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二的那個春節之後,一切都歸於日常,而初三初四的那兩天,我和薛淩也沒有相約出來玩,她家裏有推不掉的串門,我家裏有說不出的麻煩……春來暑往,秋涼冬寒,時間的馬車載著我與她們,在未來的路上坎坷前進。


    薛淩仍舊是我的同桌,與我在那間熟悉的教室裏用完了一管又一管簽字筆,寫完了一張又一張試卷,又在那個侃侃而談的張老師的補習班,完成了最後一年半的補習生涯。隻是偶爾,我也會試圖說服她補習後去逛一逛,她也欣然接受,然後一起在步行街的花店裏和她一起挑選模樣可人的花朵,由我或是她付款,再一起走到旁邊的星巴克,各自來上一杯熱拿鐵,看著彼此微笑很久,最後在黃昏的剪影中揮手告別……


    夜幕下的晚自習時間,遠處的小吃街,時不時還會有我與花知暖的身影穿梭在兩邊。她好像忘記了那一晚,忘記了那片刻的柔情,忘記了那一瞬的悸動,忘記了那唿吸間的曖昧。少年與少女就像卡bug一樣,每周都會挑一兩個晚自習跑出去打上幾盤遊戲,然後在笑罵中荒廢彼此的時光……


    隻是,當最後的那個夏天來臨的時候,人生的命運終於走到了分岔的路口。此時,距離高考隻剩下一周多的時間。今天,是最後的分別儀式。


    早晨從床上起來,那間租了一年多的房子明天就到期了,看著這間屋子,我又想起了第一天住進來的那天,有一個女孩無恥地蹭了一頓飯……我的嘴角不自覺勾起了向上的弧度,整理了下自己的西裝。三年的時光一晃而過,匆匆留痕,今天,我們將以高三畢業生的身份告別自己的中學時代。不僅如此,這一年的我們,也正式成為了成年人。


    也許成年人的世界裏,會自由許多吧。那時的我是這樣想過的。


    來到學校的時候已經不早了,西裝革履的男生們與周圍的鶯鶯燕燕打成一片。我默默從後門進了教室,坐在了自己的座位上,遠遠地看到薛淩正與幾個男生說話。


    她穿著淺藍色的長裙,長發的一縷垂在清晰分明的鎖骨的尾端;眼角的眼線勾起一個好看的弧度,粉色係的眼影靈動俏麗,白皙的肌膚在藍色的映襯下更顯得水潤而細膩。她輕輕抬起了腕間的手表,看了下時間,又往門口張望了一下,微微皺了下眉頭,迴眸的瞬間,與我的目光撞到了一起。


    兩個小梨渦吊起了她明媚的笑容,她就這麽看著我,然後撥開了眼前的男生,徑直走到了我的身邊坐下,幫我扶了扶領帶,輕咳了一聲,語氣輕鬆地對我說道:


    “你再來晚點好不好?”


    我笑了笑,撓了撓頭說道:


    “嗨,睡過頭了,不過我也沒遲到啊。”


    她的笑容仍是這麽美麗,上下打量了我一番,點了點頭。我被她看的有些不好意思,訕笑了一下問道:


    “你看什麽呢?是不是被哥的帥氣迷住了?沒關係,我懂~”


    薛淩瞪了我一眼,撇了撇嘴,說:


    “賈念,沒想到你還蠻自戀的嘛?你看看你,剛買的西裝就弄髒了一小片……我給你擦擦。”


    “是嗎,謝謝哈,我下次注意。”


    ……


    上午的時候,大家聚在教室裏,班主任與各科老師輪流上台與大家告別,同學們也彼此分享著三年來的感悟,還有的男生女生被推到台上一起唱歌告別,也許他們之間有什麽故事也說不準……隨著時間的推移,教室裏的歡聲笑語小了許多,漸漸的,教室中出現了一聲聲抽泣哽咽的聲音。麵對此時的離別,一些感情豐富的同學不禁潸然淚下。我靜靜看著他們,也不禁有一絲寂寥與離別的傷感湧上心頭。雖然我與他們並不算朋友,但是同窗之情仍有三年之久,曾經在這間教室發生過的事情也依舊曆曆在目。我的眼底有些酸澀,這時,我的手傳來溫潤的暖意,是薛淩把自己的手搭在了我的手上。轉過頭來,我看到了她如花的笑容。她悄悄湊過頭來,在我的耳邊吐氣如蘭:


    “賈念,你知道我為什麽一點都不傷心嗎?”


    我搖了搖頭,她食指繞了一圈發絲,低了低眼眉,然後如同下定了某種決心般對我說道:


    “因為我知道,我的朋友,不會和我分別。”


    我聳了聳肩膀,貼著她的耳邊問道:


    “能告訴我你怎麽知道的嗎?”


    她的臉上浮現一抹紅暈,不動聲色地離我遠了一點點,然後整理了下自己略顯淩亂的頭發,眼神飄向了窗外,帶著笑意說道:


    “你會知道的。”


    ……


    下午的時間就是畢業班的同學們自由拍照留念,於是校園的每個角落都有畢業生的影子。他們三三兩兩,或成群結隊,與彼此的朋友們留下珍貴的畢業照片。


    五月底的風已經帶起了層層熱浪,卻也仍舊帶著春季的抖擻,在雲朵的擁抱中於遠端勾起白色的畫卷。看著被女生纏住的薛淩,我躲開了人群,獨自走過教學樓前的那片水池,跨過蜿蜒纏綿那條小路,最後來到了足球場後高高的觀眾台。在這裏,我曾經暢想過高中的生活,今天,就來這裏做個收尾吧。


    橘色的座椅上蓋著薄薄的一層灰塵,陽光下顯出些許的灰感,似乎在渴望著一陣大雨的洗禮。我拿出紙巾墊在上麵,坐在了座椅上。風吹過我的發梢,空氣中帶著的花草與土壤的氣息,莫名的讓我心安。頭頂的晴空藏在一兩片雲層的後麵,遠處的山巒與這無垠的藍天交匯……在這座被群山包裹的城市裏,我就坐在那無人的一角,享受片刻的安寧。我不知道這樣是否可以定義為孤獨,可是我願意在這樣一個人的風景裏,慢慢閉上雙眼,靜靜地欣賞夏日的駐足,聆聽風掠過時的輕柔,感受空氣中混雜的學生時代的氣味……


    就在我閉眼沉醉在這一個人的午後的時候,一雙溫暖的手突然捂住了我的眼睛,繼而身後傳來了女生嗲嗲的聲音:


    “猜猜我是誰?”


    “花大小姐嘍。”


    “哼,沒勁……”花知暖鬆開了手,撅著嘴坐到我的旁邊,眉目中帶著些許沮喪和不甘心,“你這個人真沒勁,就不能假裝猜不出來嘛?”


    我淺笑了一聲,看清了眼前的她。她的短發已經染成了淡淡的粉色,上身穿著淺黃色的女士西服,白色領口的常青藤花格領帶鬆鬆垮垮地耷拉在胸前,短裙下的白色長筒襪勾勒出她完美的腿型。腳上配著一雙日式小皮鞋,白色的襪子貼合著腳踝。她似乎感受到了我打量她的目光,露出了一個狡黠的笑容,迅速站起來原地轉了一圈,語氣歡快地問道:


    “賈念,我今天穿的好看嗎?有一點jk 的感覺了吧?”


    她眼尾長長的睫毛撲棱撲棱地眨了眨,一雙瑞鳳眼帶著俏皮的笑意,等待著我的迴答。我點了點頭,摸了下鼻頭,收迴了自己放肆的目光,說道:


    “好看,這一身真的很適合你,尤其你的頭發,顏色很好看,很襯膚色。”


    “嘿嘿,謝謝。”她拍了拍手,又強行把我從座位上拉起來,對著我左看看,右看看,然後老神在在地點了點頭,手伏在下巴上說道:


    “賈念,沒想到你還蠻帥的嘛……瞧瞧,這鼻梁,這下顎線,這小發型、小眼鏡兒,再配上這一身西服,斯文敗類的氣質一下子就出來了哈……話說,你沒少靠這身行頭勾搭小姑娘吧?”


    我撲哧一聲笑了出來,搖了搖頭說道:


    “得了吧,我的大小姐,您就別拿我開涮了成嗎?我要真這麽幹不成了真敗類了嗎。”


    “我不信!”花知暖用手指戳了戳我的鼻頭,一臉八卦地追問道,“你說實話,是不是四處撩妹子了?要不你今天怎麽搞這麽帥?”


    “真沒有……”


    花知暖雙眼微眯,然後微微頷首,目光向上緊緊盯著我,嘴角斜了斜,露出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容,說道:


    “小夥子,不一定哦,也許你在不知不覺中就拿下了一兩個妹子,而你自己卻不知道,也說不準哦~”


    不知道為什麽,在她說完這句完全不著調的調侃的話之後,我的腦海中不自覺地浮現出去年夏天的那個女生,那個不斷在噩夢中一次次殺了我的女生……


    我的笑容僵了下去,默默坐迴到座椅上,在花知暖滿腹狐疑的眼神中,我麵無表情地說道:


    “你別說笑了……我不過是別人眼中無關緊要的人罷了,又何來的什麽拿下不拿下……我要是像你說的這麽厲害,我又何必一個人在這裏裝深沉?”


    花知暖的眼神中多了一絲玩味,坐下來挽住我的胳膊,我掙脫了一下卻沒有掙脫開,索性隨著她來了。她看著我沒有說話,卻突然把我的領帶從脖子上抽了出來,在我驚愕的眼神中說道:


    “大熱天兒的,你還帶個領帶,腦袋都熱傻了吧。”


    我皺了下眉頭,伸手抓了一下,卻被她躲開了,我有點著急地說道:


    “花知暖,你別鬧,趕緊還給我。”


    “略略略,我就不!”花知暖衝我吐了吐舌頭,做了個鬼臉,繼續說道,“除非你跟我好好說說,你怎麽就突然感慨什麽自己是別人眼中無關緊要的人了?你這未免有些矯情了吧……”


    我的動作僵在了半空,然後無力地耷拉在腿上,將自己的頹然地目光伸向前方,越過遠處的足球場,落在塑膠跑道旁的乒乓球台,以及沒有了籃筐壞了一半的籃球場……三年的時間,我的身影也曾無數次在校園的各個角落中留下一抹痕跡。可是,麵對花知暖玩笑式的質問,我的情緒卻突然變得複雜了起來。在那些痕跡中,我竟連一個同性的好友都不曾擁有。也許是我的古板與孤僻,亦或是他們太熱情,讓我難以適應。我搞不清楚,但是總有一個原因讓我在青春的長河中流向了偏遠的支流……


    陽光終於被雲層遮擋了半分,光與暗的交界處,是我與她的間隔。我在陰影中涼爽,她在陽光中曝曬。花知暖似乎看出了我的情緒,也無奈於這灼熱的日光,手擋在了自己的額頭上,然後坐到了我的另一側,與我共同沐浴在了陰影之中,小聲問道:


    “賈念,你怎麽了?我感覺你一直有很重的心事,雖然你表現得若無其事,但是我總是感覺你不是很快樂。方便的話,能和我聊聊嗎?反正都要畢業了,和我說說也無所謂吧。”


    “不是有沒有所謂的問題,是我覺得沒什麽可說的……你就當是我矯情吧。”


    花知暖耍起賴來,抓著我的胳膊猛搖,嘴裏說著:


    “你就跟我說說嘛……其實你不說,我倒也能猜出了幾分來。你不會是失戀了吧?”


    我瞥了她一眼,隨手輕拍在了她的腦袋瓜上:


    “你瞎說八道什麽呢!我賈某人單身貴族十七載,何來的失戀之說?”


    “那你就是被人一腳給踢了,不然你也說不出那些話來,聽著就讓人覺得肉麻,yue~”


    她誇張的表情卻並沒有讓我笑出來,每一根神經都在提醒我的大腦,一遍遍迴憶彼時的夏天——我不知道那個夏天的自己是否算是被人一腳踢開了,我隻知道,從未有一個夏天是那樣的冰冷,那樣的無情……


    我歎了口氣,看著花知暖的美目,那剔透的眸子裏仿佛在催促著我的迴答。隻是,這樣的事情,我實在無法對她開口,便轉移了話題,對她說道:


    “你喜歡唱歌嗎?”


    花知暖愣了一下,搖了搖頭,說道:


    “我不是不喜歡,是唱不好……你會唱歌嗎?你唱給我聽吧!”


    我會唱歌嗎?也許會吧,隻是偶爾在寂寞的時候會哼上兩句,嗬嗬,女愁哭,男愁唱嘛。對於音樂,我曾無限神往,卻並未得到父母的支持,甚至連愛好都難以涉足一二,隻能憑著一點點無關緊要的熱忱,跟著唱那麽幾句。


    我清了清嗓子,腦海中尋摸出一首讓我一見鍾情的歌曲,然後在這個隻有我與她的看台上,輕輕哼唱:


    你在南方的豔陽裏大雪紛飛


    我在北方的寒夜裏四季如春


    如果天黑之前來得及


    我要忘了你的眼睛


    窮極一生做不完一場夢


    ……


    一曲唱罷,周圍又重新歸於平靜。我的嗓子略有些嘶啞,興許是高音的部分唱的太盡興,又或許是太久不曾這樣敞開了唱歌,還沒有開過嗓的喉嚨有些吃不消。陽光收束在我的尾音,一聲輕輕的抽泣破碎在光芒的起點。轉過頭來,麵前的花知暖已經深深地紅了眼睛,晶瑩的淚水順著臉頰流淌下來。


    我看著她,她仰起頭,目光相觸的時候,她慌亂地用紙巾輕輕蘸掉了自己的眼淚,努力不讓精致的妝容被淚水暈花。可惜的是,她的妝容依舊,輕快活潑的神情卻早已斂起,眼底藏著一抹看不透的淡淡的憂傷,仿佛下一刻便能感動天上的雲朵,然後哭一場名為往昔的大雨……沉默了片刻,她開口說道:


    “你唱的真好……也許,即使是這樣炎熱的夏天,在你的心底也飄著風雪,浸著嚴寒,孤獨地走在一望無際的雪雨之中吧……”這時,花知暖的眼中又閃爍著異樣的光芒,哽咽道,“可是,孤獨的人總是能精準的在人群中發現自己的同類......你還記得嗎,去年的除夕夜,外麵那麽冷,路上都沒有人,我一個人有多絕望……隻有你來到了我的身邊,其實我都沒有抱什麽希望,你卻真的來了,那天你真的……真的好帥……所以對於我來說,那間屋子裏就在我看到你的那一刻盡是春天……”


    我挪開自己的目光,看向遠處,然後平靜地說道:


    “我當時沒想這麽多,隻當是朋友幫忙了,你別多想。”


    “念兒,我以後不會讓你孤獨的,你放心吧。”


    “你叫我什麽?”


    “念兒……我以後就叫你念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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