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黛草草調息一番,睜開眼便看見沈清歡在地上打滾,對,打滾。有些不可置信地看著渾身髒汙,緩緩起身的沈清歡,她似乎還嫌不夠髒,往臉上也抹了抹。


    “你…”


    沈清歡聽到青黛的聲音連忙迴頭,假山外已燈火通明,找到此地隻是時間問題,無論如何,先裝作受害者可省去很多麻煩。


    沈清歡躡手躡腳走到青黛身邊坐下,靠近她的耳朵,“虛弱虛弱,配合一下。”


    下一刻,沈清歡神情一轉,換上了一副驚嚇過度的樣子,捏著自己的喉嚨,發出了沙啞的求救聲,“快!來人啊…這裏…”


    “那邊有聲音,快去…”


    火燭逐漸清晰,繞過假山,下一刻,光明陡亮,沈清歡不禁抬手擋住了有些刺眼的光芒。


    “何人在此?!”一陣渾厚的男聲響起,沈清歡抬眼便看見一行人自假山後走來,看見倒在自己麵前不遠處的屍體,都身形微頓,更有好奇跟來的女眷發出陣陣的驚叫聲。


    “我是…是神女,有人要殺我。”沈清歡微眯著眼,裝作氣息不穩,一臉的驚懼,看著來人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顫抖著舉起手隨意指了一個方向,“他們向那邊逃走了…”


    聽聞是神女,便立刻有侍女上前扶起沈清歡,青黛低頭沉默不語,即使不裝作虛弱,此刻她衫破敗,血汙滿身,讓人見了也不禁心驚,人群竊竊私語,都猜測是神女遭遇了刺殺,幸得婢女舍身護佑才得以保命。


    “去追!”一位身披金甲,頭戴銀盔的男子撥開人群走了過來,囑咐其他人去找尋刺客後便來到到沈清歡麵前,單膝跪下,


    “屬下司馬府兵陳晗,神女有無大礙?”


    沈清歡聽到此人是司馬府的人,對自己的猜測更加確信,麵上卻不顯,裝作有些艱難地搖搖頭,藏在衣袖裏的手指狠狠掐了自己一把,再抬眼,已眼睛微紅還擒著淚珠,一副楚楚可憐的樣子,陳晗見狀,五大三粗的漢子也不禁放緩了語氣,


    “神女為何會…”


    沈清歡似想起了什麽恐怖的事情,身體忍不住顫抖起來,驚懼地瞥了一眼不遠處的兩具屍體,“有個侍女告訴我…太原李家的大小姐找我,我想著今日和李小姐遊玩時一見如故,便來到此處…”沈清歡語氣微頓,垂下頭,語氣有些哽咽,“但…但我帶侍女來時,卻見一名黑衣人…李小姐的貼身侍女小荷叫我快跑,卻被…被殺死了…我的小弟也不見了。”


    人群有些竊竊私語,陳晗見沈清歡說到此處有些氣息不穩,柔弱地似乎下一刻就會背過氣去,連忙出聲說道,


    “小人一定竭盡力抓住刺客,找迴孩子,望神女保重聖體。”沈清歡“虛弱”地點點頭,仿佛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了。


    陳晗轉頭看向攙扶著的侍女,“快扶神女下去休息,找太醫看看。”侍女連忙點頭稱是,沈清歡依靠著攙扶自己侍女緩緩起身,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麽,連忙說道,


    “陳大人,刺客怕是不會放過李小姐,我剛到時聽見他對小荷說,即使李念兒沒來此處,也…也難逃一劫。你們快…快去找李小姐。”


    圍觀的人們聽到此處神色各異,陳晗臉色一變,恭敬地向沈清歡行了一個禮,便連忙吩咐手下去找李念兒。


    沈清歡在眾人關切、好奇、冷淡的視線中踉踉蹌蹌地被扶迴自己的廂房。


    人群中,紅衣微閃,一個身影隱入其中,下一瞬便消失不見。


    太醫開了些安神的藥物,沈清歡躺在床上,抬手吩咐侍女照顧好青黛後,便讓其退下了。


    見眾人都離開了,沈清歡收迴了弱不經風的樣子,自床上緩緩坐起,麵色有些灰暗,走到楠木桌旁給自己倒了一杯茶,好戲落幕,她此刻不禁有些口幹舌燥。


    這名叫碧函的女子,清高驕傲,說是受人所托,如此言論倒不像是誰的下屬。想著她說自己是棋子的話,沈清歡腦海裏第一時間浮現的便是一身白衣,宛若謫仙的南無月。


    沈清歡有些泄氣地喝了一大口茶,本以為是可以一同對弈的朋友,難道還是隻能做一個棋子嗎?心中竟慢慢生出一絲難過的思緒,還未來得及喘口氣,便感覺到了一絲熟悉的藥香,她頭也沒抬便對著微開的窗戶低聲問道,


    “東翎呢?”


    男子紅衣微揚,下一刻便自窗外一躍而入,姿態慵懶,嘴角擒著一絲邪魅的笑意,


    “你放心,他已經被安置在莊園外的驛館內,此刻怕是已經睡下了。”


    沈清歡冷哼一聲,看向斜倚窗欞的陌千決,“你找來的人架子倒挺大。”想著青黛渾身是傷,沈清歡有些語氣不善,連帶著看陌千決的眼神都透著冰冷不滿。


    陌千決摸了摸鼻子,緩步走到沈清歡對麵坐下,對她粗鄙憤懣的語氣不置一詞。


    沈清歡見狀,沒好氣地繼續說道,“這事沒完。”


    “碧函本是貴族之女,雖家道沒落,但卻心高氣傲,難免言行不妥。”陌千決最終還是開口解釋道。


    沈清歡想起她對自己和青黛一副鼻孔朝天的架勢,有些不屑地撇撇嘴,鄙視地看了陌千決一眼,“慣得。”心下卻一驚,竟是一個貴族之女,這那東翎的身份定比自己想象的還要尊貴。


    沈清歡微眯了眯眼,陌千決此刻對碧函的態度果然不似對待下屬一般,想起她叫自己棋子之時那不屑的眼神,沈清歡不禁握了握拳頭,有一絲酸澀沁進心裏,瞥一眼淡然倒茶的陌千決,沈清歡麵色依舊不滿,


    “明天把東翎給我送迴來,正治病呢,能不能讓她配合點。”


    “你對陳晗說這孩子失蹤了,如若我不送迴來好像真不能善了。”陌千決喝了一口茶,神色調笑。


    沈清歡挑了挑眉,一副你明白就好的樣子,一副揶揄的語氣,“我是怕你拿這貴族之女也沒辦法,這才出此下策。”思緒微轉,沈清歡似想到了什麽,起身便奪下了陌千決正欲送往嘴邊的茶杯,“你是不是剛才在什麽地方偷窺我們了。”


    男子似乎早已習慣,望著手上空空如也的茶杯,勾著嘴角,“戲演得不錯。”


    沈清歡聽聞嘴角抽了抽,自己為保命掙紮著演戲,這廝倒好一副氣定神閑看好戲的樣子,沒好氣地把搶來的茶一幹而盡,沈清歡手握茶杯,並不打算還給他。


    看著沈清歡幼稚的行徑,陌千決有些無奈地笑了笑,“你的做法倒是無意間下了一盤好棋。”


    “無意間?”沈清歡有些不屑地瞥了一眼對坐的陌千決,自己平日過得懶散閑適,不問世事,但真遇到了逃不掉的事,作為一個現代人,宮鬥權謀的電視劇沒少看,自己不說運籌帷幄,卻也能窺探一二,不想沾染是非並不代表自己應付不來。


    放下茶杯,沈清歡神色沉穩平靜,“這太原李家是太後親信,可如今李家嫡女的貼身侍女死了,外人都會認為是太後的死對頭,丞相派人殺了她。”語氣微頓,沈清歡抬手扣了扣楠木桌,看著陌千決眼裏明顯閃過的震驚,勾了勾嘴角,


    “而這丞相定然會懷疑是太後布下了此局,早已知道小荷是他派去的細作,不過借此品詩會除去異己,不僅保住了李念兒,還讓所有人知道他對我不軌。蕭岩此刻怕是氣惱萬分,正想著怎樣討好我呢。”


    陌千決看著得意洋洋的沈清歡,眼裏閃過一絲讚賞,“沒想到權謀你也玩得不錯。”


    “承讓了,這碧函一副殺我的架勢不就是想虛構一個刺客刺殺神女的罪名,你不把棋牌給我擺好,我如何能發揮作用?”沈清歡言語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試探,眼裏閃過一絲連自己都未察覺的期待。


    “做得不錯。”


    這是承認他才是這布局之人了?沈清歡聽聞緩緩唿出一口氣,心中瞬間舒暢了許多,聽見棋子,自己剛開始還以為是南無月的意思,如今看來竟是陌千決的計謀。


    一邊對他在暗地裏陰自己的做法而感到不滿,一邊對自己誤會南無月而感到一絲歉意,心裏不自覺地湧出絲絲欣喜,還好不是他。


    “你這麽做是什麽意思?”沈清歡收起微揚的嘴角,撫了撫額,盯著陌千決,緩緩問出口。


    把玩裏著茶杯的陌千決神色微微一頓,下一刻便換上了一副無所謂的態度,


    “正巧碰見你們在偷聽,而我這人就喜歡搬弄是非,攪亂風雲,玩玩而已。”


    “…”


    如若是別人,沈清歡定是不信的,但想了想,此事除了讓蕭岩更加記恨太後以外也的確想不出其他好處了。陌千決此人給自己的感覺一直都是正邪不辨,邪魅風流,與南無月又是一條船上的人,此番倒也符合他的一貫作風。


    丞相之前暗殺自己時做的隱秘,如今被公之於眾,倒也解了自己曾經啞巴吃黃連的虧,想想還有些大快人心,況且這件事於自己有百利而無一害,沈清歡便也不想再追究。


    看了看斜倚在楠木椅上,掛著邪魅笑容的某人,如果真遇到危險這廝會救自己吧,想法才出現在腦海中便被沈清歡抹去了,看著閑適愜意的男子最終還是沒有問出口。


    “我們可真是心有靈犀,本想提醒你一番,沒想到一點就通,看來…”陌千決見沈清歡低頭沉思,挑了挑眉隨意搭了句話。


    沈清歡撇撇嘴,抬手打斷了他,“請注意你的言辭,這是英雄所見略同。”


    陌千決笑了笑並未反駁,緩緩起身似要離開,沈清歡見狀,二話不說便起身拉住了他,向他伸出一隻手。


    低頭看著他麵前白皙的手,陌千決皺了皺眉,有些疑惑,


    “什麽?”


    “藥,治皮外傷的。”


    陌千決微眯眼便知道沈清歡所指,正欲迴答便被少女出聲打斷,“我沒找你討要演出費已是便宜你了,你不會如此吝嗇吧?”


    陌千決嗤笑一聲,隨手遞給她一個白玉藥瓶,想了想還是開口說道,“你多管閑事的性格怕是要改改。”


    沈清歡接過藥瓶,小心翼翼地放進自己的衣袖中,思緒一轉,便明白了他的意思,


    “李念兒這人心思單純,既然能幫,我便做不來見死不救。”


    陌千決聽聞挑了挑眉,並未多說什麽,緩步走到窗邊,下一刻便消失在夜色中。


    —


    星垂平野,月撒湖泊。


    薄霧迷茫,湖中心的扁舟之上,四足空腹式小爐中白瓷耳杯發出陣陣醉人的酒香,陌千決斜倚在柔軟的狐皮之上,精致的手指撥弄著耳杯中的金勺,炭火溫熱,酒香漸漸濃鬱,抬眼看向船頭迎風而立的白衣男子,


    “我真不該拜托你帶碧函去找東翎,她這湊巧的際遇竟也能被你轉瞬利用,真是無所不用其極。”陌千決抬手枕在腦後,神色不明。


    男子緩緩迴頭,如雪般的白狐披風在風中飛舞,與披在身後的墨發交相輝映,宛若下一刻便會羽化升仙,


    “你不是喜歡看戲?”


    “你叫我去可不是單純的看戲,你這樣做到底有何意?”


    “太慢。”


    陌千決微楞,嗤笑一聲,低頭聞了聞手中醇香的美酒,“這太後和丞相之爭你一路推波助瀾,如今還嫌慢了。”抬手倒掉了手中的酒,陌千決隨即似又想到了什麽,勾起一抹邪魅的笑意,“她可比你想象中的聰明,根本不需要我插手。”


    南無月微眯了眼,神色卻無波,“這才有意思。”


    陌千決笑了笑,不置可否,手舉金足尊,剛放到嘴邊卻想起了什麽,冷哼一聲,“為何不讓她知曉你才是這布局的人?”


    南無月迴眸,眼波流轉間好似萬千星辰,如月般溫潤,吐出的話語卻冰冷如雪,


    “誤會除卻的那一刻,便會生出信任。”


    陌千決聽聞,手指微頓,抬眼看著船頭迎風而立的南無月,一時竟不知如何作答。


    明月出天山,蒼茫雲海間。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浮生擾擾彼岸清歡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之子歸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之子歸並收藏浮生擾擾彼岸清歡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