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後剛過,丞相府內卻人影晃動,護衛們更是風塵仆仆。


    “迴稟丞相!還未找到!”


    “廢物!一個男孩都能跟丟!”蕭岩自紅木椅上憤然起身。


    侍從誠惶誠恐地跪下,“迴丞相,卯時亡靈山上霧氣濃重,前一刻還看著他在焚紙祭祀,後一刻就…就…”


    蕭岩眯了眯眼,掩去此刻尖利的視線,“你的意思是,一個男孩就這樣憑空消失了?”


    侍從連忙磕頭,“護衛已搜遍全山,未曾發現男孩蹤跡,但卻在他阿姐墳前發現了祭祀的冥器…”語氣一頓,便從衣袖裏掏出一隻銀簪,雙手奉到丞相麵前。


    蕭岩緊抿住嘴,看也沒看一眼,心中很是惱怒。宮中雖早已有流言傳他好男色,卻也從未找到證據,男孩如若落到太後手裏,雖不會影響大局,但也會極大地損壞自己的風評,


    “一個稚子都找不到!留著你有何用!”


    侍從麵如土色,驚恐萬分,跪著上前幾步舉起銀簪,“丞相饒命!這銀簪之上刻著嵐櫻花!”


    “嵐櫻花?”


    蕭岩麵色一變,立刻抬手拿起銀簪,做工粗糙的銀簪之上,刻著一朵隻有三片花瓣的奇異花朵,花蕊細長濃密,確是南梁國的國花,嵐櫻。不自覺地握緊了銀簪,蕭岩的心似瞬間墜入了冰窖。


    南梁國的風俗便是所有祭品之上必雕有此花。作為國花,嵐櫻花被認為可寄居神魂,保來世安康。男孩奉供他姐姐的祭品上雕有此花,便隻有一種可能,他是南梁人。蕭岩閉了閉眼,如果真是南梁國的細作,隻敗壞他的名聲,又何必布局這麽久。是他大意了,想著既是太後身邊辦事的人,還是個一心想要報仇的稚子,便放心留在了自己府中。


    蕭岩藏在衣袖裏的手不住地顫抖,安靜了半餉,才眼神晦暗地看向跪地的侍從,“他走時可有什麽異常?”


    “他似乎有些悲傷過度,帶著鬥篷,一直佝僂著身子,看不清容貌。”


    蕭岩眼裏閃過一絲異色,揮手屏退了侍從,下一刻便有些急迫地走進自己的寢殿,輕轉燭台,隨著低沉細微的轟鳴聲,密室的門緩緩打開。燭火依次亮起,蕭岩沿著甬道抬腿走了進去,血腥味逐漸濃鬱。


    旁側酷似牢房的小房間內,一個渾身是血的男子仰麵躺在地上,已死去多時。竟是失蹤多日的司馬家府兵首領,殷禾。他的琵琶骨被一條鐵鏈刺穿,臉上身上沒有一處好的地方,有刀傷鞭傷,還有的被割去了皮肉隻剩骨頭,指甲被盡數拔去,似血已流盡,兩眼被挖得隻剩一灘白色的碎肉,連臉皮都被剝去,變形張大的嘴似乎在無聲地吼叫著,他死前遭受過的慘烈折磨。


    蕭岩隻淡淡地瞥了一眼,便快步走進密室盡頭的另一件房間,這裏空曠無一人,但微顫的手指透露出他此刻的慌張,他隱隱有一種強烈的不安感。男孩與他輾轉密室多次,床第之間,是否一時不察透露了這個沒人知曉的禁地。


    原本穩如泰山的蕭岩,此刻卻有著難掩的慌張,抬手便把一塊不起眼的石磚推進牆中,片刻,麵前的石牆轟然升起,裏麵竟是一個偌大的臥房。


    燭火遍地,把陰暗的房間照得宛如白晝,千金的檀香充斥滿屋,中間巨大的拔步床雕著精致的花紋,四周飄著如水般的雲羅綢。與外麵粗糙的石頭裝潢不同,這裏的地板竟是白玉鋪成。


    蕭岩雙手顫抖不已,站了半餉卻身形未動。影影綽綽的帳簾內,金絲絨被裏似躺著一個人。片刻,他眼裏閃過一絲癲狂的熾熱,快步上前,抬手拉住錦被一角,手指一顫便拉開了被子。


    當看清楚裏麵的人時,蕭岩不可置信地瞪大了雙眼,仿佛隻剩無限的空洞,似被掏空了靈魂一般,嘴唇下意識的蠕動了兩下,卻又沒發出任何聲音,他雙腿一軟,便跪在了地上。男孩的屍體靜靜地躺在裏麵,胸口的匕首刺眼而血腥,但他嘴角的笑意卻那麽明亮。


    蕭岩見狀,喘著粗氣,緩了半餉才扶著床沿顫顫巍巍地站起身,胸脯劇烈地起伏著,咬著牙毫不憐惜地一腳踹開了男孩的屍體,厭惡地看著床榻上留下的血跡,眼裏盛滿暴虐。抬手緊緊拽住幹淨的錦被一角放到鼻尖,狠狠嗅了嗅,才慢慢平靜下來,神色卻依舊陰狠而偏執。


    —


    沈清歡交代忍冬侯在馬車旁,便拉著東方走進了人潮洶湧的長街,南無月隱去攝人的氣勢,緩步跟在身後。


    “半夏!半夏!”


    剛被一旁賣窗花的小鋪吸引,沈清歡便聽見一聲叫喊,不禁順著聲音望去,便在人群中看見了向自己不斷揮手的段君如。她著一身粉梅色雪狐棉衣,芙蓉祥雲百花褶裙,劉海整齊嚴謹,配上圓滾滾的身材,靈動而可愛。


    沈清歡見她跑來,卻不見李念兒,有些好奇地問道,“君如,你…念兒她…”


    “念兒本是要來的,但她娘親要她接待貴客,所以沒辦法脫身了。”段君如見沈清歡靜靜地看著自己,以為她覺得拘謹,撓了撓頭,便又開口說道,“我已經聽念兒說了你與她的相遇,念兒不在,你也不要覺得害羞,我會好好照顧你的,我…我可以也叫你半夏吧。”


    沈清歡有些呆愣地點頭,眨了眨眼,不知道段君如怎麽會覺得自己害羞,連東方都不自覺地翻了個白眼。沈清歡心下正覺得好笑,正欲開口說話,便看見兩個眼熟的男子向自己走來,冠袍帶履、神采奕奕,竟是品詩會上有過一麵之緣的崔瑞之和段存遠。


    “神女。”


    見兩位公子行禮,沈清歡連忙迴禮,但心下卻更疑惑了,李念兒沒來可以理解,但為何會遇見這兩位呢。


    崔瑞之似乎看出了沈清歡的疑惑,“神女,是在下拜托李小姐約您的,那日品詩會匆匆一別,與神女聊天甚是投機。如今尾牙將至,長街熱鬧非凡,正是遊玩的好時候。”說完看了看站在她身後的南無月,後者麵色無波,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淡然的氣息讓人很容易便會忽視他的存在,但即使微微一瞥,便會發現他沒有半點侍衛的謙卑,反倒讓人覺得有些高不可攀的高傲清冷,崔瑞之眼神微閃卻也未多說什麽。


    沈清歡想起自己在品詩會上隨口說的相約的話,有些恍然大悟地點點頭,“那就多謝崔公子了。”


    崔瑞之嘴角擒著笑意,揚手便打開了折扇,一副風流公子的形象,“神女客氣了。”


    段君如見狀,很是嫌棄地瞥了一眼崔瑞之,抬腿便擋在沈清歡麵前,一副護食的姿態,“半夏,崔瑞之平日沒個正行,就是因為知曉是他約你,我哥哥才一同前來的。你放心,有我哥哥在,絕對不會讓他胡來的。”


    “君如!怎可直唿神女名諱!”段存遠聽見自家妹子如此放肆,連忙開口製止。


    “哥哥。”段君如聽到如此嚴厲的話,抽了抽鼻子,委屈地癟了癟嘴,卻也不敢再發一言。


    沈清歡見狀,抬手拍了拍君如的肩膀,抬眼看向兩人,“無妨,公子們也喚我半夏吧,越生分反而讓我拘束,既然出來遊玩,便不要在意這些禮數。”崔瑞之聽聞,讚成地點點頭,段存遠卻蹙著眉覺得不妥,“神女,這…”


    “半夏,一雨半夏喚秋冬,一枝間新綠重重,好名字。”崔瑞之抬手撞了撞皺眉的段存遠,“既然神女都如是說了,便不能拂了今日遊玩的好興致。”


    “花花公子。”段君如見崔瑞之一副嬉皮笑臉的模樣,輕蔑地嘟嚷了一句。


    “段君如,我與你哥哥是同輩,你不叫我哥哥就罷了,還時時擠兌我,小心我扣了你的瑩玉糕。”崔瑞之抬手便點了點段君如的額頭,見她抬頭一臉敢怒不敢言的樣子,笑得更歡了。


    沈清歡不禁輕笑出聲,“我們去哪裏玩?”


    “酒香。”


    “酒香?”


    崔瑞之見沈清歡微楞的神情,以為她還不知酒香是何處,連忙解釋道,“酒香是深巷裏尋歡作樂的場所,但那裏…”


    “我去過了。”


    原本正在誇誇其談的崔瑞之,聽到沈清歡如是說,不禁微楞,有些不可置信地微張著嘴,表情霎是可笑。段存遠愣了片刻,有些啞然,連一直大大咧咧的段君如都一臉震驚。除了一臉沉靜,看不出心思的南無月。


    東方抬頭瞥了一眼得意洋洋的沈清歡,嗤笑了一聲,崔瑞之這才迴過神,輕咳一聲,“半…半夏去過酒香了啊。”看著對方一臉理所應當的模樣,崔瑞之內心湧出不小的震動,深巷本就是花階柳市,雖也有騷人詞客雜遝其中,但卻也被許多翰林子墨所輕視,比如王晏,便從不與他相聚深巷。隻是他雖知沈清歡有不同於常人的豁達,卻也沒想到竟如此…驚世震俗。


    “哼,半夏去酒香就是瞧瞧熱鬧,哪像你,就是去玩樂的。”段君如看著崔瑞之吞吞吐吐的樣子,抬手便挽住沈清歡,一副大氣凜然的模樣。


    “是是是,你說得對。”崔瑞之頓了頓,瞥了一眼麵色淡淡的段存遠,轉頭便對段君如接著說道,“你哥哥雖是第一次去酒香,但隻要見識了那的溫香軟玉,路柳牆花,定是留連忘返。”


    “下流!”君如小臉瞬間漲得通紅,崔瑞之見狀,笑得甚是得意,無意間瞥見段存遠冷冷瞥來的視線,連忙收迴玩世不恭的姿態,輕咳一聲,“半夏,今日我們所去之處其實是雎龍閣,這雎龍閣遍布各國各地,以收集世間美食,攬盡天下奇珍而聞名,到了年終更是熱鬧非常。但在尚燕的皇城中,雎龍閣卻建在酒香之中。”


    沈清歡微訝,沒想到自己雖去過酒香,竟沒發現還有這樣的所在,想想不禁有些摩拳擦掌,東方看著興致勃勃的沈清歡有些無語地撇撇嘴。


    段君如在聽到有美食的瞬間便兩眼冒金星,拉著沈清歡不禁加快了腳步。


    沈清歡一行人不知不覺便來到了酒香的入口,看著依舊漆黑不顯眼的大門,上次來時還是和青黛兩人,如今自己身旁竟也多了幾位朋友,沈清歡笑了笑,時間過得真快。


    南無月收起空穀幽蘭般的氣勢,神色晦暗不明地站在她們身後。


    崔瑞之輕車熟路地走到大門旁,在連接內部的凹槽內放上一個金色令牌後,片刻,便有一人開門,沈清歡訝異地看著一身勁裝打扮的侍女,蛾眉皓齒,與之前迎自己的柔弱玉骨的女子相比又是別樣的風采。


    “請。”沒有多餘的奉承話語,女子抬手便把沈清歡一行人引進了門。正前方是沈清歡見過的一堵築在水上的白牆,但這次侍女並未繞過白牆,而是抬手把住一旁小巧的石獅環,輕輕一拉,麵前的石牆便從中間緩緩打開,映入眼簾的便是一片茂密竹林裏的羊腸小道。


    崔瑞之得意洋洋地看著一臉震驚的眾人,抬腿便跟著掌燈的侍女走上了小道。


    沈清歡迴頭看了看神色無常的南無月,心裏卻想著其他的事,這裏酒香四溢,不禁讓她想起昨晚的事,暗暗下著決心,等找到機會一定要問問他到底發生了什麽。


    沈清歡低著頭,心事重重地跟著眾人走過長長的小道,卻被君如驚訝的唿喊嚇得猛然迴過神來。


    “半夏!半夏!你看!”


    沈清歡抬頭,竹林盡頭,眼前豁然開闊,修剪精細的園林內,豎立著兩幢如酒樓一般的樓閣。到處張燈結彩,燭火如曉日般明亮,洋溢著熾熱的年終氣氛,四處人影綽綽,還有不少身著異服的外族人。


    沈清歡低頭看著和自己一樣好奇打探四周的東方,見他故作冷靜的樣子,但眼裏閃過的興奮不禁讓沈清歡勾了勾嘴角,即使怎麽故作深沉,也不過是不足六歲的孩子。


    “半夏,左邊的樓閣叫饕餮,布美食;右邊的樓閣叫螭吻,攬奇珍。”崔瑞之看向沈清歡耐心地解釋道。


    段君如聽完一臉向往地看向沈清歡,“半夏,我餓了,你要和我一起去吃東西嗎?”


    沈清歡聽聞愣了愣,因為自己補眠,她午膳吃得很晚,如今半點餓意也沒有。皺了皺眉,有些為難地看了看段君如,“君如,你先與你的哥哥去饕餮,我想去螭吻看看,過一會就去找你。”


    段君如雖有些惋惜地嘟了嘟嘴,但也沒有強求,“半夏,那你要快點來找我喲。”沈清歡笑著點點頭。


    “我與半夏一起,第一次來有什麽不懂的我還可以幫忙。”崔瑞之看著沈清歡一臉的真摯。


    “多謝。”


    “客氣。”


    段君如瞪了一眼崔瑞之,滿臉的懷疑,“崔瑞之,半夏要是少了毫發,我…”頓了頓,卻也沒想出什麽威脅的話,突然瞥見身旁的自家哥哥,立刻挺直了腰板,“我就叫哥哥收拾你!”


    崔瑞之習以為常地敷衍道,“明白明白…”話還沒說完便瞥見段存遠死死盯著他的嚴肅眼神,連忙正色地補充道,“我定會護半夏安全。”


    沈清歡看著君如跟著段存遠一步三迴頭的擔心模樣,不禁笑著揮了揮手,她的擔心怕是多餘了,即使沒有崔瑞之,有南無月在,自己亦是安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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