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燕國,泰安元年,天食節。


    天色微明,沈清歡正抱著被子睡得昏天黑地,突然,一陣熟悉的聲音如銅鑼般在沈清歡耳邊炸開,“起床了起床了,來人了!”


    下一刻,沈清歡便被武娘從床上撈了起來,揉了揉兩夜都沒睡好的熊貓眼,淩晨才勉強會周公的沈清歡還很迷茫。


    還未找迴意識的沈清歡一抬頭,便看見七八個侍女魚貫而入,頭梳垂掛髻,一個個風姿綽約,美目盼兮。每人手上都端著一個玉盤,玉盤之上,金銀首飾,玲琅滿目,閃花了她的眼。


    領頭的侍女,盈盈走到沈清歡麵前,行了個禮,螓首蛾眉,聲音柔柔,


    “奴婢憐兒,伺候神女更衣。”


    沈清歡懵懵懂懂,如木偶一般穿著褻衣被三五個侍女擺弄著,有些迴頭怨念地看著武娘,對方正悠閑地坐在圓桌前吃著糖蒸酥酪,沈清歡表示自己真的很餓。但憐兒卻說在午時祭典結束前神女是不能食的,真的很不人道,沈清歡默默地抱怨著。


    經過幾個時辰的裝扮,沈清歡被侍女帶到了銅鏡前。


    雙唇塗著上好的胭脂,濃淡梅花妝,光潔的額頭上貼著金花鈿。頭發反綰成高髻朝天,頭戴金鈒花金步搖,金累絲的燈籠耳墜搖曳生姿。娟紗金絲曳地長裙,上繡蝴蝶暗紋,佩環是幽蘭吐蕊的花樣,金色的煙雲沙外罩飄逸而華貴。


    華貴富麗,衣香鬢影。


    過了一月有餘的米蟲日子,自己也算是變迴了膚白的妙齡少女,不是當初皮膚黝黑的鄉野村姑,如今穿著這身華服,看起來還挺有氣質。沈清歡挺直腰杆,嗯,不錯,人還是得靠衣裝的。


    武娘拿著桃酥走到沈清歡麵前,上下打量一番,


    “不錯不錯,小丫頭人模狗樣的。”


    沈清歡翻了個白眼,看著武娘吃得津津有味,趁侍女沒注意,麻利地從武娘餐盤裏拿了兩個桃酥塞進嘴裏。武娘看著沈清歡的動作沒有說話,隻是鄙夷的看了她一眼。


    午時鍾聲響起。


    憐兒恭敬來到沈清歡身旁,“神女請跟我來。”


    沈清歡微微動了動腳上的金色錦履,和平時穿的普通平底鞋不同,鞋子精巧,繡著殷紅的牡丹,金絲勾線,大概六厘米的厚底,有些硬,但也比現代那些恨天高好走多了,站起身走了幾步適應了一下,沈清歡便跟著憐兒走出門外,武娘並未跟隨,目送著沈清歡離開。


    前有騎兵開道,旁有侍女相隨。


    陣仗還挺大,沈清歡上了馬車才有了真實感,心裏有些七上八下,用手揉了揉酸疼的脖子。本來還對自己神女的身份有著幾分懷疑,但經曆的昨日靈異的戒指事件,沈清歡已信五分,無論如何,自己也定是和別人不同的,碧落閣送自己迴來,不會讓自己在祭典出什麽問題,這不是自己打自己臉嗎。


    穩了穩心神,沈清歡掀開車簾,側頭看向跟在馬車外的憐兒,


    “都有誰參加祭典?”


    “迴神女,除了皇親國戚,還有一品以上的官員,兩國的使臣也作為來賓被邀請參加。”憐兒頷首恭敬的迴答。


    “那祭典的流程…”


    “神女不用緊張,祭奠都會有神侍在旁輔佐的。”憐兒輕聲的說道。


    沈清歡點了點頭放下車簾,皇太後那個名義上的祖母還真沉的住氣,竟也一直沒召見自己,連那個想殺自己而後快的丞相也沒露臉,看來都等著今日的天食節來看看自己這個神女是真是假,這幾日看似平靜,如今,也定會掀起陣陣風雲。


    低頭撫了撫手指上的黃泉,沈清歡給自己打著氣,自己是21世紀的新時代女性,難道還怕了這些老封建不成,深吸一口氣,再抬頭,心裏已充滿鬥誌。


    大概過了半個時辰,馬車停了,沈清歡正想側頭一探究竟,憐兒已微微掀開車簾,“神女,到了,前方需要步行。”


    沈清歡應了一聲,憐兒便扶著她下了馬車。


    扶了扶有些沉重的頭飾,沈清歡抬起頭,十幾級斜階之上,首先映入眼簾的是座大殿,雄偉壯麗,無數根金絲?木大柱支撐,上麵雕刻著精致的圖案,環轉排列,圍成了一個巨大的空間。


    朱紅底漆牆垣,瀝粉貼金的窗欞。


    沿著白玉石階向上走,憐兒帶著沈清歡走到大殿偏門,一路上侍衛銀盔金甲,隨著侍從一一傳報,側門緩緩打開,雲頂檀木,群臣旁坐。


    沈清歡看著這百來號的人,雙腿還是有些發軟,畢竟從殿門開啟的那一刻,所有人的眼神便定在了自己身上,有懷疑,有憤恨,還有敬仰。沈清歡握緊了拳頭,穩住心神,昂首跟著另一位侍從來到了大殿正前。


    溜金鬥拱下,六級台階上,金鑾寶座空懸,右側鳳鑾上端坐著一位雍容華貴的婦人,保養極佳,散發著高貴凜然不可侵犯的氣質。霧鬢風鬟,插著兩支暖玉火鳳含珠釵,細細的羊脂白玉流蘇垂在兩側,著一身玄色,用金絲勾勒的海棠圖騰宮袍,應該是太後。


    左邊稍微下首一點鳳座上,正襟危坐著另一位美人,穿著一件略顯簡單的素白色的飄廖裙紗,飛星逐月髻,插著一根翡翠製成的帶葉青竹玉簪,更襯出膚白淡雅,但嫵媚迷人的丹鳳眼在眼波流轉之間光華顯盡,應該是皇後。


    此刻她正柔柔專注得看著自己右側的方向,目不轉睛。


    沈清歡微側頭,順著她的方向望去,便看見了一個熟悉的身影,太後下首坐著白衣男子,姿容蓋世,顧盼嘩然,翩翩佳公子,遺世而獨立。


    隻是隨意坐在那裏便奪去了所有人的光華,連服侍在旁的侍女都含羞不敢直視他。雖坐在下首位置,但那清雅獨絕的氣質,縱橫天地的閑適,除了?無月還能是誰。


    沈清歡還在震驚碧落閣閣主為何會坐在襄涼國使者的位置上,一旁的侍從便已跪下行禮,恭敬的朗聲說,


    “太後,皇後,神女帶到。”


    沈清歡連忙收迴視線,看了一眼身旁的俯身貼地的侍從,有點懵,但也沒有人告訴她,現在自己應該是跪地行禮還是該像宮廷劇裏一樣屈膝行禮。


    於是,直直站在大殿中,毫不避諱得看著太後和皇後的沈清歡,在群臣和權貴眼裏便成了高貴冷傲,不畏權貴,配著她此時神女的身份,竟也讓那些懷疑她身份的人信了三分。


    太後眼神微閃,卻也沒有說什麽,揚了揚手,侍從便退下了。


    下一刻,太後臉上掛起激動地神情,微揚的語調在大殿內緩緩響起,


    “多虧碧落閣,才讓哀家找到了失散多年的孫女,我們尚燕國的神女!”


    “恭賀太後。”群臣連忙俯首齊聲說道。


    沈清歡看了看附和的大臣們,再抬眼看著貌似激動的太後,揚起一絲偽善的笑,沒有說話。這太後甩鍋技能滿分啊,如果自己是假冒的,屎盆子也扣在了碧落閣腦袋上。瞥了一眼悠閑喝茶的白衣男子,這位裝作使臣的碧落閣閣主還真坐得住。


    這時,皇後盈盈起身,腰上的佩環發出細微的碰撞之聲,清脆而優雅,微微頷首,抬頭時媚眼斜斜看了一眼端坐的?無月一眼,嬌羞而嫵媚。沈清歡見狀微微挑了挑眉,這皇後看帥哥的眼光倒和自己很合得來。


    “太後,既然神女已尋迴,那就開始祭天大典吧。”


    “好,來人,帶神女去準備。”


    話音剛落,一位身穿素白官服,項上掛著圈玲瓏剔透瓔珞串的侍女來到自己身邊,蛾眉皓齒,看來是憐兒說的神侍。


    沈清歡在神侍的帶領下亦步亦趨地走到大殿的正門,有侍女緩緩從大殿兩側走來,風姿綽約,緩緩打開正門,眼前的殿門如一排屏風一般被依依推開,視野豁然開朗,竟成了一座觀展台。


    門外,幾十級漢白玉石廊梯,連接著大殿和祭台,步步登高,如臨天庭。


    踏出殿門之前,沈清歡迴頭看了一眼殿內,正對上?無月看過來的雙眸,目光如水,平靜無波,是一種穩操勝卷,縱橫天地的淡然,沈清歡忐忑的心情,竟也慢慢平靜了下來。


    跟著神侍,一步步踏上石梯,沈清歡這才看清祭台的樣貌,藍色琉璃圓壇,下麵是艾葉青石的台基座,五層壇製,依次向外延展,向下層望去就像一個個擴大的圓,整個建築竟和天壇神似。


    頂層祭台周圍佇立著五根巨大的漢白玉石柱,上麵纏繞著栩栩如生的巨龍,威嚴四溢,氣勢軒昂。台麵中央嵌著一整塊巨大平整的白色玉石,隱隱帶著鮮紅的脈絡,似血,周圍整齊地放著幹柴,是燔柴爐。


    沈清歡在神侍的引導下,站立在祭台下首處,看這架勢,她的內心不自覺地升起一股肅然的情緒。


    這時鼓樂齊鳴,神侍迴過身麵朝東方讀祝,神情肅然,話音落下,從大殿方向傳來悠揚的聲音,


    “獻禮。”


    一群侍女身著素白宮裝,身披白水薄煙紗,手捧玉盤,自廊梯魚貫而來。她們上前恭敬地把玉盤上的物品放於祭台中間的玉石之上,沈清歡側頭一看,竟是玉璧、玉圭、繒帛等珠寶。待侍女退下,隨著清朗地一聲,


    “望燈。”


    餘音環繞,一位老者從壇下緩緩走來,手拿燭火,放於積柴之上。不一會,便煙氣升騰,直達高空。沈清歡一邊驚歎於祭祀過程的肅穆與莊嚴,一般嘀咕著什麽時候輪到自己上場,看著火光衝天的祭品,像一場淩遲。


    火光漸漸明滅,等煙氣散盡,侍女們上前收走已變形或已成灰燼的祭品。


    這時,一旁的神侍突然輕扶沈清歡,領著她慢慢走到祭台中那塊已被燒得有些焦黑的玉石旁。沈清歡一愣但還是跟著上了祭台。


    沈清歡有些迷茫,卻見神侍下一刻從腰間拿出一把樸實無華的匕首,低頭恭敬的捧到自己麵前,朱唇輕啟,


    “請神女獻血於天石之上。”


    “多少都可以對吧?”沈清歡心裏打著鼓,下意識就問了出來,在現代誰會沒事割自己,如今當然是越少越好。


    神侍身體一頓,微微抬頭看了沈清歡一眼,看到對方認真的表情,連忙恭敬的低頭迴答,


    “是的。”


    沈清歡放了心,準備貢獻一滴,意思意思就好了,拿起匕首,轉頭看了一眼大殿,隨看不清大家的神情,卻也知道自己正在被矚目。


    想了想,沈清歡看了看附著著鐵鏽看似粗鈍的匕首,得一次成功,自己才不想再來一次,學著電視劇裏的劇情,一咬牙往自己手心割了一刀,下一刻鮮血便湧了出來,沈清歡疼得身體一頓,條件反射得握緊雙手。


    這…這咋這麽鋒利,沈清歡腸子都悔青了,內心一陣哀嚎。鮮紅的血順著自己的手心一滴滴落在玉石上。


    霎時,點點紅色熒光自玉石升起,慢慢匯聚成搖曳的光帶,變幻無窮,異常明亮,竟掩去了午日刺眼的光輝,沒有消散,反而像地平線上的晨光曙色,漸漸鋪展開來,如蒼穹之中的幔帳,綺麗炫目。見此情景,原本在大殿內的人,以太後為首部走出大殿,立於白玉廊梯之上,對著站在東方,背著陽光的沈清歡俯首,朗聲道,


    “迎神女歸!”


    沈清歡怔怔地抬起頭,俯仰之間,絢爛的光芒如煙花炸裂開來,化作點點熒光,然後消失無蹤。


    而原本焦黑的玉石,此刻如浸水般玲瓏剔透,潔白無瑕。


    神侍跪在沈清歡麵前,心中敬畏不已,本隻需取指尖一滴血的獻祭,沒想到神女竟如此傲骨虔誠。


    沈清歡微低著頭,掩起疼得齜牙咧嘴的表情,靠,被這看似粗鈍的匕首外表蒙蔽了,坑,天坑。


    暗吸幾口涼氣,沈清歡忍著手心的微麻和漲疼抬起頭。


    此時,?無月自空曠的巍峨的大殿徐徐走出,白衣飄逸,不自藻飾,容顏勝霜雪,卻比春暉還要明亮,比水波還要瀲灩。


    他緩緩抬起頭,越過俯首的眾人,與沈清歡視線相會,目光深邃浩瀚,似攬下了萬裏星河。突然揚起清雅一笑,如醉蓮初盛,晃花了時光。


    沈清歡微楞,驟然墜入了他如皓月的眸子裏,美色當前,竟有些忘了疼痛。


    有匪君子,終不可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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