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你們在說什麽妖女?她要去小界寺做什麽?!”茯神鳶站起身,隨意拉來一個剛想跨出樓的人問道。


    那人被茯神鳶抓著胳膊,幾乎是被拎過來的,他仰頭看了一眼相貌英挺的茯神鳶,“少俠,你不知道嗎?”


    被喚作少俠,茯神鳶眉梢有些得意的一挑,“知道什麽?”


    “少俠是才來京城的嗎?那個妖女最近在可出名了...”


    “出名?”


    正在茯神鳶覺得疑惑的時候,驚夢見觀星樓內一時間人走樓空,有些著急,緊皺著眉頭站起身,“你趕緊詳細說來,什麽妖女?究竟是怎麽迴事?”


    “那妖女啊...是北曲一家妓館的名妓。”


    “名妓?!”驚夢一怔,“等一下,北曲?”


    難道是顏非昔?!她的身份又被人識破了?宮美雪嗎?驚夢腦海中瞬間閃過各種可能。


    “這裏發生了什麽?怎麽人都走了?”張真遙從樓外跑了進來,又見茯神鳶拎著個男子的胳膊,更是驚詫,“阿鳶,怎麽了?”


    “我們也正在問呢。”茯神鳶說道,“說是北曲有個妖女要上小界寺。”


    “妖女要上小界寺?”


    張真遙聞言,懵懂的看向男子。


    “那妖女是深巷忘秦樓的妓子,一手鳳頭琴彈得極好,但她家忘秦樓位置偏頗,又破敗不堪,所以...”


    那人還未說完,旁邊就有人上來說道,“所以才會出妖邪啊!哎呀!你們在這問這麽多,不如一起去看看!”


    “好幾日前就傳她中秋夜要問佛小界寺了,沒想到還真的去了...”男子又說道。


    “可為什麽是小界寺?”白雅這時也已經站起身。


    “因為那裏有位開悟僧,可能是特意想去找他麻煩的吧?”


    驚夢五人一聽開悟僧,同時一怔,“什麽?!”


    ---


    “明明是個妓,卻喜歡裝模作樣,故作姿態,真看不慣她這副清高的架勢...”


    “是啊,你看看,穿成這樣,還手拿佛經,真是辱佛!”


    此刻的小界寺沒了往日的清淨,人挨人,人擠人,熙熙攘攘,嘰嘰喳喳,可憐那座古樸的百年寺門,被來看熱鬧的人踏破了門檻,正發出吱唔吱唔的低吟。


    然而,在烏壓壓的人群中,卻亭亭玉立著個身披薄黃紗,露著雪白肩的美貌女子。


    女子額上綁了條淺色抹額紗,眼波盈盈,清秀絕俗,雖未施粉黛,卻更添楚楚風致,她裙裳輕透,點點火光下冰肌雪膚一覽無遺,及地長烏絲披過肩頭,柔緩的起伏勾勒出她婀娜的身姿。


    她隻是靜靜地站在那裏,就如一朵月下水仙,惹得眾人心動神馳。


    小界寺眾僧都站在掛著燈籠的屋簷下,他們和玄法老禪師一齊雙手合十,闔眼默念心經。


    隻有明衍與女子對視而立。


    女子見明衍望她的眼神不似旁人,無波無瀾,也無半分打量評價之意,她唇角微微一勾。


    “明衍法師,妾有一詩,勞您諦聽。”


    明衍沒有說話,倒是旁邊的人開始交頭接耳起來。


    “聽聽,這妖女還要作詩呢?”


    “一個妓女作什麽詩?”


    “哈哈,莫不是挑逗和尚的淫詩?”


    人群中傳來一陣陣竊竊笑語。


    也正是這時,驚夢,白雅,茯神鳶,阿律,還有水月觀觀主張真遙都來到了滿地落葉的小界寺中。


    明衍並沒有注意到驚夢幾人的到來,他的目光一直凝在麵前女子的麵容上,她雖然唇邊帶笑,但眼底眸光卻露出悲哀神色。


    “請。”明衍輕聲對女子說道。


    女子清眸流盼,嘴角笑意微斂,兩道柳眉微蹙,低垂眼斂,行動如弱柳扶風,緩緩念道:


    “前程往事留不住,唯有宿業網春秋...


    鮮荷欲霸小池塘,難掩鯉子翻肚白...


    要問深巷夜啼物,恐是壁上鏡中人...”


    念到此處,女子嬌喘微微,她抬起那張清白梨花麵,看向天上的月。


    “易時常現金鑲玉,難時方顯白骨殘。


    眾人喜逐名與利,吾亦難逃無明欲。


    半夢半醒歸期無,跪念菩薩般若經...”


    女子悲聲念罷,雙眸已是濕潤。周圍也變得鴉雀無聲,隻餘蕭瑟風聲。


    白雅和張真遙站在人群中,品完詩中意味,皆覺有些出乎意外。


    就連剛剛一直在專心念經的玄法老禪師聞言,也眉頭一蹙,緩緩睜開眼睛看向女子。


    “她到底在說什麽?”


    “不知道,故弄玄虛唄。”


    耳邊傳來一聲聲低語,明衍臉上卻依舊沒有任何表情,他直視著女子,半晌才淡聲問道,“夜啼物姓甚?鏡中人名誰?”


    女子抹了抹眼角的淚光點點,抬起頭,臉上卻又露出一抹嬌媚的笑,“夜啼物姓莫,鏡中人名靈珊。”


    “莫靈珊。”明衍重複了一遍,沉默片刻而後問道,“你尋訪小界寺,所為何求?”


    莫靈珊愣了一下,片刻後,銀鈴般的笑聲便劃破了這裏的寂靜。


    “明衍該不會完全沒聽過妾身的故事吧?”


    她清雅的氣質忽然被這忽然的笑擾得有些鬼魅。


    驚夢看她笑得花枝亂顫,眸光驀然一凜。


    “惡鬼。”她沉聲道。


    ---


    惡鬼出現:因莫靈珊被誣陷毀謗生出


    長相:臉頰枯瘦,雙眼猩紅,怒發豎起在空中,神色憤怒且絕望,渾身赤裸,皮膚黝黑


    ---


    “想必明衍也看到了。”白雅凝著那名喚莫靈珊的女子,低聲說道。


    “這女子不是凡胎,明衍和尚,你會如何除掉這隻惡鬼呢?”張真遙抱著手嘀咕著,眉心微微一動。


    “你是因諦善寺僧人不覺而來。”明衍望著莫靈珊說道。


    “哎呀呀呀,原來隱居深山的和尚...也聽說了妾身的流言蜚語啊?”莫靈珊嬌柔的捂嘴一笑。


    明衍搖搖頭,“我隻聽聞莫檀越素來愛看佛經,愛聽佛法,還經常給寺院捐金銀細軟,莫檀越菩薩心腸...”


    “菩薩心腸?”莫靈珊打斷了明衍,苦笑了一陣,然後歪過頭問道,“既然我有菩薩心腸,為何佛不渡我?反而毀我謗我?”


    人群中抬起一顆顆好事的腦袋,他們探望著莫靈珊和明衍麵上的神色,發出一陣陣竊竊私語。


    “明明是她行為不檢點...居然還有臉這麽問?”


    “她本就是娼妓,有什麽臉?”


    莫靈珊聽著耳邊這些詆毀之語,目光淒涼,沒有血色的嘴唇卻咧開一笑,“明衍你聽到了嗎?世事真是艱難啊...無奈我莫靈珊原本也不清白,所以百口莫辯...”


    “眾口鑠金,積毀銷骨。你不理,他們也隻是徒勞。”明衍說道,眼中卻並無憐憫。


    “這談何容易啊,明衍...”莫靈珊眼含淚光,朝他走了幾步,“你看看我,仔細的看看我!我出生便在妓館,我娘是妓,我也是妓,我身上錦緞,肩上薄紗,腕上珠寶...都是我用身體換來。我自小便在汙泥裏長大,為了活下去,挨過打,挨過罵,人盡可夫,渾身汙穢不堪...”


    她雙肩顫抖,低下頭去,“可是明衍...你說怪不怪,這樣的我竟然愛看佛經,幻想去往佛國,聽我這樣說,你不會也要笑話我吧?”


    莫靈珊說完,便抬起那雙紅彤彤的杏眼望向明衍,見明衍依舊麵無表情,莫靈珊反而像是得了一點點安慰。


    “明衍,我看了《妙法蓮華經》,讀到《普門品》,‘觀世音菩薩。即時觀其音聲。皆得解脫。若有持是觀世音菩薩名者。設入大火。火不能燒。由是菩薩威神力故。若為大水所漂。稱其名號。即得淺處...’哎呀,背誦時我都心生歡喜。然後我又讀了《佛說大淨法門經》,你知道嗎?裏麵有一個故事,和我有關。”


    莫靈珊說起經文的時候眉飛色舞,沒有了剛剛那柔弱悲戚的模樣,她慢慢走近明衍,“說的是靈鷲山下住著個妓女,文殊菩薩不僅沒有嫌棄她是人盡可夫,出生低賤的女子,還特意為她講經說法,傳授智慧。文殊菩薩多麽慈悲啊,她要度化那個妓女。而那位妓女竟然在菩薩的教導下...真的成了佛!還去往了佛國!”


    聽到這裏的時候,眾人目光皆顫,難以置信的麵麵相覷。唯有驚夢幾人一臉凝肅,眸底還有憐憫之情。


    “她真的成佛了嗎?明衍。”莫靈珊睜大眼睛望著明衍。


    眾人也都隨著她的目光齊齊投向明衍。


    “她宿世有德,又得文殊師利現身勸化,堅心於無上正真道意,自然能成佛。”明衍說道。


    “可我也一心向佛,求道問法,都說佛渡有緣人,我這樣虔誠,還不算與佛有緣嗎?如果算的話,明衍,為何佛菩薩不渡我,反而派個淫僧謗我呢?”


    莫靈珊更靠近他了,用含著淚的眼睛凝視著他問道。


    “我觀身不淨,才想找他詢問發願懺悔之法...我如上師一般敬他,虔誠供奉於他,他卻對我起了奸淫之心,未能如願又將髒水潑我一身,說我勾引僧道?明衍...佛門弟子可以如此行事嗎?”


    明衍依舊冷麵,口中隻說了兩個字,“不可。”


    “可你本就是人盡可夫的娼妓...”


    “是啊,勾引人就是你們這些青樓女子擅長的。”


    “是啊,在這立什麽牌坊?”人群中又傳出幾句閑言碎語。


    “你們再不閉嘴...”驚夢眼中燃起熊熊怒火,她側過身對旁邊那幾個男女咬牙道,“可能就要吃苦頭了。”


    “嘿...這小丫頭...”一個婦人剛想發飆,就見驚夢身邊還高高的矗立著幾個身姿英挺的男子,看他們綢緞華服,腰間還掛著精致玉佩,想來身份不凡,便趕緊住了口。


    明衍這才注意到了驚夢幾人,他眸光微微一動,朝他們頷首,才又聽莫靈珊繼續說道,“聽到了嗎明衍,我隻是卑微妓子,不覺一句話就能定我生死,就可以顛倒是非...我被汙作誘僧妖女,被千夫所指,我想上門講理,他卻避而不見!”莫靈珊銀牙一咬,“所以我才來尋你啊,明衍,都說你是開悟僧,你能告訴我是為什麽嗎?”


    “因緣。”明衍直視著他,直截了當的答道。


    “因緣?”莫靈珊半張著朱唇愣了愣,一顆淚珠劃過蒼白的臉頰。


    “因緣?!明衍,那我問你!又是什麽因緣!要讓我遭受這一切呢?!”


    莫靈珊身上的惡鬼嘶吼著怒視著明衍,明衍卻隻是靜靜的看著它,“你要破障,必行渡劫。”


    “什麽?”莫靈珊眸光微動,“什麽意思?”


    “人生難得,佛法難聞。難聞佛法之人難聞佛法,聽聞佛法之人不解正法,業障深厚,智慧不夠,就算聞法也至死不悟。所以你要破障,就必行此劫。”


    明衍聲音洪亮,字字振聾發聵。


    莫靈珊眸光顫動,又愣了好一會兒,身體中那隻惡鬼消退些許,半晌之後,它竟卻又不服氣冒出頭來,莫靈珊後腦勺猛烈一痛。


    “在這個生不如死的地方,”她痛苦的捂著頭,彎下腰說道,“我一直痛不欲生,以為找到托身之所,哪想到佛門不淨假慈悲,逼我絕望癲狂...”


    “三界如火宅,可憐我無處容身....”莫靈珊說著,一直握在手中的經書掉落在地,她開始伸手在袖中摸抓著什麽。


    “她...她要做什麽?”


    “不知道啊...”眾人臉上露出無比的恐懼。


    “嗬嗬...”莫靈珊笑了起來,同時直起身,揚起手,一把鋒利的匕首出現手中,正對向自己雪白的喉嚨。


    眾人一見,皆驚唿著往後一退。


    “世上根本無佛國,真是白費功夫,徒勞一場...”莫靈珊用氣若遊絲的聲音說著,就要動手劃破自己的喉嚨。


    驚夢見狀,手心攥了一把火,正準備製止。就在這時,隻聽明衍沉著的說道,“莫檀越,想去看看嗎?”


    “唔?”


    “佛國的模樣。”


    莫靈珊睜大眼睛,目不轉睛的看著明衍。


    明衍抬起手,指尖比出一個拈花手勢,他周身頓時光曜灼灼,就在眾人都驚訝的望著他的時候,時間停止了,小界寺中所有人臉上驚異的表情也都同時凝固了。


    莫靈珊握著匕首的手不住的顫抖,她不知所措的看向四周,“他...他們都怎麽了?”


    “想去看看嗎?”明衍又一次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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