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歡落荒而逃後便躲迴了自己的寢殿,捧著如火燒的臉頰愣了半天才迴過神來,內心懊惱不已,才知曉南無月救了自己,便在背後說人閑話,還被抓個正著,真是羞愧。胡亂地揉了揉自己的頭發,沈清歡哀嚎了幾聲,便如一灘泥爛般趴在了桌上。


    晚膳過後,青黛把梁衣帶到沈清歡麵前,此時梁衣已帶上了人皮麵具,如今的她麵容清秀,半點也看不出曾經的樣子。


    梁衣見到沈清歡便立馬跪下了,言語激動不已,“神女如今便是梁衣的再生父母,奴婢定盡心服侍神女,絕無二心!”


    沈清歡點了點頭,上前扶起梁衣,“我從來隻看做的,如今你的樣子變了,名字也得改改,以後你就叫忍冬吧。”頓了頓,思考了片刻,“這次你能出蓮華殿,是因為武娘,此後你與你的小弟便奉武娘為養母,清明寒食、與我同祭。”太後想要抹殺武娘在仙瑤殿的痕跡,安插她的人進來,自己偏偏就不順她的意。武娘無後,就讓梁衣的小弟過繼。自己本就命數不定,說不定哪一日便夢想成真迴到了現代,總得有人記得她的名字。


    “忍冬…忍冬謝神女恩典。”


    沈清歡看著受寵若驚的忍冬,點了點頭,轉身看向一言不發的青黛,“青黛,你去看著東方,有什麽事立即來找我。”


    “是。”


    窗外傾輝引暮色,雲容冱雪,一陣綿長的鍾聲突然響徹皇宮。


    沈清歡手裏抱著手爐站在窗邊,燈籠露柱、紅燭如晝,“這鍾聲是何意思。”


    忍冬抬手添置好獸金炭,恭敬地說道,“迴神女,年終尾祭即將到來,這是五日後尾牙的鍾聲。”


    “尾牙?”


    “尾牙便是年終慶典的日子。”


    “年終了。”沈清歡唿出一口熱氣,片刻便消散進寒冷的霧裏。突然想起在現代和閨蜜們跨年時歡樂的時光,嬉戲打鬧、把酒言歡,自己雖是孤兒,卻因遇見了這群好友,才沒被兒時的孤獨感所籠罩,是他們教會了自己如何去愛,可如今…


    “忍冬。”


    “神女有何吩咐?”忍冬看著沈清歡拿起掛在木施上的火狐披風,連忙上去幫忙。


    “你試過冬日煮酒嗎?”


    “啊?”


    直到忍冬跟著沈清歡來到藏書閣後無人的雪地,看著沈清歡叫侍女端上的四足空腹小爐和溫酒的樽、爵時,才有些恍然大悟,


    忍冬看到沈清歡搓了搓手,連忙升起一旁的炭火,迴頭便看見沈清歡抬手一掀披風,直接豪邁地坐到葦席上,有片刻的驚訝,但片刻就恢複如常了,“神女,這是…”


    “忍冬,會溫酒嗎?”


    “會…會。”


    沈清歡看著忍冬燃起小爐,再小心翼翼地放上器皿,溫了溫,倒入酒的瞬間,一陣濃鬱的香氣便迎麵撲來,微眯了眯眼,沈清歡聞著酒香,感覺渾身都暖洋洋的,“忍冬,你下去吧。”


    “神女,我留在這伺候你吧。”


    “沒關係,你先下去吧。”沈清歡抬頭看著忍冬有些擔憂的眼神,望了望她的小身板,“過一個時辰讓青黛來拖我迴去。”


    “神女…”


    “沒事,下去吧。”


    “是。”


    這個花園坐落在仙瑤殿的角落裏,還是自己跟著南無月來藏書閣時發現的,平日沒人修剪,梅樹錯落無章,但花已開盡,北風吹雪,花瓣紛紛洋洋,落在雪地裏像是血一般豔麗刺眼。


    沈清歡歎口氣,望了望天上的明月,抬手在麵前的矮桌上擺上四個酒杯,又給自己倒了滿滿一杯酒,挨著碰了碰杯,清脆的聲響讓她似乎又迴到了與摯友歡聚的時刻,“錦溪、肖涵、嘎子、陳冉,你們不要太想我,姐姐玩玩就迴來了。”


    話音一落,沈清歡便仰頭一飲而盡,穿腸的辛辣讓她皺起眉頭,臉立時就紅了,輕咳了一聲,抬袖擦了擦嘴角,有些自嘲地笑笑,“這古代的酒就是嘚勁兒!迴去的時候我給你們帶幾瓶。”


    地白風寒,沈清歡抬手又滿上一杯,一片花瓣搖曳著落入杯中,浮在酒上,如漂泊的浮萍,“真舍不得倒掉你。”沈清歡看著花瓣,就如看見自己一般,抬頭便一飲而盡。


    —


    藏書閣內,百年的沉香木散發著苦澀夾甜的熏香味,煙氣繚繞中,南無月坐在文案後安靜地看著竹簡,月光被窗欞切割成碎片,消融進屋內明亮的燭火中,像一幅清悠淡遠的畫卷。


    這時,原本靜寧的氛圍突然被一聲氣壯山河的吼聲打斷,“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複返!不對,你丫才不複返!呸!是抽刀斷水水更流,舉杯消愁…愁…我不愁!”


    伺候在旁,正拿著銅剪修燭芯的蒼術,手一抖,剪子差點落地,有些驚懼地抬眼看向穩若泰山的南無月,連忙單膝跪地,“閣主贖罪。”


    南無月並未抬眼,隻抬手收起竹簡,“無礙。”


    “閣主,屬下立刻去處理。”


    南無月微抬手製止了正欲出門的蒼術,“去看看。”


    “是。”蒼術見南無月起身,連忙上前取下白狐大氅披在他身上,恭敬地跟在身後出了藏書閣。


    南無月來到後花園看見的便是這一番場景,沈清歡仰麵成大字躺在雪地裏,發絲上落滿了雪,臉頰的雪已化,映著燭火,濕漉晶瑩。她嘴角擒著笑意,手腳不停地劃拉著雪地,粉絨繡襖已沾滿了白雪,酒杯掉落一旁。


    “找人帶她下去。”


    “是”


    蒼術領命,正準備去找侍女,便見沈清歡突然坐了起來,看著站在身旁的他們,臉頰火紅,吐字有些含糊卻也算清晰,“不準!不準找人!”


    “閣主。”


    南無月神色不明,並未作聲,蒼術見狀也不知閣主什麽打算,見半天沒有新的命令下達,便抬腿準備離開。


    沈清歡見狀,眉毛一揚,眼睛一瞪,“你敢動,我…我就叫非禮了啊!”見蒼術停下腳步,有些驚詫看向南無月,沈清歡一副奸計得逞的樣子,癡傻地笑笑,抬起手,指尖瞬間指向從剛才便一言不發的南無月,“除非,讓他陪我!”


    “放肆!”蒼術聽聞,臉色煞白,手指立時放到劍柄之上,他從未見過有人對閣主出言不遜,即使有怕也早已屍骨無存。


    南無月看著此刻如市井無賴一般叫囂的沈清歡,眯了眯眼,微側頭,眼睛卻一刻也沒離開沈清歡,“你先退下吧。”


    蒼術心下訝異,但一瞬便拱手一拜,領命退下了。


    “來坐來坐。”沈清歡見狀,高興地咯咯笑了幾聲,有些踉蹌地從地上爬起,拉著南無月的衣袖便要他坐下。


    見她伸來的潔白手指,南無月微皺眉,不自覺地拂開,後退了一步,掌風的力讓毫無準備的沈清歡一頭栽倒在雪地裏,趴了半天,也不見她起身。


    南無月平淡無波的眼眸裏閃過一絲無措,最終還是緩步走到她身邊蹲下,耳邊卻突然傳來低沉的啜泣聲,


    “我想迴家。”


    南無月見沈清歡如鴕鳥一般把臉埋在雪裏,言語裏藏著自己都未察覺的無奈,“銀都城?”


    “不是!”沈清歡驟然迴頭,距離瞬間拉近,一雙清亮的眸子猛然撞進南無月的眼眸中,連她臉上雪淚匯融的痕跡都無所遁形。少女冷得瑟瑟發抖,但臉色卻鮮豔如火,她眼裏閃著晶瑩的光芒,明亮地竟讓南無月忘了躲開。


    沈清歡歪了歪頭,看著直直盯著自己的南無月,似有片刻的呆愣,“不對啊,你明明長得那麽好看。”話還沒說完,便抬手撫上南無月的麵頰,一瞬便撕掉了他的人皮麵具。


    臉上一陣溫潤,下一刻便掠過一絲冰冷,南無月皺眉,瞬間抬手抓住沈清歡拿著人皮麵具的手腕,眼裏瞬間清明,不自覺地閃過一絲淩冽,還未開口,便聽見沈清歡撅著嘴很是委屈,小聲嘟囔著,“藏在麵具後麵多累,現在不就好了?”少女抬眼看著南無月,雙眼有些迷蒙,但也沒移開視線。


    南無月看著第一次露出少女般蠢萌的沈清歡,她的眼睛如鹿一般純粹,不禁慢慢鬆開她的手腕。


    “到你了!”沈清歡見他一副要起身的模樣,想也不想便抬手拉住了他的衣袖。


    南無月此刻已經完猜不透沈清歡下一步要做什麽,皺了皺眉頭,正準備拉迴自己被拽住的袖口,卻隻覺手上突然覆上一片冰冷,下一刻,手掌便觸上了少女滾燙的臉頰,“把我的麵具也摘了。”似乎害怕南無月又推開她,沈清歡伸出另一隻手緊緊抓住南無月的手腕,“你不幫忙我就不放手!”


    傲睨萬物、運籌帷幄的南無月第一次感覺到了無法把控的感覺,看著沈清歡一撇嘴,似馬上要哭出來的樣子,手指微顫,下一刻,聲音清冷而清晰,“摘了。”


    隻瞬間,少女便換上了明媚的笑容,望著他的眸子如一剪秋水,竟讓滿地梅花也失了顏色。


    放開了南無月的手,沈清歡歪歪斜斜地站起身,手舞足蹈地在雪地裏轉著圈,粉色的衣裙如蓮花旋,迴裾轉袖若飛雪,素肌不汙也無邪。


    南無月看著快樂如稚子的少女,默默握起如玉的手指,掌心的溫暖還未散去,卻如火般猛烈,連冰冷的心也感受到了絲絲熾熱。抬眼看著轉了幾圈之後便一頭栽進鬆軟雪地裏的沈清歡,隻聽她嘟囔了幾聲,掙紮了一番也沒爬起來。南無月不自覺地歎了口氣,上前幾步,提著她的後領便把她拽了出來。


    “謝了啊,如果不是你,我就被雪給吃了。”沈清歡抬袖隨意擦了擦臉上的雪,像傻子似地對著南無月笑著,如無骨的蛇一般倚進了南無月懷裏,末了還滿足地砸了咂嘴。


    南無月渾身一僵,還未來得及退開,隻覺她又緩緩地往地上滑去,還未細想便伸手扶住了她,似對自己下意識的動作有些不解,南無月不禁有些迷茫。


    “我們迴家吧。”沈清歡聞著鼻尖淡淡的冷香,和她貼身而帶的玉竟是一樣的味道,不禁安然得喟歎一聲,抬手緊緊摟住身前的人


    南無月隻覺得腰間一緊,抬手便想拉下她的手,卻覺得沈清歡摟得更緊了,眼眸一閃,想了想,便抬手把她抱了起來。


    沈清歡隻覺得一陣天旋地轉,一絲清明入腦,猛地睜開有些迷蒙的雙眼,映入眼簾的是如刀削般精致無瑕的下巴,不禁笑了笑,“青黛,我竟把你看成了南無月。”隨即自嘲地笑笑,抬手摟住了他脖子,吸了吸鼻子,聲音微啞,“我真弱,連身邊的人都護不了。”


    “何必。”清冷的聲音響起,沈清歡不禁抬頭看向麵色沉靜的南無月,“咦,你長得真像南無月。”低頭嘟囔了幾句,再抬眼時,一滴淚驟然落下,“南無月,你對我那麽好,是因為我是神女,還是因為我是沈清歡。”說完不禁有些緊張地抓緊了他的衣袍。


    皺了皺眉頭,南無月微低頭便看見沈清歡一臉期待地看著他,眼裏如盛滿了整片星空,神色似抓著救命稻草一般急迫,眼角的淚晶瑩而刺眼,南無月微眯了眼,掩住了眸子裏一閃而過的異色,緩緩開口,“沈清歡。”


    “什麽!再說一遍!”沈清歡聽聞不禁激動地摟緊南無月的脖子,連鼻尖都要觸及的距離,臉上淚痕未幹,但嘴角的笑意卻又那麽燦爛。


    南無月隻愣了一息,下一刻,嘴角也不禁挑起一抹微不可見的笑意,


    “沈清歡。”


    素雪紛紛鶴委,清風飆飆入袖,花不似,人自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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