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兔芸心的身體已如霧氣一般輕薄,兩隻毛茸茸的兔耳朵一隻勉強立著,一隻已經耷拉了下來。


    釋放那隻蝶魄已經用盡了她渾身神力。


    她輕飄飄的靠著驚夢,任由白雅診察。


    “凝神。”白雅柔聲說道。


    芸心順從的閉上眼睛,深吸了口氣。


    白雅見她周身神絲不穩,幾近脆弱崩潰,凝神後放在膝上的手也更加顫抖不已,便沉吟一聲,伸出兩指指向芸心的眉心,向她灌注神氣。


    芸心頓時感覺身體中有強大的神力灌入,便彷徨的睜開眼睛,“神龍君...何苦耗費...”


    “試著調息看看...”白雅說道。


    芸心優柔的看著他。


    “還沒到放棄的時候。”白雅耐心的說道。


    “驚夢,將芸心再扶起來一些。”白雅又說道。


    “好!”驚夢趕緊用雙手環抱住芸心,將她整個身子撐了起來。


    “謝謝...”芸心說道。


    半晌後,芸心臉上終於恢複了些許氣色,她抬起晶紅的眼眸看向白雅,問道,“神龍君...你們來的時候...又見到我的夫君嗎?”


    驚夢和白雅同時一怔,“你的夫君?”


    “我的夫君是太庭風神飛綰。”芸心孱弱的杵起身子,哽咽著說道,“我施放蝶魄...其實是為尋找飛綰,沒想到...誤打誤撞找來了你們...神龍君,巫女姑娘...我求你們....求你們幫我救飛綰...”


    “風神怎麽了?”驚夢問道,“你們究竟發生了什麽?”


    芸心抹了抹臉頰上的淚,“今日卯時,天才破曉,甘驪山中就來了兩位陌生人。他們在山中一路尋找,沒一會兒就尋到了梨花徑。飛綰很快就意識到,他們可能是衝著我的神龕來的。”


    “你的神龕?”驚夢的眉頭皺了起來。


    芸心咬著嘴唇思忖了片刻,便揚手捏了個神訣。


    “這是月石,自上古就由我們梨花宮玉兔守護。”


    驚夢目不轉睛的看著芸心掌中那顆發著光的白色瑩石,“月...月石?”


    白雅凝了凝眉,“芸心,來的是怎樣兩人?”


    芸心將月石緊緊捏在手心,“那兩個人很怪。一位頭戴鬥笠,看不清長相,另一位...”


    她顫抖著深吸了口氣,“他的眼睛上蒙著紅布,周身靈氣異常詭譎...”


    “神龍君...”芸心又鄭重的喚了白雅一聲,“飛綰說,那個被蒙著眼睛的人...好像...好像是個禦神體...”


    “禦神體?”白雅的麵色驀地一沉。


    在靈山學習的時候,驚夢曾經聽巫鹹提過:


    “命犯孤星,千年難遇,不守陰陽,不受天道。


    吞噬神元,禦使神力,若入邪途,神巫盡誅。”


    “他既能禦水,又能禦土,每一種神術都達到了爐火純青的地步...”芸心說道。


    “什麽?你們與他交手了?!”白雅不禁皺起眉頭。


    芸心點點頭,臉上浮現出後悔、痛苦的神色,“就在外麵的梨花小徑...”


    白雅臉上的笑意徹底沒有了。芸心開始啜泣起來。


    “我們完全沒想到他會那麽厲害,合我們兩神之力想與他戰個平手...竟...竟都不可能...”


    芸心還在哭著,白雅卻緩緩站起身,口中喃喃了一句,“我明白了...”


    驚夢愣了一下,騰地站起身問道,“啊?白雅明白什麽了?”


    “有了月石,”白雅仰頭看著天空,眯著眼睛仿佛是在自言自語,“他們就能輕易知曉每一位神明的位置...尤其是那些消影藏形,隱居深山的...孤神...”


    說到這裏他心弦一顫,目光登時一凜,“難道他們是要...!”


    “是要做什麽?!”驚夢問道。


    芸心也止住了哭泣,詫愕的抬眸望向白雅。


    “看來他們是要...獵殺神明啊。”白雅說話時唇角又浮現了一抹笑,但這抹笑罕見的帶著嗜血的意味。


    “獵殺...神明?”芸心徹底被嚇壞了,“飛...飛綰...”


    驚夢倒抽了口涼氣,趕緊蹲下身問道,“芸心,然後呢?你怎麽迴來的?”


    “我?”芸心神情恍惚的迴憶道,“我被禦神體重傷,那時飛綰好像也傷得不清,情急之下,飛綰說掩護我逃跑,讓我趕快迴到梨花宮釋放山織迷陣和保護咒,他說...他隨後就來....隨後就來...”


    她眼睛一紅,崩潰般的哭了起來,“巫女姑娘...飛綰...飛綰是不是已經...”


    驚夢咬了咬嘴唇沒有說話,但不祥的預感再次湧上心頭。


    飛綰身負重傷,又一人抵抗在外,若他們的目的真是獵殺神明...那飛綰恐怕....


    “飛綰死了,我也絕不會獨活...我和飛綰...無論生死...都要在一起...”


    她傷心欲絕,身後那座白玉石塔像是在附和她的痛苦,也發出陣陣哀鳴。


    石塊開始剝離脫落,原本堅硬的石柱上出現了一道傾斜的裂縫,那道裂縫快速的向上撕裂,細細的石屑和灰塵從石塔上方簌簌的往下掉。


    石塔之上的火焰越發暗淡了。


    “芸心,不要這樣...你要將你的神火熄滅嗎?”驚夢見狀,趕緊出聲勸道。


    芸心卻像沒聽到一般,大顆大顆的淚珠落下,自言自語道,“飛綰...等等我,我馬上就來了...來了...”


    “芸心!你要這樣辜負飛綰嗎?!”驚夢緊緊捏住芸心纖薄的雙肩。


    芸心像是吃了一驚,“你說什麽?”


    “飛綰拚了命救你,你就這樣輕易放棄了?你的命可是他用生命換來的!”


    “驚夢。”白雅沉聲喚住她,搖了搖頭。


    芸心原本有些怨懟的看著驚夢,想了片刻後眼神漸漸緩和下來,便愧疚的低下頭去。


    “芸心,我有個不情之請,”白雅悲憐的看著芸心,蹲下身問道,“以你現在的神力...能使用山神印嗎?”


    芸心皺了皺眉頭,有些吃驚的抬起那雙紅眼睛看向白雅,“山神印?”


    白雅看了一眼石塔上的火焰,“我想請你幫我們確定那個禦神體的位置。”


    “什麽?”芸心吃力的直起身,柔弱的身軀又開始顫抖起來。


    “您說確定什麽?”她深深的懷疑她聽錯了。


    “確定那個禦神體的位置,”白雅又重複了一遍,然後微微一笑,“應該可以做到的吧?”


    “神龍君...”芸心不敢相信的瞪大雙眼,“您要去找禦神體?!您明明知道他...”


    “山織迷陣在不斷的擴大,”白雅卻打斷了芸心,“我再入迷霧就會如無頭蒼蠅,沒有方向。你若能幫我確定他的位置,就再好不過了。”


    “不...不可以,神龍君...”芸心搖頭。


    “如果我去的及時...”白雅眼眸深沉的看著芸心,“也許還能給飛綰留一線生機...”


    芸心一聽,張開嘴巴頓時失聲,她眨了兩下眼睛。


    “確定他的位置,能做到嗎?”白雅又問了一遍。


    芸心一咬牙根,拚命的點頭,“我可以!可以!”


    此刻站在一旁的驚夢也半張著嘴巴,“白雅的言下之意是他要一個人去找那個禦神體?那個連兩位神明聯手都打不過的禦神體?”


    驚夢緊握著雙手,頭皮都有些發麻。


    “驚夢...”


    白雅抬眸看向一動不動僵在原地的驚夢,臉上依舊掛著雲淡風輕的微笑,“你就在梨花宮裏等我,我去去就...


    “我不要!”驚夢一臉倔強的打斷白雅,拒絕時指甲都嵌進了手心的肉裏。


    白雅真起身,朝驚夢走了過去,“你也聽到了,對方畢竟是禦神體,你又剛剛下山...這樣的對手,恐怕不是你的能力所及。”


    “白雅是擔心我首戰就不幸身死嗎?”


    白雅愣了一下,他心中確實有這樣的擔心,“驚夢,禦神體不守陰陽,不受天道,危險至極。你留在這裏有芸心庇護...”


    “可我不是有你庇護了嗎...”驚夢認真的認真的看著他說道,“沒有白雅的時候,我自己庇護自己,從不怕事。有了你做我的守護神,反而要我躲起來?”


    白雅從沒遇到過還會與自己頂嘴,討價還價的巫女,頓時喉頭一梗。


    “白雅的職責是護我周全,那麽理應我戰你守。”驚夢又說道。


    白雅看著眼前這個隻有十七歲的小女孩,一時竟然沒有了主意,他居然垂下目光與坐在地上的芸心對視一眼,似在征詢她的意見。


    “現在的小女孩都這樣任性嗎?”


    “不不,這樣的我也是頭一次見。”


    “那我該如何?”


    “神龍君,您問我啊?”


    “要是個男巫,我肯定同意帶他出去曆練一下,可是她...”


    “她正瞪著我們...”芸心輕咳了一聲,“讓她去吧,我感覺把她留在這裏很危險,可能會把這裏燒了...”


    “你...剛剛不是還要求死嗎?”


    芸心眉頭一皺,我主動求死和被火燒死還是有區別的。”


    驚夢站在一邊,見白雅和芸心麵麵相覷又不說話,心下又焦又躁。


    她剛想再說話,白雅就轉過身來了,隻見他嘴角一彎,溫柔的點頭道,“好,那就依你所言,我們一起去找禦神體。”


    ---


    芸心逼著自己重新振作起來,雖然麵容依舊蒼白,但也能顫巍巍的站了起來。


    “我一定會找到你...找到你!”


    她緊咬牙根,一陣陣白光從她纖細的手臂注入石塔。


    石塔上的火光亮了些,又亮了些。


    火光有如漣漪,開始一圈圈向外蕩開。


    非常吃力。芸心開始大口喘氣,額頭上,鼻尖上都冒了一層細汗,但她依舊堅持。


    不知又過了多久,她猛地睜開那雙晶紅色的眼睛,嘴角揚起笑意。


    “終於找到你了...”


    ---


    茯神鳶一言不發,他低眸望著杯中倒映出的明月,晃了晃,月光散開又很快聚攏。


    又晃了晃,又聚攏。


    他有些氣悶,索性抬起酒杯,一口將杯中酒飲下。


    “要打架了嗎?”


    口中的酒還沒吞咽下肚,卻聽花神如意激動的問道。


    茯神鳶立刻放下杯子,瞪向如意。


    “驚夢,打架這一部分...拜托講得詳細一些!”


    茯神鳶平移目光看向正在說話的裴棠,隻見他右手握杯,左手捏著一塊半個時辰前啃過一口的綠豆糕餅,正一臉懇切的看著驚夢。


    “喂!我說你們...”茯神鳶沒好氣的開口,卻聽身旁一直在認真吃點心的阿律也發出嗚嗚呃呃的聲音。


    “啊?你也想聽啊?”茯神鳶一臉為難的看向冪籬。


    “嗯。”冪籬中傳來阿律的聲音。


    “那麽,”驚夢挑著眉看向茯神鳶,笑道,“我就繼續把故事說完吧?”


    她嘴角邊明明就是不懷好意的笑。


    茯神鳶眉眼一抽,咬牙說道,“不許添油加醋!不許誇大其詞!不...不許...”


    他想了好一會兒,還是沒不許出來,驚夢卻已經揚起俏麗的鼻尖說道,“從哪裏說起呢,哦!就從你偷襲我們那裏開始說吧。”


    茯神鳶瞳孔驟縮,一臉鐵青的暗自囁嚅了句什麽。


    ---


    安頓好芸心後,驚夢和白雅跟著雪白的蝶魄來到了一處寒潭。


    寒潭邊水汽彌漫,藤蘿蔓生。


    這裏靜謐清幽,卻聽不遠處有水流石上,淼淼淙淙。


    驚夢和白雅站在潭邊,目光不斷向四周警惕逡巡。


    忽然,一股寒氣襲來,寒潭上方猝不及防的出現了三根水刺。


    水刺來勢洶洶,破開繚繞在寒潭上的白霧,嗖嗖嗖的就朝驚夢和白雅疾馳襲來。


    初出茅廬的驚夢還是稍顯經驗不足,被意料之外的偷襲驚得一愣。


    白雅見狀,急忙在手上捏了個訣,四周寒氣忽起,水汽迅速凝聚,飛過來的三根水刺立刻結凍成冰,停在了半空。


    “驚夢,還要發呆到什麽時候?”


    白雅一邊說著,一邊瀟灑的將一揮手。


    冰刺盡數落入水中,沉進潭底。


    驚夢這才晃過神來,抱歉的看了白雅一眼,想到剛剛自己那一番逞強的話,臉頰更是一紅。


    就在這時,潭水又開始起伏晃動,一排排水浪漫過寒潭,相繼湧向他們腳邊。


    “泉先族的禦水之術。”驚夢擰眉說道。


    “想用伏水之殤?”白雅麵容很冷,但嘴邊依舊掛著笑意,“絕無可能。”


    說罷,白雅那對墨藍色的瞳眸快速變淺,直至變成極淡的琥珀色,然後自他周身瞬間爆發出強烈的金白色光芒。


    湧動的潭水霎那間翻起冰晶,就在驚夢眨眼間,寒潭表麵居然被結實的堅冰徹底封住。


    寒潭,終於變成了名副其實的寒潭。


    “驚夢!”


    聽白雅一喚,驚夢立刻點頭,揚起手在胸前快速劃出一道咒印。


    熾熱的紅光瞬間逼退了他們身旁的白霧。


    柔軟的身姿在潭邊舞動,紅色的咒靈不斷跳躍,驚夢先是朝前一推,隨即快速將雙手打橫一展。


    一輪耀眼的赤紅色咒輪霍然出現寒潭之上。


    “映日無生。”


    她粉唇輕啟,咒輪轟隆隆轉動起來,不斷驅趕著霧氣向前飛旋。


    咒輪在冰麵行進了一段距離後,又忽然停了下來。


    驚夢手上加力,卻覺一股力量正在與其抗衡。


    白雅唇角一揚,“來了。”


    ---


    一位身材健碩,目遮紅布的禦神體出現在了咒輪之後,他正以泉先神力抵抗著驚夢的咒輪。


    驚夢睜大眼睛,透過咒輪看向禦神體,漆黑的眼中盡是怪訝,這是她第一次見到傳說中的禦神體。


    “哦?禦神體身後怎麽會跟著個術士...”


    聽白雅這麽一說,驚夢一麵護持著咒輪,一麵歪過腦袋朝禦神體身後看去。


    那個頭戴鬥笠,還將帽簷壓得低低的男子...居然是個術士?


    白雅沉吟一聲,周身神光漸漸消淡,眸色也倏然間變迴了往日的墨藍。


    “驚夢,掌好咒輪。”


    白雅的靈犀術才傳進驚夢腦海,驚夢就見他飛身一躍,身姿快如流星,瞬息間就出現在禦神體身後的術士麵前。


    驚夢目光炯炯,一臉欽佩。


    隻見白雅右手兩指抬起一點,術士的身形竟然化作一團黑煙,瞬間消散。


    “幻術。”


    當白雅意識到這點時,隻聽有人用粗糲的聲音大喊了一聲,“破土!”。


    “中計了!”驚夢見狀,焦急的往冰麵奔出幾步,然後蹬地躍起,縱身飛過咒輪和禦神體。


    就在禦神體即將朝白雅釋出神咒“破土”時,她一把緊緊握住了禦神體蓄積了神力的手腕。


    白雅轉過身,看到及時出現在他與禦神體中間的驚夢時,眸光微動,“驚夢...”


    驚夢雙眼緊盯禦神體,手上紅光閃爍,絲絲縷縷的咒力不斷沿禦神體手臂往上蔓延。


    “守宮!”


    梨花林某處又響起術士的命令。


    麵無表情的禦神體手臂猛然反轉,意圖斷臂掙脫,驚夢一怔,趕緊放手。


    禦神體往後靠向驚夢的咒輪,因為沒有了驚夢咒力的掌持,咒輪被他高挑的身形一碰就散。


    “青縹抱月 。”


    樹林裏又傳出低沉而沙啞的聲音。


    禦神體挺拔的矗立在冰麵,慢悠悠的掄直雙臂在身前劃了個弧線。


    眼見他身邊的氣流隨著他的動作湧動起來,驚夢小心的往後退了一步。


    “白雅?”


    隻見白雅一反剛剛的緊張神情,隻是負手站在冰麵,好像還有那麽點興味盎然。


    驚夢還在困惑,禦神體的雙手卻已經蓄力完成。


    四周的空氣似乎瞬間凝固。


    驚夢深感不妙,還未來得及細想,就見數十條帶刺的藤蔓從四麵林中飛出,迅猛的朝他們飛襲而來。


    驚夢見白雅居然還是沒有動作,便屏住唿吸舉起雙手,快速在胸前麻利勾出兩道咒印。


    兩條火蛇破空騰起,帶著熾烈的火焰舞動著身軀,迎向飛來的數條藤蔓。


    藤蔓被無情灼燒,很快變成黑灰,飄散在空氣中。


    驚夢口喘大氣,稍微挺直腰想要轉身問白雅為什麽無動於衷。


    可當她轉過身,發現身後的白雅早已沒了蹤影。


    “白雅?白雅?!”


    驚夢焦急的喚了幾聲。


    “驚夢,揭開他眼前的紅布。”白雅的聲音忽然出現驚夢耳邊。


    “啊?”驚夢愣了一下。


    “揭開禦神體眼睛上的紅布。”白雅又重複道。


    驚夢看向站在寒潭上的禦神體。


    真是奇怪,剛剛還無法無天的禦神體現在渾身僵直,竟然一動不動。


    驚夢舔了舔嘴唇,小心的踩著冰麵靠近,然後揚起手,一把就扯掉了禦神體雙目上的紅布。


    神清骨秀,俊美非凡。


    原來是個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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