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海鬆仙島上,白藏還在賠著笑臉,與雨師和東海龍王疏通斡旋。


    “這懲罰懲罰就好了,不能真讓他們沒有活路吧?”白藏說道。


    “神君,你在這裏耗著也沒有用,蠍庭現在發生的一切皆是因果,就算是我們,也愛莫能助啊。”雨師為難的說道。


    “那難道要我和沉涼這樣眼睜睜的看著他們在大旱中遭罪?”白藏收斂了笑意,眼中浮現出些許慍怒。


    “誰做的因,誰就要承擔果。就算幾世輪迴也沒有僥幸。”東海龍王歎氣搖頭。


    “是啊,”雨師接著說道,“昊天好不容易把這些造孽的人又聚到了一起,就是要讓他們還這個果...你讓我們插手介入他們的因果?我們可不幹...”


    “嘖!你們...!”


    白藏眉頭一皺,還要說什麽,心中卻突然一顫。


    “欸?神君?你怎麽了?”


    雨師見他眉心印記閃了一下,趕忙問道。


    白藏驀地抬起頭,原本清澈的雙眼驚恐的瞪向虛空,“沉涼!”


    隻見他站起身,著急的一揮衣袖,便消失在了鬆仙島上。


    ---


    帶頭人抱著手,雙眼凝著已經在熊熊火焰中燒得漆黑無狀的沉涼。


    “竟然哼都不哼一聲?”他低聲嘀咕道。


    “你們看那邊!”有人忽然指著天邊,略帶欣悅的喊道。


    “烏雲!是烏雲!”屠夫指著天說道,“有烏雲來了!”


    “難道真的要下雨了?”剛剛還麵色蒼白的年輕人嘴角一揚,期待的望向天空。


    如他們所願,霎那間,烏雲遮天蔽日的翻湧在天空。


    帶頭人轉身看去,略帶得意的望著天空點了點頭。


    可惜蠍庭的百姓,至死沒有等到那一場雨。因為在翻滾的烏雲中出現的,是麵容冷峻,眼神冰冷的白藏。


    “你們...做了什麽?”他落到地上,瞟了一眼早已斷氣的獨玉人,口氣冷靜得可怕。


    在場的百姓僵直的站著,麵麵相覷一眼,都期待著對方能主動向神君解釋。


    “我們在祈雨。”帶頭人終於說話了。


    白藏太陽穴一跳,“祈雨?”


    他說著,雙眼如刀,目光緊盯著帶頭人,緩慢走上階梯。


    眾人被他周身散發的寒意嚇得頭皮發麻,都暗自咽著口水,在這炎酷之地,他們竟然覺得背脊寒涼,手心腳心都在冒冷汗。


    隨著白藏慢慢登上祭台,他的視線也已經可以看到帶頭人身後那具人形的炭屍。


    他腳下一頓,雙眼驀地變得猩紅,一千道天雷在他身後疾馳而下,瞬間便將蠍庭龜裂的土地燒得黝黑。


    蠍庭的百姓們都畏畏縮縮的朝後退,隻有帶頭人還直挺挺的站在原地,他不是不想退,而是雙腳已經軟得不聽使喚。


    “沉...涼...”白藏使用靈犀術唿喚,目光卻一直凝在那具漆黑的炭屍上。


    他自然不會得到迴應,周身寒氣越加肆意翻湧。眉間的霜月印也開始閃爍出黑光。


    一眾人見此情景,非常驚恐,一個個臉色慘白,圓睜著眼睛,心髒砰砰直跳,簡直怕得要命。


    白藏在即將與帶頭人擦肩而過時站定腳步,他悠緩的轉過脖子,看向帶頭人,兩眼已經被白光覆蓋。


    “是你做的?”白藏的聲音極致冷膩。


    帶頭人咽了口口水,他臉頰一顫,“這...這是我們所有人的決定!”


    旁邊眾人一聽,皆怨懟的看向帶頭人,但礙於白藏,隻得屏聲靜氣,大氣都不敢出一聲。


    白藏的目光掠過帶頭人,望向那群雙腿都在彈棉花的烏合之眾。


    一瞬間,隻見他抬起左手,朝前推出一掌,帶頭人就被一陣無形的力道釘到了牆上。


    這一下子,站在祭台上的眾人就被嚇得魂不附體,有的哀嚎一聲倒了下去,有的立刻拔腿,四散而逃。


    帶頭人在牆上痛苦的嚎叫,伸長脖子拚命的朝周圍的人叫救命,但那些人已經自顧不暇,哪裏會管他。


    白藏朝沉涼走了過去,他小心的伸出一隻手,想去觸碰沉涼,無奈指尖才碰到沉涼,她那一邊的骨骼已經被燒得碳化,立刻碎裂脫落,散於風中。


    白藏顫巍巍的收迴滿是青筋的手,他低下頭,依舊沉默,隻是眉心的霜月印已經變成了亂神印。


    他一直都沒有咆哮,沒有怒吼,隻是安靜的承受著這一切,他長長的睫毛微微顫動,靜靜地轉身,看向烏雲翻滾的天空,用即將消失的最後一絲神的意識朝天空一笑...


    接下來的蠍庭,進入了血腥的暗夜。


    無數黑灰隨風揚起,無數血雨染紅土地,無數慘叫聲此起彼伏...


    “神君...不要!不要啊!”


    “我們錯了!錯了!”


    沙沙沙...


    利刃隔開皮肉的聲音。


    汩汩汩...


    鮮血從喉嚨流出的聲音。


    在一聲聲淒厲的慘叫,一聲聲的認錯哀嚎中,蠍庭,沒有了神的庇護,沐入血海,就此傾覆。


    ---


    待驚夢的神識神識恢複清明時,她已經躺在白雅的懷中。


    “白雅...”驚夢眸光一顫,帶著哭腔說道,“沉涼是被...!”


    “我都看到了。”白雅一臉悲戚,微微頷首。


    說罷,他轉過目光,驚夢意識到什麽,立刻尋著他的目光看去,是沉涼,她正站在他們對麵不遠處。


    她頭發散亂,衣衫襤褸,渾身都是被鞭笞留下的傷痕。


    “沉涼...”驚夢一手杵地,一手借著白雅掌心的力氣撐起身,她踉蹌著朝前跑出幾步,然後緊緊擁住了沉涼。


    沉涼原本無神的目光頓時顫動,她半張開嘴,也流下淚來。


    “我知道了...知道了...”驚夢越抱她越緊。


    十四年來,沉涼的痛苦,絕望和委屈,好像被這個擁抱中安慰不少。她抽噎著,也緩緩抬起滿是傷痕的雙手,顫顫的環住了驚夢。


    白雅看著她們互相緊擁,哭作一團,心中百感交集,眼底悲痛而又沉重。


    ---


    亡靈珠外,畫舫中,獨玉人的麵色已經慘淡如霜,他僵僵的站在原地,一臉難以置信,口中囁嚅著什麽,幾乎沒人能聽清楚。


    蠍王慕容無鳩也似受到了某種巨大的衝擊,剛剛黑霧中出現的景象,對話,所有的信息都讓他一時難以接受。


    “什麽叫自私的王?什麽叫不管百姓死活?父親,母親...哥哥,姐姐...”


    那些在他腦海中本就模糊的親人形象忽然變得更陌生了。


    一陣劇烈的頭痛從他後腦勺竄來,引得他痛苦的後退了幾步,他抬手揉向太陽穴,癱坐在地。


    李長弈看他們倆好似被天雷當頭劈中,暗暗沉聲歎了口氣。


    “既然已經找到了答案,姐姐他們能出來了嗎?”阿律口氣生硬的問道。


    獨玉人和慕容無鳩聞言,同時抬頭看了一眼阿律,他的眼中隻有怒火和怨氣,沒有半點對其他人的憐憫。


    ---


    “沉涼,”驚夢輕輕放開沉涼,以淚眼對淚眼的問道,“你複活獨玉人,讓他去找在紀國當質子的蠍王,是因為那件未完成的事...對嗎?”


    沉涼被淚水淹沒的眸子一閃,她趕緊吸了吸鼻子,看著驚夢使勁的點頭。


    “未完成的事?”白雅疑惑地走了上來。


    沉涼看向朝她走進的白雅,她的眼眶一紅,雙肩顫動,又不止的淚來。


    “沉涼...”驚夢知道她定是在白雅的身上看到了白藏的影子,一時情緒難忍,又哭了出來。


    沉涼趕緊抹掉臉頰上的淚痕,苦笑卻更像自嘲,她搖了搖頭,又抬眸看向驚夢,口中發出極其微弱的聲音,“你...會幫我吧?”


    那是一種被火灼燒過,暗啞得可怕的聲音。


    驚夢麵色一緊,抿著唇看了她半晌,才轉向白雅。


    “究竟是什麽未完成的事?”白雅眉頭已經擰得緊緊的。


    “白雅...其實沉涼她...”驚夢為難的咬了咬嘴唇。


    白雅瞥了一眼沉涼,又將視線轉到驚夢雙眸,“她怎麽了?”


    “她...她在被架在木樁上的時候,已經在神靈境中布下陣法...將...將自己獻祭給了白藏。”


    “什麽...”白雅大吃一驚。


    “可是那盆狗血封住了她的獻祭咒術,所以她隻能等她的肉體完全被火焚燒殆盡,她神靈境中的元神才能獻與白藏...可...可是白藏...”


    驚夢握緊有些顫抖的雙手。


    “白藏見到沉涼被焚燒,怒火攻心,霜月印無存,靈契無續,緊接著亂神印又出現...”


    聽到這裏,白雅瞳眸顫動,唿出一口寒涼之氣,“我明白了...原來如此...”


    “求...牧古神君...成全...”沉涼的聲音暗啞又細微。


    “事到如今,除了成全你...我也別無選擇...”白雅憂傷的看向沉涼。


    沉涼眸眼一亮,臉上竟然浮現出一抹甜甜的笑,她朝白雅微微頷首感謝。


    “可...”片刻後,沉涼又用沙啞的聲音艱難地,斷斷續續地說道,“這些...煞氣...清除...”


    驚夢立刻會意,問道,“要清除這些煞氣?”


    沉涼點點頭,低頭看向雙手捂住的胸口,“心...神...”


    “心神造境,元神迴歸?”驚夢又立馬會意問道。


    沉涼緊皺的眉頭一舒,笑著又點點頭。


    “明白了。”


    驚夢看向白雅,他們同時轉身看去,暗紅的天空下,是一片血海屍山,處處都冒著濃稠的邪穢之氣。


    “要淨化完這些煞氣可不是容易的事...”白雅搖搖頭。


    驚夢的眼中難得的出現了一種無助感,但她還是深吸了口氣,咬牙笑道,“我試試唄。”


    白雅卻滿臉擔憂,根本笑不出來,“可是我身處汙穢之中,很難用出全力...”


    “那才好呢!”驚夢眉頭一挑,笑道,“你身上還有傷,使不出全力才好!”


    見她這時候還在打趣調笑,白雅眉心驟擰,“驚夢!”


    “放心吧,”驚夢抿唇笑笑,“我會量力而行。”


    白雅歎了口氣,還是擔憂,又叮囑道,“記住,不能逞強。”


    驚夢點點頭,走到祭台邊緣,她雙臂展開,口中念咒,一圈紅色咒輪明豔豔的出現身前。


    “炎靈烈火!映日無生!”


    兩咒同時釋出,一股股烈焰瞬間從咒輪上交錯而出。


    火焰在黑夜中閃耀舞動,如一條條火蛇掠過屍山,掠過血河,掠過蠍庭大小城坊。


    亡靈珠內頓時發出令人驚歎的橙色和紅色光芒,還有點點火星從珠子內部冒出。


    “是驚夢的咒術!她在淨化亡靈珠?!”茯神鳶雙眼大睜,激動的看向阿律。


    阿律擰了擰眉頭,緊張得說不出話來。


    獨玉人和慕容無鳩見狀,都各自湊了上來,漆黑的瞳仁中倒映著熊熊火焰。


    熾熱的火焰唿嘯著,橙紅的火苗在空中跳躍著,滾滾熱浪將蠍庭的死寂打破,劈裏啪啦,轟轟烈烈。


    烈焰充滿力量,不停咆哮著,勢必要燃盡所有邪煞之氣。


    被紅焰灼燒的邪煞化成齏粉,紛紛飄落。


    “白雅,你看,我可以的!”


    驚夢高興的太早了,她哪裏知道這顆亡靈珠中附著了多少邪煞。


    半個時辰後,她已有些疲累,可是卻不能停下來,誰知道停下之後之前的努力會不會白費。


    她隻能咬著牙堅持,一個時辰後,地上堆積的齏粉已經隆起了一座小山。天空中也飄揚著如同黑雪般的粉末。


    驚夢額頭布滿了細汗,她因消耗的靈力太多而使得麵色發白。


    “驚夢...”白雅擔心的喚道。


    “我沒事...”驚夢咬著發白的嘴唇,倔強的搖搖頭,“不能半途而廢...”


    白雅雙眉緊皺,他太了解驚夢的性子,隻好妥協。


    他走到驚夢身後,將手隔空覆在她的手背,一陣白光從白雅手心亮起,驚夢望著一陣陣清冽的靈氣從手背傳到手臂,她側眸看了一眼白雅,“一點點就好,你不要太耗費。”


    白雅冷哼一聲,你還知道不要太耗費。


    終於,又過了半個時辰後,蠍庭邪煞全都燒盡,汙穢也盡數除盡,懸在空中的亡靈珠現出了如月般的光華。


    “成功了嗎?”李長弈驚訝的問道,“驚夢是成功了嗎?!”


    阿律喜極,用力的點頭笑道,“姐姐成功了!”


    ---


    驚夢癱倒在地時,澄澈的天空中出現了一枚清澈的元神。


    它閃爍著淡淡的翡色光芒,飄飄蕩蕩,晃晃悠悠,緩緩鑽進了沉涼的胸口。


    “驚夢?”白雅蹲下扶住她。


    “我沒事。”驚夢麵如金紙,卻還在逞強笑。


    白雅沉聲歎了口氣,隻見沉涼渾身散發出一陣陣耀眼的青光。


    沉涼將雙手交疊在胸前,她閉上眼安靜的感知了一會兒,才微笑著睜開眼睛。


    “牧古神君...”她側身看向白雅,她的聲音不似先前那般幹澀暗啞,變得清甜清脆,“害您失去了摯愛的弟弟,沉涼深感愧疚...”


    她低垂眼簾,又捧出元神,“獻祭之咒還有效用,請牧古神君幫我交給空星神君...”


    白雅皺眉,欲言又止。


    “沉涼。”驚夢喚了一聲,本想問她難道不知道白藏受了天刑,被抽筋刮骨?但她忍住了,她唇角微微一動,“放心,白雅會轉交給他的。”


    沉涼甜甜一笑,“還請牧古神君告訴空星神君,沉涼得空星神君守護五年,深感溫暖和珍貴,和空星神君並肩作戰,同心合力...是沉涼短暫生命中美好的饋贈...”


    沉涼有些哽咽了,她頓了頓,隨即又抿唇一笑,“就這些吧...再說什麽也是多餘...沉涼也該消失了...”


    “沉涼。”


    驚夢眼圈已經濕潤了,隻見沉涼緩緩消失在空氣中,最後她還和驚夢比了個口型。


    “謝謝,驚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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