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純子轉身離去,我的胸口就好像壓了一塊石頭變得沉悶起來,說不出的情緒讓我煩躁不安,可是我終究也沒有向她要一個聯係方式,心底的聲音在說服我讓一切的救贖都交給緣分,太貪心的依賴終究是難以長久。然後帶著這樣的心情盯著她的背影,直到消失在幽然的夜幕裏。


    “她走了,別看了。”林伊幽幽地說道,將我從那抹淡淡地傷感中拽了迴來。


    我雙手插在兜裏,靜靜地與她對視著。她如水的眸子深處藏著不願與人分享的暗流湧動,似是心緒,似是秘密。我無暇探究,隻是這夜已深,吹來的風更帶了幾許寒涼,讓人不願久留。我率先開口,向她伸出手說道:


    “50塊錢還我。”


    林伊掃了眼手中的綠票子,撇嘴一笑,反而放進了自己的西裝內兜裏,說道:


    “好啊,不過你得給我唱首歌。”


    我麵色一沉,不悅地說道:


    “我不是街頭歌手,這個錢也本來就是我的,剛才你答應純子了,你更沒有理由不給我。”


    “我沒有說不給你,可是如果這錢本來就是你的,剛才那位叫純子的歌手為什麽把這錢給了我而不是你呢?”林伊揚了揚手中的鈔票,不緊不慢地說道,“你剛才花了50塊錢買了純子一首歌,嚴格來說,已經完成消費的過程了,因此這個錢本質上已經不是你的了。而純子又把這個錢給了我,所以現在這錢是屬於我的。因此,你要想拿迴這50塊錢,自然要按照我的方式來‘賺’,而我的方式,就是讓你唱首歌,有問題嗎?”


    林伊的話聽上去很別扭,可是我又找不出什麽理由來反駁她。細細想來,短短兩天的交往,我在她這裏吃的虧比這幾年加起來還多,要是再算上過去的那次,就更是虧得底兒掉。我幹脆放棄了抵抗,兩手一攤,無奈地迴道:


    “好吧,你贏了……不過你什麽時候過來的?居然知道我花50塊錢買了純子唱一首歌。”


    林伊看了下腕表,說道:


    “我和朋友其實來了也沒多久,大概是你坐在這邊和人家一起抽煙的時候吧。”


    “我強調一下,我沒有抽煙,是純子抽的煙。”


    “沒想到你一個大男人還這麽計較!”


    我冷哼一聲,對於這種女人常用的說辭我從來都不會在意,當即表示:


    “你可以把我當成女人,我個人並不介意,這樣也省的你拿性別綁架我。”


    “嗬,沒想到賈小姐對自己的認知還挺清楚的,你心眼兒小得就像小女孩一樣,那可不就是可以把你當成女人了嗎。”


    “謝謝,我很高興自己能夠在不同的性別之間切換,這樣在麵對別人的惡意的時候我就可以更靈活地應對。”


    林伊驚訝地看著我,半晌沒說出話來。我有些得意,好像這樣的口舌之快能讓我在她麵前顯得沒那麽卑微。


    片刻之後,林伊也沒想出什麽合適的詞匯來氣我,隻是白了我一眼,然後陷入了沉默。同樣的,我也不想再在自己的性別上做文章了,於是跟著她沉默了一會兒,開口說道:


    “沒想到秦時雨和你是朋友。”


    林伊一臉錯愕地看著我,向我靠近了一步:


    “你和她竟然認識?”


    “嗯哼,我和朋友去她的密室逃脫店裏玩過。”


    “怪不得前兩天她問我的問題奇奇怪怪的,原來是這樣……”


    “她問你什麽了?”


    其實我有些明知故問,那天與秦時雨吃飯的時候,她就表示有個朋友叫林伊,隻不過想要求證的時候被我拒絕了。而她倆既然是朋友,當然是第一時間把我的名字告訴了林伊,然後確認是否真的有這樣的巧合。


    答案是真的有,雖然當事的雙方未必歡迎這樣的巧合,起碼我自己到現在還依然是混亂的。


    林伊的眼神裏有一些異樣,搖了搖頭,表示不願意提及,反而催促道:


    “對了,你50塊錢還要不要了?”


    “要,當然要。這50塊錢對你們資產階級來說肯定無所謂,但是對我來說可是一筆巨款,憑什麽不要?說吧,唱什麽歌,賈某人奉陪到底!”


    “好,有魄力。”林伊走到花壇邊上的長椅上坐了下來,眼珠子滴溜溜地轉了轉,不知味地笑了笑,說道:


    “雖然你很臭貧,但是勇氣可嘉。不過呢,在這之前,我倒是很好奇你為什麽會一個人在這裏聽歌呢?上午的時候你不是告訴我和朋友約會去了嗎?怎麽現在反倒是形單影隻的,被人甩啦?”


    我的臉一黑,坐到了長椅的另一側,反唇相譏道:


    “是啊,我確實被人甩了,人家隨手寫了些什麽‘救救我’之類的鬼話,我就不顧一切地衝過去找她,可是人家不僅甩了我,而且還要耍我,最後被當成垃圾一樣扔出來。”


    林伊那副頑劣的表情終於黯了下去,長歎了一口氣,顫抖著閉上眼,仰起了頭,靠在長椅上一言不發。


    我的怨言她一定聽懂了,而我也又一次陷在自尊被辱與過往快樂的矛盾中舉步維艱。


    我不是傻子,她也不是什麽純情小女孩。作為一家大型公司的老總,她沒有那麽多的時間與耐性去和一個不怎麽相幹的人玩這種高中生的遊戲,而她願意在我麵前展露出的這種頑皮恰恰說明了她對我心有愧疚,而這樣的偶遇卻又在冥冥之中印證了薛淩或花知暖曾經無數次不經意的暗示。


    這麽說來,我與林伊好像是有緣的,可是這樣的緣分是否是一段孽緣,我不清楚,也想不明白。


    街頭夜巷諸多品類的光灑在了她的臉上,如同迷彩般夢幻,曜藍,深紅,金黃,淺綠……幻燈片一樣展示在她無瑕的容顏,用色彩包裹她此時與我一樣孤獨的肉體,最後卻也隻映照出她那難掩的苦澀與痛楚的神情。


    也許,此刻的她也是這樣,在迷茫中小心地探索,用一副假麵藏身於無垠的森林。


    恍惚之間,我卻突然萌生出擁抱她的衝動,這份衝動讓我顯得好沒出息,甚至,就連那曾經我無比堅定的恨意,都在這七年後的相遇中,麵臨著腐朽,麵臨著凋零……


    周圍顯得更加寂靜,而我也閉上了眼睛,任憑身旁那致命的香侵蝕著我,然後在一片漆黑中等待著她。


    “賈念,周六的晚上有空嗎?我,我想和你談談,可以嗎?”


    她側過身子,一改嬉笑潑皮的模樣,漠然的臉上帶著誠懇的期許。


    我的唿吸漏了一拍,睜開眼,在內心的糾結中勉強說道:


    “再看吧,有空的話我會告訴你的。”


    “可是你都沒有我的微信……”


    “你忘了昨天塞給我的名片了嗎?說實話,上麵還鍍了層金,你可這夠俗的。”


    “嗯,挺俗的,我迴去換掉。另外,周六我等你消息。”


    “嗯。”


    林伊站起身,輕輕地將那50塊錢遞給了我。


    “賈念,你還欠我一首歌,我希望你周六的時候還給我。”


    “我現在還你不行嗎?”


    “不可以,等我想好了讓你唱什麽的時候才算。”


    我不解她何必這樣堅持讓我唱一首歌,卻也欣然接過了那張綠票子,開玩笑地說道:


    “你怎麽會覺得已經拿到了錢的我還會給你唱一首歌呢?我完全可以不唱的,畢竟我也不是什麽專業歌手,唱歌也會為難的。”


    林伊卻沒有笑,她麵色漠然,眼神落在遙遠的某處,就好像那裏有怎樣的星辰大海一樣,然後淡淡開口道:


    “因為我相信你。”


    話畢,林伊微微歪頭挑了下她的長發,然後把手縮進了風衣的兜裏,徒留好聞的發香,扭頭向著對街走去,又在一輛停在路邊的邁巴赫前停下,最後一眼遙遙地看向了我的方向,坐進後排,絕塵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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