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的時間在一根煙,一杯酒的即視感中流逝。在這三天裏,我先是以郵件的方式正式匯報了本次為業主解決問題的全過程,同時也詳細介紹了一下依連公司的大致情況。雖然這家公司是耐火材料行業做的很大的一家公司,但是由於剛剛更換了總經理,很多消息還沒有第一時間更新在公司的信息中。


    就在周五這一天,我正忙碌於眼前的新項目的時候,李仁海找到我,麵色凝重地讓我和他簡單聊一聊。


    辦公室裏有一間專門用來接待客戶的房間,李仁海與我相對而坐,房間的窗戶開了一條小小的縫隙,可以清楚地聽見外麵的聲音。


    李仁海接了兩杯水,給我遞了一杯,然後在略顯緊張的氛圍中開口問道:


    “賈念,來公司多久了?”


    我在心裏簡單計算了一下,說道:


    “一年零一個月了。”


    李仁海嗯了一聲,接著說道:


    “這次的事故很突然,但是公司的領導層都看到了你的報告,也收到了來自業主的一些反饋。你做的很好,公司的好幾個領導都說能夠從你的報告以及最近的工作中感受到僅僅一年多的時間裏,你已經成長到了一個令人吃驚的高度,值得肯定。”


    我有些摸不透他的意思,隻得露出一個標準化的微笑,道:


    “謝謝李哥以及公司各位領導的賞識,這次的事故也確實讓我學到了不少,以後也會多關注這方麵的信息的。”


    從我的角度來看,李仁海是我的直屬上司,年初開年會的時候他還代表整個營銷部門進行了全年工作總結。所以,大家在他的帶領下,每個人的手頭都有幾個屬於自己的項目。不過我作為剛剛入職一年多的新人,項目分到的不多,與業主之間的關係自然也就少了許多。


    目前,我手頭的項目除了剛剛出了事故的這家企業,就是大連的一家特鋼集團,除此之外更多的工作內容集中在市場開拓這一塊,同時也包括投標招標以及各類冗雜的文件性工作,屬實是客服營銷一塊幹了。


    所以我自認為從工作上來說還算是盡心盡力,可圈可點的工作成績也是有目共睹的,所以我喝了口水,靜靜等待著李仁海下麵的話。


    他點了一支煙,吧嗒吧嗒地抽著,似乎有很多話要跟我說卻又無從說起。我心裏暗暗有些擔憂。


    沉默了一會兒之後,李仁海的煙也抽了一半了,那雙三角眼瞥了我一眼,開口說道:


    “從公司的角度來看,你毋庸置疑是一個不可或缺的人才,所以公司的領導都對你的評價非常高。”他頓了頓,喝了口水,“但是現在公司麵臨組織架構的調整問題,所以我想就你的職位聽一下你的個人意見。”


    官腔打得很好,我卻從中聽到了一些莫名的滋味,抿嘴說道:


    “李總請你直說吧,什麽調整?”


    李仁海沒有在意我對他稱唿的改變,滿臉享受和糾結地抽完了這一支煙,空氣中滿是了煙霧繚繞的刺鼻氣味。他用力把煙頭按滅在煙灰缸中,緩緩開口:


    “經過領導層的商議,現在你有兩個選擇。一是加入到剛剛成立的國際貿易部,而另一個就是去某幾個咱們的產品使用現場常駐跟蹤。你看你有什麽想法?”


    我心下了然,小心翼翼地問道:


    “李總,咱們公司基本沒什麽對外貿易啊,所以這個國際貿易部是誰帶頭呢?”


    “新來的陳總。他從國外迴來,對國際煉鐵市場比較了解,尤其是俄羅斯市場。所以老板專門請他迴來專門成立了一個國際貿易部,未來無論是做出口貿易還是代理分銷都是可以的。”


    他的麵色冷峻,與他平日裏和風細雨的樣子截然不同。嗬,李仁海說得輕巧,其實誰都知道這個陳總原名陳明宇,是和李仁海同批畢業的校友。不過兩人不同的地方在於,李仁海一畢業就來到了我們公司任職,而陳明宇卻選擇出國深造,又有業內泰鬥作為他的導師,雖然國內資源不多,但是在歐洲地區卻人脈頗廣。


    這次老板把他挖來,也是麵對未來國內鋼鐵行業的頹勢作出的新一輪戰略,目標就是俄羅斯為主的國際市場。隻不過陳明宇的到來卻直接跳過了李仁海這個營銷主管,專門搞了個國際貿易部,工作內容也是營銷,卻獨立在營銷部之外,李仁海的心裏肯定不痛快。更何況陳明宇剛來公司就在李仁海這裏下手“借”人,聽說有幾個銷售骨幹已經被“巧取豪奪”到了國際貿易部,李仁海又怎麽肯坐以待斃?


    而給我的這第二個選擇就更有說法了,第一層意思是看我要怎麽站隊,第二層意思就是,就算我選擇了李仁海,我也已經被陳明宇盯上了,遲早要把我挖過去,李仁海幹脆把我調離北京,也省得陳明宇惦記。


    想通了這些,我心裏冷哼一聲。李仁海這算盤打得夠精明的,這是真拿我當棋子了是吧?這一年以來的項目和領導層決策,哪一次我不是以他為尊?上次他當眾和公司ceo郭總鬧翻,時候還不是我被推到前麵代表全體營銷部員工寫下一封長信送到郭總麵前請求他的諒解?又有多少次的酒局,我孤身一人為他擋住來勢洶洶的酒精與謊言?我一個入職了才一年的小年輕就這麽把我當槍使,到了關鍵時候又想把我當籌碼和棄子來用是吧?


    我心中大為不快,低頭不語,眼神一直盯著李仁海的那隻限量款都彭打火機出神,遲遲不肯表態。


    他似乎知道了自己的心急,又或許是他沒有那麽多的耐性和時間等著我做決定,畢竟他手底下除了我之外還有三十多個兄弟,陳明宇想收入門下的也不止我一個人或者幾個人這麽簡單,而王婧也早就表態,最近幾年公司不打算招納新人入職,全憑各個部門主管培養已有的年輕人,李仁海又怎能不急?於是又抽了一支煙,匆匆甩了一句:“你再好好想想,爭取下周給我個消息。”,就揚長而去,給其他的什麽人打電話去了。


    我迴到了自己的工位上,看著眼前的新項目合同一陣陣出神。這是我剛談下來的一家唐山鋼廠的供貨項目,我費勁了心思才勉強拿到了這個合同額五百萬的項目,為此不知道在酒桌上喝吐了多少迴,陪了多少次苦不堪言的局,才在別人的施舍中拿到了這個單子。


    如果我進了國際貿易部,這筆項目以李仁海的德行,他一定會讓其他同事接手,坐享其成,我又如何能甘心?可是,如果不去,等待我的結果又是被李仁海調離北京,被公司邊緣化,我又有什麽理由繼續待在這家公司呢?


    千頭萬緒,令我煩躁不安。一下午的時間裏,我不知道漏接了多少個來自客戶同事的電話,隻是呆坐在工位上,平靜的外表下,心慌意亂。環顧下四周,帶著工牌的我們就像行走的機器,而那一個個工位就仿佛一個個牢籠,在這座名為首都的城市裏將原本懷揣著的滿腔熱忱的年輕人物理監禁,最後在風華散盡後又被無情地拋棄,然後毫無尊嚴地被趕迴家鄉……


    有的時候,陽謀比陰謀更讓人痛心疾首,陰謀尚且有防範的招數,可是直麵擺在明麵上的陽謀,孤立無援的我們這些打工人,又該何去何從?


    時間走馬而逝,不知不覺已經是下午的六點十分,距離下班時間已經過去了一個小時,可我卻麻木到成為了最後一個留在辦公室的韭菜。


    我搖了搖頭,突然發現也許當初薛淩的勸誡是多麽的正確,這樣一家家族企業,我又能在這裏得到些什麽呢?


    疲倦不可避免地湧上了我的心頭,想起自己還答應了觀看八點鍾花知暖比賽的直播,我趕緊收拾了一下東西,在霞光還未收拾行囊離開雲朵的時候,坐上了擁擠的地鐵,閉著眼讓自己放空於這嘈雜的人流中,一遍遍地勸說自己:非工作時間想工作的事情就是一種對於生命的浪費,即使這個決定迫在眉睫,我也不願在這個周五的晚上讓自己陷入選擇的無限循環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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