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點半收工的時候,我大概看了一眼,我們道路兩側的迴填差距,應該被拉大到了至少一百米左右。不過按照施工進度要求,估計他們需要加班了。


    等我從洗澡間衝澡出來的時候,周海和另一位開挖掘機的師傅才從遠處灰頭土臉地走了過來,經過我身邊的時候,周海伸出手指著我,故意離我很近,惡狠狠的盯著我,咬牙切齒地說道:“陳耀東,你等著,我跟你沒完!”他以為他那氣勢洶洶的表情,會嚇到我,可惜,我並沒有感到害怕,甚至於對他還萌生了一種奇怪的憐憫之心。


    這也許就是之前打籃球的時候,培養出來的,對弱者的一種同情心吧?!像他這種憑借裙帶關係進來,自己卻沒有什麽真本事的人,本來是不值得同情的,可是不知道為什麽我有一種他是心智還未成熟,被家裏寵壞的小孩子的感覺。


    這莫名其妙的心靈感應,這個時候突然讓我產生了這樣的想法,我也是被自己給逗笑了,怎麽會這樣?明明幾個小時之前,他用那樣的舉動讓我差點發火,可是現在,我的心靈感應卻告訴我,不要和他計較,他隻是年齡比我大,心智卻還沒有我成熟的‘巨嬰’而已。


    好吧,看在心靈感應的份上,我就不和他計較了,我沒搭理他,打算繞開他迴到工棚休息,隻是我這一笑,在他看來,卻是對他最大的侮辱和蔑視。他本來指著我的手,立刻伸直打算來抓住我的衣領,看著他伸過來的手,我本能的後退了一步,‘看來這架,是非打不可了’腦子裏的念頭也是一閃而過。


    周海緊跟我的腳步,還想伸手來抓我的衣領,他身旁的師傅一看情形不對,立刻伸手勾住了他的脖子,急切的說道:“小周,你冷靜一點,有啥事說開了就好,沒必要這樣衝動的。”


    我又退後了兩步,避免他離我太近,因為預感告訴我,那位師傅拉不住現在正在氣頭上的周海,他還會向前,企圖靠近我,說時遲,那時快,就在周海奮力掙脫那位師傅。互相拉扯之際,我的身旁,也有一個人影朝著周海衝了過去,一邊協助那位師傅製止周海衝動的行為,一邊大聲的說道:“周海,你不要太過分了,小陳就是一個新人,從我們今天來到這裏,你就非常不友善,處處針對他,他已經一再忍讓著你,可你呢,一直咄咄逼人,不要以為你是陳經理的小舅子,大家讓著你,你就可以為所欲為了!”


    周海聽到這番話,停止了掙紮,直勾勾的看著韓師傅,已經很久沒有人敢這樣跟他說話了,他不可置信的在我倆之間來迴打量著,半晌,才氣急敗壞的指著韓師傅大聲地說道:“韓洪兵,你今天敢這樣跟我講話,是不是不想在公司待下去了?!別以為你是老師傅,我就該讓著你,尊敬你,沒門!你等著!”一邊說,一邊指著我和韓師傅“你們倆給我等著,看我怎麽讓你們倆卷鋪蓋滾蛋!”同時又情緒激動的掙紮了起來,嚇得一直勾著他脖子的那位師傅趕緊用了點力,繼續牢牢的困住他,可是這個時候的周海已經有點失控狀態,所以上半身被製住的他,扭動著身體的同時,開始伸腿向我這個方向踢了過來,為了避免矛盾激化,我再次後退幾步,站在一個相對安全的地方,默默地看著周海的表演。


    因為周海說話的聲音很大,而且之前韓師傅製止他的聲音已經吸引了一些工友前來看熱鬧,現在周海這麽一鬧,前來圍觀的人更多了,聞聲趕來的施工員賴師傅一看情勢不對,也立馬大聲的說道:“這麽晚了,不睡覺都在這杵著,幹嘛呢?!明天不幹活嗎?都給我迴去睡覺,各班組長帶著自己的人趕緊迴去,鬧得笑話還不夠嗎?等別人公司也湊過來看熱鬧你們才高興嗎?這樣不僅有損公司和項目部的形象,更有可能被甲方罰款,大家是不想要自己的工資了吧?!”


    最後這句話,直接擊中大家的軟肋,大家可不想白幹活拿不到自己的工錢,瞬間一哄而散,都迴工棚睡覺去了,隻剩下我,韓師傅,周海和另一位我還不知道姓名的,一直拉著周海的那位師傅。


    賴師傅一看人都走了,才換了一副略帶討好的表情,衝著周海說道:“海哥啊,你能不能別給我找麻煩啊?!你這樣,我又該被你姐數落我沒有照顧好你了,你現在還是單身,是一人吃飽,全家不餓,我可是上有老,下有小,一家人都指望著我呢!算我求求你,海哥,咱先去洗澡,消消氣,然後早點睡覺,你看著時間也不早了,有什麽事,明天再說好嗎?”一臉央求的表情,加上賴師傅一直‘海哥海哥’的叫個不停,估計周海被這幾聲哥叫的心裏舒坦了不少,他拍了怕賴師傅的肩膀,用他一貫拽拽的語氣說道:“小賴,還是你上道,行了,今天就給你個麵子,我不跟這小子計較了,我去洗澡,你迴去睡覺吧!”說完,還朝著我冷哼了一聲。


    ‘唉~’為了不給自己找麻煩,我在心裏輕歎一聲‘這個周海,真的是被慣壞了的巨嬰,對待長輩不尊敬,說話也沒有禮貌,還故意的裝腔作勢,一看就是香港警匪片看多了,把自己當成黑社會老大一樣,憑借著裙帶關係,在項目上作威作福,估計是因為我和韓師傅都是來操作工程機械的,而他他之前應該跟韓師傅認識,知道韓師傅的技術過硬,人緣又好,我雖然是一個新人,可是能夠進入這麽重要的項目,應該也有自己的過人之處,所以他擔心自己的江湖地位不保,想給我們一個下馬威,可是他沒有想到,之前他故意挑事,我居然都忍了下來,然後想著操作設備讓我認輸走人,結果自己的技術又太爛,沒想到會被我給比下去了,所以才會這樣氣急敗壞,這明顯就是一個輸不起的小孩子行為’。


    我腦子飛快的轉著,把這些事串聯在了一起,想了一遍,加上我之前的感應,大概明白了周海為什麽會這麽針對我,為了不再刺激到他,我站在原地,想著隻要他去了洗澡間,我再離開,應該就沒什麽事了。可是我杵在原地,周海也沒有要走的意思,看我們一直這樣僵持著,賴師傅頭皮一緊,隻好滿臉堆笑的又開口了:“海哥,時間真的不早了,我們去洗澡吧!”一邊說,一邊強行架著周海往洗澡間走去。周海一個勁的扭頭看著我,眼神裏還是滿滿的不爽。


    看他漸漸走遠,韓師傅拉著我趕緊往工棚走去,一邊走一邊說:“小陳啊,今天讓你受委屈了,這個周海,因為他和陳經理的這層關係,大家一般都不敢得罪他,如果不是他今天太過分了,我也不想招惹他,小陳,你不會怪我吧?”


    “怎麽會呢?韓師傅,今天多虧您幾次說話攔住了我,不然,我和他可能真的會打上一架了。”直到這會,我才明白,為什麽韓師傅今天總是適時的出現了。


    “因為他而打架,不值得的,小陳,你是個好孩子,又是一個技術過硬的好員工,為了他,毀了自己的前途,不值得,走吧,先去睡覺,希望明天,他不要再出什麽幺蛾子,為難你就好了。”說著,韓師傅還拍了拍我的肩膀。


    看到我和韓師傅出現在工棚門口,伸長脖子準備看熱鬧的工友們,一個個快速的躺下,裝作熟睡的樣子,這感覺,和之前在學校偷偷摸摸看小說,老師一出現就裝作努力寫作業,怕被老師逮到的我們如出一轍。


    看來成年人的世界,也並非完全都是冷漠和涼薄。不管他們處於何種心態想要看熱鬧,這其中,一定會有真正的關心,比如韓師傅,也會有無可奈何的參與,比如賴師傅。


    進入這個項目組的第一天,我又被上了一堂社會學課,比起之前項目組對我的關心和愛護。這裏,才更接近真實的成人世界。


    放好臉盆和毛巾。我快速的爬上了自己的床鋪,放下蚊帳,跟韓師傅道了一聲晚安,強迫自己閉上眼睛睡覺,卻怎麽也睡不著,因為周海還沒有迴來,所以工棚的門是虛掩著的,外麵總是會時不時的傳來腳步聲和遠處稀稀落落的狗叫。


    這些,總讓人心裏有點不踏實,說不上來是什麽感覺,因為我這感應能力,一直都是你想沒有用,它什麽時候來,我也不知道。


    第一次,真正意義上的離開家,在外麵工作,感覺和之前在學校住校是完全不一樣的。


    腦子裏的念頭很多,越想人越清醒,這讓一向睡眠很好的我苦惱不已,可是我又不敢讓自己完全放鬆下來,萬一放空了就突破了呢?雖然這大半年一直很忙,可那三個我依然時常入夢,看著他們為了夢想努力的樣子,我也鼓勵自己不能停下前行的腳步。


    ‘滴答~滴答~’下雨了,小雨輕輕的落在石棉瓦屋頂上,空氣中夾雜著雨水的味道,我也終於在這雨聲中,漸漸地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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