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疼麽?”


    應蒼帝敏銳地注意到了渡星河的神態變化。


    他深知她是個多麽能忍耐疼痛的人,哪怕在輪迴院分舵被金丹高手圍攻至重傷,險些殞落於異鄉,也未曾外露分毫,可見這鑲嵌在左眼的玉印,是何等地折磨著她。


    渡星河先是小幅度地搖了搖頭,接著察覺到這欲蓋彌彰的意味太重,才點了點頭:“是有點兒。”


    應蒼帝沉吟:“那就是很痛了。”


    “……”


    渡星河:“說話這麽直接,你會沒有朋友。”


    “本來也不需要,”他反問:“難道你朋友很多麽?”


    “想必是比陛下多的。”


    渡星河不算交際滿天下,勝在帶了個愛嘮嗑的徒弟,參水讓她多結交了一些朋友。陛下無聲地看她一眼,像是極輕的笑了笑:“那恐怕沒有比這更簡單的事了。”


    兩人有許久沒有見麵,閑話家常能迅速把氣氛熱絡起來,眼前能把自己塞進棺材活埋的仙朝皇帝也終於放鬆了下來,他神色依然寡淡,唯有眼眸底處壓抑著一點對她的關懷:“在這件事上,我恐怕給不了你有用的建議,因為我像你一樣大的時候,或者說現在……對白玉京也是避之不及。”


    應蒼帝一頓:“白玉京能給修士的,無非是在很短的時日裏,讓仙氣灌頂,洗刷靈台,迫使你體會天上一日,地上一年之感,所有追求開天門的修士,無一不是急功近利之輩,我背靠蒼朝,又是萬年難遇的修煉天才,何至去冒這揠苗助長的風險?之前不會,如今更不會。”


    他淡淡落眼於她身上,用極平和的語氣說出了像是在吹噓自己的話。


    當然,這番陳述是不摻半點水分的。


    他的確萬年難遇的修煉天才,隻是老天爺為他大開方便之門的同時,也將他七情六欲的那扇窗關上了。


    “如果你按我的路子來,沉澱數千年,隻會比我更穩當。”


    應蒼帝的長指輕搭在茶桌上,敲了敲:“但你不想等了。”


    “對,我不想等。”


    渡星河眸光灼灼,清透的眼瞳中似乎盛著天地日月。


    在來到平雲大陸這一世之前,渡星河已經經曆過很多次輪迴——係統管這叫快穿,可她覺得就是有記憶的輪迴,每一世她都帶著任務而去,這一世,她想了結身上的因果,想為所背負的身世做個了斷,再飛升以長生,跳出三界五行的桎梏之中。


    要說等,要說曆練,那她可浮沉太久了。


    前世之事,渡星河不曾和別人提及,她也不介意自己成為他人眼中的急功近利之輩。


    她的確挺急的。


    誰不急呢?


    能今天成仙,就不想等到明日。


    “那你一定會很辛苦。”


    應蒼帝的眼睫顫了顫,凝神看向她,眼中沒有鄙薄,隻有心疼和欣賞。


    他喜歡她明晃晃地擺在台麵上的野心,豪邁疏狂的魄力,無所顧忌,不擇手段地攀登,叫她在說出豪言壯語時,有股勢不可擋的凜然。


    渡星河:“……啊?”


    渡星河:“我不是急功近利嗎?”


    僵持數息,他才道:“那是別人。”


    而她不是別人。


    她的天賦他都看在眼內,豈是平庸之輩可比。


    應蒼帝一邊這麽覺得,一邊又想——其實她與蒼生並無不同,隻是他的心偏了,偏向她,願意成全她。應蒼帝其實不想惹事,倒不是懼怕誰,他最厭惡麻煩,早過了喜歡到處行俠仗義的年紀,在平雲大陸上到處曆練的時候,他救過許多迷失的孤瑰野鬼,小貓小狗,卻鮮少對人伸出援手,更別提牽涉他人因果。


    “我和你大抵是兩種極端,”


    她積極入世,他卻閉關清修。


    想起遇見渡星河的事,他的語氣明顯地雀躍上揚了起來:“我也很想知道,我們誰才能飛升。如果這是你選擇的道,那我會盡我力能所及的幫助你。”


    她有多積極呢?


    他人都埋在深海地宮裏了,還能被她挖出來。


    迎著她的目光,應蒼帝說:“你是不是想知道我和玄帝打起來誰能贏?”


    渡星河搖頭:“那是我的因果。”


    報仇還請代打,她還修個屁的仙。


    應蒼帝自顧自的說下去:“他在我看來也很平庸,唯一勝過我的一點,是他很會治國。”


    這句話由一個亡國之君說出來,多少帶點黑色幽默。


    渡星河不僅這麽想,她也這麽說了。


    應蒼帝對此顯然不欲多談——蒼朝改朝換代,歸根究底是他不想再當皇帝,不想再背負一個王朝,更想關起門來專心修煉,繼任者如何,也請不動他出山,數百數千年過去,沒有別的帝王在那兒取而代之,而是成了野蠻生長的自由地帶。


    再三考慮,渡星河正要把在禁語海的遭遇告訴他,卻聽得他道:“舉國之力助他成仙,他淨想些傷天害理的方法來彌補悟性和天賦的不足,難怪能把龍養死……不過龍在你身上倒是活得很好。”


    渡星河猛地抬起頭。


    目光相觸的頃刻,她便明了,他什麽都知道。


    一隻金光灼灼的幼龍從渡星河的上衣下擺鑽出,身有祥雲纏繞。


    應蒼帝淡笑:“玄帝費煞苦心想養活的龍,居然被你的分身奪舍了,恐怕他最近都顧不上管你,隻是在玄國地界之內,怕是不易讓你的龍身修煉,我可以帶你去他找不到的地方修行。”


    如今,金龍就是渡星河的分身。


    她未盡之語,他都考慮周全。


    “那便麻煩陛下了。”


    幼龍飛到他的麵前。


    “金龍分身即使不在身邊,你也受龍氣庇護,尋常靈獸和邪崇也都不敢近你的身,”應蒼帝抬起手,冰冷的龍克製地停在了他的手背上:“不要在現世和白玉京之間迷失,找好你自己的道。”


    自己的道……


    渡星河好奇:“那你的道呢?”


    “合體期之前,是成為天道之下第一人。”


    和瓶頸期一起襲來的,是望不到頭的無聊、孤獨、乏味和迷茫。


    他的天賦很好,但沒好到能在地宮裏飛升。


    數千年前缺席的七情六欲,都在見到渡星河後開始還債。


    應蒼帝道:“而現在,我隻想看你能不能做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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