性地問道。


    我心裏有些悸動,但很快又不願用這樣的方式來排解,迴道:


    “不了,我想看真的,不想看假的。”


    “嗬,貪心的男人。”


    “我很貪心嗎?”


    “當然,你什麽都想要,難道還不是貪心嗎?”


    “你那邊有月亮嗎?”


    “有啊,怎麽了?”


    “我這邊也有,”我看著那冷冷清清的月,道,“我對著月亮發誓,我並不貪心,要的,也就是那一瓢而已。”


    “也對,你倒還真有三千弱水。”


    “你在笑話我嗎?”


    “沒有啊,實話實說而已。更何況,你說隻一瓢,當得了真?”


    我急了,忙說:


    “怎麽不當真?若不當真,今天的我又何必渾渾噩噩,又哪來這許多憂愁煩絮?”


    “哼,水止珠沉,奈何?”


    “禪心已作沾泥絮,莫向春風舞鷓鴣。”


    “油嘴滑舌,當不得真!”


    我一時語塞,再也想不出詞來。夜更深了幾分,酒意也褪去了大半,憂愁便多了些絲毫。


    “你何必逼我。”


    “那你且留著這些話,等我迴來,當著我的麵說,敢嗎?”


    “怎的不敢?”


    “一言既出。”


    “駟馬難追。”


    林伊輕輕嗯了一聲,很快,她說道:


    “唱首歌給我聽,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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