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聲鼎沸,世家公子貴女都已落座,其餘的布衣白丁都被圈在外圍,沈清歡被東翎帶著左擠右擠,一路說著抱歉,最後竟不知不覺站在了圈旁,圈內人人端坐,自己站立的前排圈外竟成了絕佳的觀看點,高台學子一覽無餘。


    位置站定,身著官服的侍衛上前給每人發放了一塊竹牌,上麵寫著號數,看來想要品詩之人都可以憑牌依次上台。


    沈清歡把玩著竹牌,迴頭找尋南無月,卻看見他不知何時已站在了東翎旁側,正詫異,便被一陣陣響徹雲霄的鼓點打斷思緒,轉頭看向鼓聲出處,便見兩人一個點地,如蒼鷹一般,飛躍而起,便將一麵旌旗懸掛於高柱之上,旗上赫然寫著一個大大的“品”字,台下不斷有人鼓掌稱好,場麵一瞬便到了高潮。


    人聲漸歇,這時,幾位老者自台旁緩緩踏上高台,跪坐於高台的文案之後,正好有自己認識的老太師王成。


    隨後上台落座的一人卻與其他學識老者格格不入。深色長袍,頭頂嵌玉小銀冠,五官輪廓分明,儀表不凡,正是自己見過一麵的便宜哥哥。果然來湊熱鬧了,沈清歡不禁勾了勾嘴角。


    鼓聲方歇,人聲漸停,隻見王晏自葦席上站起,翩然踏上高台,甩袖拱手,聲音朗朗,


    “在下王晏,不才擔任主持,恭迎四海名士!”


    少年身姿盎然,神色豁達傲氣,果然不愧為帝師灼灼,沈清歡不禁欣賞地點了點頭。


    “請!”


    王晏話音剛落,便有一年輕男子緩步上台,身旁的侍從恭敬地奉上竹簡便退下了,王晏與來者互行一禮,一旁的文吏打開竹簡朗聲讀出來者詩句,王晏點評,高台文案後的文人也隨意發表著意見,旁側自有仆從奮筆記書。


    放言高論,餘音繞柱,沈清歡聽著一首首詩詞,一次次評論,漸漸有些頭昏腦漲,剛開始的新奇之感已然消退,站立的雙腿也有些酸脹了。


    轉頭看著東翎一副專注聽文的樣子又不好打斷,再看看南無月,身姿未動,神色不明,似也在認真觀品。


    暗歎一聲,沈清歡便開始專注看起台下眾人的一言一行,以此來打發時間,貴女紋絲未動,隻是偶爾點頭,緯帽之下也不知是睡了還是聽著。外圍的少女們卻放浪許多,手上雖團扇遮掩,卻也看得出對哪位文人頗感興趣,有時竟也會高聲叫好,含羞遮麵,依然一副追星的架勢。


    日已升天,眼看就到了午時,第一輪的品詩眼看便要結束,沈清歡不禁躍躍欲試,準備一會去尋找路邊的小吃來解解饞。


    正在此刻,卻突然走上一人,一身素色布衣,頭戴有褪色的暖帽,緩步走上高台,手上未拿一物,人未到便高聲吟起自己的詩詞,


    “台前虛下憂民淚,幕後深藏受賄錢。法律無情民有眼,豈容脂粉掩真顏。”


    此人身姿欣長,神色淡薄,上台站立,向一旁的王晏拱手行禮,便又接著說道,


    “在下陳袁之,此刻不求品詩卻求品行,在下認為,人有誌何必爭相入仕,在此地技壓場,擅盡風流,不如隱凡俗,不與世逐,亦可謂道。”


    沈清歡被突然喧鬧的場麵吸引了視線,看著台上一身粗布卻傲氣十足的中年男子,正有些好奇此人來曆,聽到一旁的人群聽到他報的名號便開始陣陣騷動起來。


    “原來是陳袁之,聽說此人博學,善屬文,曾出任刺史主簿,前途不可限量,而後卻辭官,遠離朝堂…還真是胸無大誌…”


    “你知道個甚!這人不以躬耕為恥,不以無財為病,自非大賢篤誌,與道汙隆,孰能如此?”


    沈清歡豎著耳朵,抬頭看了一眼高台上同樣低聲探討的眾人,挑挑眉,看來這人好似淡薄,實則自傲,不願屈身逢迎,厭倦官宦生活,頗有陶淵明少無適俗韻,性本愛丘山的誌向。


    許是一旁爭論的聲音越來越大,越來越激昂,原本在站在台上思考作答的王晏便緩緩向沈清歡這邊望了過來,暗叫一聲不好,沈清歡還未來得及低頭便與王晏眼神看對了個正著。


    隻見後者一臉掩藏不住的興奮,眼睛瞬間爆發出熠熠光芒,一抬手變向沈清歡這邊拱手行了一禮,原本喧鬧的眾人,被王晏此番突然的舉動吸引了視線,聲音漸歇,都向沈清歡這邊望來。


    僵硬地向王晏微笑地點了點頭,沈清歡便立刻轉頭垂首,學著眾人迷茫疑惑的樣子,似也在找著什麽,不經意撞進一旁南無月深邃眼眸裏,他專注地看著自己,神色不明,沈清歡身形微楞,便聽到台上的王晏聲音朗潤透著欣喜,


    “神女,小生已恭候多時,為何不上台一論?”沈清歡身形微顫卻未迴頭,緊閉雙眼,表情糾結,很想憑空消失,周遭的人群開始喁喁私語起來。


    “神女?”台上的王晏見少女並未答話,有些疑惑地再次問道。


    “姐姐,他叫你。”


    東翎天真地搖了搖沈清歡的衣袖,以為是她沒聽到,聲音明亮清晰。原本小聲議論的人群因為一聲稚嫩的唿喚再次嘈雜起來,世家貴女公子也都伸頭打量著此處。


    沈清歡隻得認命地睜眼,不想卻瞥見南無月眼裏閃過的一絲興味,還未確定,便見他轉頭看向高台。順著南無月的視線,便看見台上的王晏難掩的興奮神色,王成在案桌後對她善意慈愛地點點頭。而一旁端坐的軒轅宸亦微笑地看著自己,似是鼓勵。


    有侍從上前抬手迎她上台,沈清歡忙擺手,禮貌地拒絕了,這是大場麵啊,想著上台腿都發軟,人們的目光浴還不把自己淹死。


    深吸一口氣,沈清歡身形未動,神色無波,內心卻打著小鼓,向台上眾人微俯首,向身旁的人微點頭,輕咳一聲,便看向王晏高聲說道,


    “小隱隱於野,中隱隱於市,大隱隱於朝。”我這不是正隱著,都被你發現了嗎,沈清歡看向王晏,眼裏閃過一絲挫敗。


    台旁的侍從奮起執筆,話音剛落,眾人便都低聲默念著,或頓悟,或不解,看沈清歡的眼神有傾佩,有懷疑,竊竊私語。


    沈清歡宛若未見,抬手引向端坐在高台上,此刻正扶著胡須,凝神思索的老太師王成,


    “老太師曾處於喧囂的時政,卻能大智若愚、淡然處之,身而退,亦是真正的隱者。”這位老學者對自己真誠有禮,理應迴饋。


    王成聽聞連忙起身拱手,連聲說著不敢當,沈清歡連忙迴禮,轉頭看向站在台上名為陳袁之的布衣男子,言語淡然沉穩,


    “世事萬物,無處不道,隱於山林為道,章於廟堂亦為道,隻要其心至純,不作違心之論,不發妄悖之言,又何必執念立身於何處。”自己在現代的電視劇不是白看的,遇見喜歡的劇刷幾次都不嫌多,背幾句台詞不在話下。


    布衣男子聽聞,沉吟片刻,神色突然有了一絲了然,微笑著點了點頭,便向沈清歡拱手一拜,


    “多謝神女賜教。”


    人群中有一人高聲叫好,片刻便響起陣陣高唿,誇讚之聲不絕於耳。


    沈清歡勾起僵硬的嘴角,禮貌而不失尷尬地笑了笑,一側頭,便看見南無月深邃的眸子直直地看著自己,一絲明顯的讚賞之意泄出,如黑夜明月般閃耀。


    鼓聲驟然響起,午時已到,第一輪品詩便在人們陣陣歡唿聲中結束了。


    “姐姐,你好厲害!”


    沈清歡收迴陷進男子深邃眸子的神識,低頭看著東翎一臉崇拜的樣子,笑了笑,單手叉腰,大言不慚,


    “那是,不厲害怎麽當你姐姐,想當年…”


    “不走?”身邊響起南無月清冷的聲音,打斷了她自詡自誇的話,沈清歡聞言抬頭,卻見後者並未看向自己,順著他的視線,沈清歡發現人群已漸漸散開,原本端坐在葦席上的世家公子緩緩起身向自己走來,首當其衝的便是王晏,有幾位貴女似乎也看著自己。


    沈清歡見狀倒吸一口涼氣,要是找自己再掰扯掰扯古文詩詞,那還了得,自己可不想字斟句酌,咬文嚼字,那還不累死。抬頭感激得向提醒自己的南無月點點頭,然後立刻低頭向東翎說道,


    “小魚兒,那邊好像有好吃的,我們要快點,一會被搶光了。”


    “哪呢哪呢?”東翎一聽便來了興致,拉著沈清歡便向她所指的方向跑去。


    南無月見狀並未阻攔,看著沈清歡被順勢拖著跑遠,一副倉皇而逃的模樣,眼神微閃,場景似曾相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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