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奇怪...”


    茯神鳶盤腿坐在廊下,抬頭看著天空紛紛揚揚落下的輕薄雪花。


    “昨天還出太陽,今天怎麽就下起雪了...”


    “阿嚏!”他話音剛落,就聽驚夢打了個噴嚏。


    驚夢吸著被凍紅的鼻子往矮桌上的火爐邊靠了靠。


    正在用撥火棒挑動爐中火炭的白雅停下動作,看了一眼她身上單薄的黑衣,“去加件衣裳,這些晚點再弄。”


    “沒事,穿太多做事反而麻煩。”


    驚夢一麵說著,一麵搗弄著手中的草藥。


    在她麵前的矮桌上,正鋪展著三張四方大小的白布。


    “生薑,蘭香...”她嘀咕著,將一撮撮草藥放到白布上。


    茯神鳶卻忽地轉過身來,一臉壞笑的問道,“要是我們今天不送草藥去靜西寺會怎樣?”


    “嗯?”白雅抬眸看了他一眼。


    茯神鳶一臉莫名的興奮,他挪了挪屁股,“那個骷髏女的脾氣比驚夢還不好...要是等不到草藥...恐怕會立刻跑來山齋再找我們打一架吧?”


    聞言,正在挑揀草藥的驚夢手上微微一頓。


    “你剛剛說什麽?”她抬起陰戾的眼睛看向茯神鳶。


    茯神鳶眨巴著眼睛,順便從白布上隨意挑了一根不知名的草藥就往嘴裏叼,“我說什麽了?”


    “你說誰脾氣不好?”驚夢冷聲問道。


    茯神鳶迴憶了一下,“那個...骷髏女啊...”


    “是嗎?那我怎麽好像聽到了我的名字?”


    驚夢盯著他,將手上抓的香蘭子一把扔下,正要發作,白雅卻將指節分明的手橫在了兩人視線之間。


    “撿起什麽就往嘴裏送,也不怕中毒?吐出來。”他先看向茯神鳶說道。


    茯神鳶哦了一聲,又嚼了兩下,才乖乖將嘴裏的草藥吐了出來。


    見他一副吊兒郎當模樣,白雅太陽穴猛的跳了一下。


    隻能暗自深吸了一口氣,才看向驚夢,“他直來直去少根筋,你不要和他計較,不過,既然被別人指出缺點,那就要學會檢討,知道嗎?”


    驚夢這邊也一臉桀驁,但礙於白雅那溫和中又帶著無法抵抗的威嚴,她隻得抿緊嘴唇,將氣撒在其他地方。


    她將裝著草藥的白布四角粗暴的捏起,扯出繩子利落的打了個結,不過目光一直咬在茯神鳶那張欠揍的臉上。


    白雅勉強滿意的笑了笑,但才把手放下,又聽茯神鳶朝驚夢說道,“要乖乖的聽白雅哥的話...別總想著打人,脾氣壞的人長得再好看都沒用,知道不?”


    聞言,白雅眉稍一挑,平移過目光看向茯神鳶,還未及說話,卻見一團火焰咻的從眼前掠過。


    茯神鳶像是早就做好準備,一個縱身向後跳到廊下,還得空把握了時機衝驚夢得意的做了個鬼臉。


    驚夢唇角一抽,撐著桌腳彈身一躍,眨眼間便出現在茯神鳶上方。


    茯神鳶立刻側身一閃,隻見兩道火光穿破霏霏白雪,落在自己剛剛站的地方。


    雪地上立馬被火焰燙出兩個大洞,發出嘶嘶的聲響。


    “這麽狠?”茯神鳶眼睛一眯,手下竄起一陣風,吼了一聲,“煙波起!”


    “又是這招?”驚夢不屑一笑,“這次你死定了!”


    說罷,幾簇火焰便在空中劃出幾道絕美的拋物線。


    “喂...你們...”


    一個年少輕狂,一個桀驁不恭。


    白雅看著他們在雪中纏鬥的身影,不禁揉了揉眼角鼻梁,苦惱的歎了口氣。


    ---


    半個時辰後,茯神鳶腆著一張鼻青臉腫的臉朝天花板上看了一眼,“欸,你們說...那小鬼剛剛看到我們打架了嗎?”


    “或許吧...”白雅說著抬起茶碗小啜了一口,“應該看到了你被打的全過程。”


    “白雅哥!”茯神鳶瞪大眼睛,正想反駁,下頜處卻傳來一陣酸痛,“哎喲...”


    “你還是少說話為好。”白雅瞟了他一眼,淡聲說道。


    端坐在桌邊的驚夢嘴角微微朝上一撇,將係好麻繩的三隻藥包朝茯神鳶拎起來甩了甩,“去送藥吧!”


    “啊?為什麽是我?”


    “因為你輸了呀!”


    “我輸?!”茯神鳶頓時就憋紅了臉,不服氣的撅起嘴說道,“你讓白雅哥解開我身上其他的封印再試試?”


    此話一出,白雅的眼中忽然浮現一道寒光,聲音也透出幾分涼意,“阿鳶,你說什麽?”


    茯神鳶登時就知道自己說錯了話,驚夢見狀,也端正的坐了起來。


    “白雅哥,我...”


    眼見白雅身上散發出滲人的氣壓,驚夢趕緊催促茯神鳶道,“快去送藥吧!”


    茯神鳶趕忙點頭,拿過驚夢遞過來的藥包,悄悄又看了一眼白雅,才像個做了錯事的小孩一樣忙不迭溜出山齋。


    看著茯神鳶的身影慢慢消失在雪中,驚夢才偷瞄了一眼白雅。


    白雅臉上沒有笑意的時候會變得冷峻淩厲,令人莫名膽戰心怯。


    見白雅沉默不說話,驚夢也抿嘴不言,她小心的觀察著白雅,抬起手邊的白瓷茶碗,湊到嘴邊便咕嚕灌了一口。


    “啊!燙燙燙...!”


    白雅皺眉看過去,隻見驚夢臉頰泛紅,一臉困窘。


    “唉...”


    沒一個省心。這次被請出靈巫神鑒,真像是來曆劫的。


    想到這裏,他又苦惱的摁了摁太陽穴。


    ---


    這會兒雪下得更大了,仿若鵝毛一般大朵大朵的雪花正紛紛揚揚的從長空落下。


    驚夢和白雅安靜的坐在廊下烹茶看雪。


    “天氣冷的時候傷口最容易疼...”


    聞言,坐在廊邊的驚夢扭過頭看向白雅。


    白雅朝她遞出一碗熱茶,墨藍色的眸子溫柔似水,“喝完這碗茶,上去看看?”


    驚夢接過茶,“我已經試過很多次了...還要試?”


    “阿律才一歲,從未感受過父母的愛,身邊也沒有兄弟姐妹,沒人疼沒人愛就算了,還遭遇了那樣的虐待...真是...”


    可憐二字還沒說出口,白雅就見驚夢眸光一顫,她放下茶碗,騰的一下站起身,腳下飛快的就往明間走去。


    白雅滿意的挑眉一笑,垂下眼,拿起撥火棒挑了挑紅赤赤的炭火。


    閣樓的門被驚夢拉開時,一陣寒風便撲麵而來。


    驚夢望向正前方大開的矮窗,“小鬼?”


    雪花正簌簌飛進窗裏。


    好冷,驚夢吸了吸鼻子,環住胳膊探頭在閣樓裏搜尋了一番。


    “咦?人呢?”


    她趕忙走進閣樓,四下又尋了一圈,正在驚疑的時候,忽然看到窗外瓦簷上,正坐著一個小小的身影。


    “小鬼...”驚夢走到窗邊彎下腰,“怎麽跑到外麵去了?不冷嗎?”


    聞言,阿律緩緩扭過頭看向驚夢。


    脫下鬥篷的他此刻渾身雪白,不是因為身上沾染了白色的雪花,而是他本就一頭銀白頭發。


    雪白的肌膚,銀白的短發,他幾乎快要融進這茫茫白雪之中。


    “進來吧,會冷死的。”驚夢朝抱膝坐在雪中的阿律伸出手。


    細碎的銀發略微遮住阿律的眼睛,他緩慢的眨動著長長的睫毛,睫毛下那雙翡翠般碧綠的眼睛,正在皚皚白雪中氤氳著悲傷的光茫。


    如此悲傷的目光卻像一把鋒利的刀,刺進驚夢的心窩。


    “真的會死的!”驚夢說著又將手朝他伸出一段。


    阿律還是那樣,毫無生氣,也不說話,隻是看著驚夢。


    他的氣息怎麽那麽弱,是被雪覆蓋了嗎?還是因為鼻子以下都被半個麵具遮蓋的緣故?


    驚夢實在沒辦法了,她探頭朝窗外望了望,咬著牙在唇角勉強擠出一抹笑,“喔...還是你會挑地方,這裏看雪更漂亮...不介意我出來和你一起看雪吧?”


    阿律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隻是將腦袋轉了迴去,靜靜地坐在飛雪之中。


    驚夢抓了抓額頭,想了片刻,索性抬起腳從矮窗翻了出去。


    咯吱...咯吱...


    她盤腿坐到阿律身邊,雪花不停飄落。


    “哇,真是要命的冷,一會兒要是把傷口凍疼了我可不管你。”


    阿律一如既往的沒有迴應,他隻是抱著膝蓋,抬頭望向漫天的鵝毛,安靜得像一尊冰雕。


    驚夢與他靜坐了一會兒,抿了抿被凍得發白的嘴唇,對於一個禦火的巫女來說,長時間坐在雪地裏感受寒氣入侵,可謂一種酷刑。


    不行不行,受不了了。


    驚夢朝前伸出凍僵的手,指尖在空氣中笨拙一勾,“洛神珠。”


    一串玲瓏紅潤的光珠立時閃爍在她指尖。


    阿律眸光一晃,歪過腦袋,看著洛神珠眨了眨眼睛。


    本想喚來取暖,卻意外的發現阿律好像有些感興趣。


    驚夢的嘴角立刻浮起一絲笑意,趕忙念了一咒。


    赤紅的洛神珠從她指尖飛進皚皚白雪,隨著她手指彈動,珠子也改變著形狀。


    “小鬼你喜歡什麽?”驚夢問道,“兔子?”


    一咒出,洛神珠立刻聚成兔子形狀,在半空迎著雪蹦躂。


    阿律打量了一會兒眼前那隻金紅色的兔子,搖了搖頭。


    雖然是否定的答案,但是總算有了反應,驚夢欣喜的趕緊變化手勢。


    “花?”


    兔子蹦躂著,落到半空時不見了,變成了一朵綻放著紅色光芒的牽牛花。


    阿律還是搖頭。


    驚夢絞盡腦汁的想了想,“那蝴蝶怎麽樣?”


    牽牛花開到最盛的時候漸漸消失,洛神珠變幻成了一隻撲扇著翅膀的紅色鳳蝶。


    阿律瞳仁一顫,碧綠的瞳仁中映照出雪中翩翩飛舞的鳳蝶。


    “原來你喜歡蝴蝶啊?”驚夢抿唇一笑。


    此刻,白雅也已經起身,站在廊下抬頭望著驚夢用洛神珠變化出來的鳳蝶。


    鳳蝶在落雪中上下翻飛,一對漂亮又輕盈的翅膀閃爍著紅光。


    阿律身體往前一傾,肩上堆起來的白雪往下簌簌掉落。


    他伸出凍得發紅的小手想去觸摸空中撲扇著翅膀的鳳蝶。


    驚夢趕緊抬手將他護住,“危險!掉下去我又要挨罵了。不如我把它喚過來好不好?”


    阿律縮了縮身子,整個坐在了驚夢的臂彎中,淡淡的點了點頭。


    小小的人兒乖順的坐在驚夢臂彎之中,驚夢心裏暗自湧起一股暖流,很小心的攏了攏手臂。


    她將手指一收,紅色的鳳蝶立即撲扇著翅膀飛了過來。


    阿律一手搭上驚夢臂彎,一手高高舉起想去觸摸鳳蝶。


    驚夢那隻被冰冷的小手觸碰的臂膀微微一顫,心裏卻有說不出的高興。


    就當阿律的手馬上就要觸到洛神珠幻化的鳳蝶時,山齋門口忽然傳來一個聲音。


    “謔,幻術!”


    驚夢循聲望去,還沒來得及反應,阿律就已經消失在了她臂彎中。


    “喂!小鬼...”


    阿律飛快的躍進矮窗,躲迴了閣樓裏。


    木窗隨即嘭的一聲關上。


    驚得周圍雪花亂顫。


    驚夢咬了咬被凍得發紫的嘴唇,憤恨的朝大門口瞅去。


    一個青衣道士正站在門邊,他兩手揣在寬大的袖口裏,一臉笑意。


    “張真遙?”驚夢驚愕的問道,“你怎麽知道這裏?”


    “那個...”裴棠從張真遙身後不好意思的走了出來,他身上的絲絨襖衣看上去可比張真遙身上的單衣暖和多了。


    “我在仙子橋那裏遇見他...”裴棠麵色為難,“就...就被他纏上了...”


    裴棠話音才落,張真遙就已經嬉皮笑臉的走進庭院,在廊前階下朝神龍君白雅鄭重的行了個禮。


    “神龍君,我來赴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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