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淵深處,


    姒嬰開始感應妺女位置的同時,自己的位置也已暴露在妺女眼前。


    “怎麽這時就迴來了……”


    妺女心裏有股衝動:她想要立刻離開,拉上妹妹,和那些小妖一樣遠離魔宮,遠離魔神,遠離同悲道,走的越遠越好。


    可她知道,姒嬰要是可以被她拉動,她早就不在荒淵了……


    所以,逃避是解決不了問題的。


    逃得了一時,逃不了一世。


    思襯片刻後,旱魃妺女咬著嘴唇,緩緩走進闊別已久的魔宮……


    ………………


    魔宮之內,層層陣法以兆悠腳下為中心散開,無數道金光拔地而起,匯聚成為數丈高的金色重劍。


    “逍遙劍意,破!”


    金色重劍發出耀眼光芒,轟然擊向諦冕……諦冕被金光擊中,猛然吐出一口黑血。


    臉上卻不再見有痛苦之色。


    他目光空洞而茫然,遲鈍、緩慢的扭頭看了兆悠一眼。


    兆悠心底有寒意升起,手下卻毫不猶豫,又是一劍……這一次,他劈向的是同悲道。


    “攔住他。”諦冕口唇開合,發出重疊的音律。說話之時,已經合身朝兆悠撲去。


    ………………


    庭柱後麵,


    妺女謹慎的觀察著魔神。


    以她的眼力,可以清楚知道,諦冕的身體,現在已被魔神神意控製,成了活的傀儡。


    隻是魔神……


    和萬年之前,她記憶裏孤傲淡漠,淵渟嶽峙的那人相比,現在的魔神,讓妺女感覺實在陌生。


    她的秀眉微蹙:這樣張揚的欲望,盲目癡愚的執念,是邪骨?還是諦冕?亦或兩者皆有影響?


    ………………


    [力量……]


    [歸於……吾罷……成為,吾的力量……]


    邪骨緩緩從諦冕體內漂浮出來,和同悲道合而為一。


    同悲道瞬間膨脹了數十倍,將魔宮大殿塞的滿滿當當……還有無數黑色的觸須猙獰四散……


    兆悠麵露絕望。


    有滾滾黑氣,順著他擊出的金劍,延伸入他體內……


    妺女眸光微動。


    很久很久之前,生命誕生之初的記憶被觸動了,她神色恍惚,在理智反應過來以前,就伸出手,握住了同悲道的一根觸須。


    瞬間,一種仿佛嬰兒重歸母體般的溫暖感覺,將妺女包裹。


    這是……


    是旱魃誕生的源頭。


    或者說,是天女妭,從真神之境,墮落成為妖魔女魃的因由。


    ………………


    呃……


    兆悠踉蹌後退幾步,低頭愕然望向自己雙手。


    他看見,那經絡之中,隱約有黑氣浮動。


    ………………


    “兆悠師伯。”


    公冶寂無右手浞鯤,左手承影走入魔宮。


    “寂無……”兆悠如夢初醒,大聲喊道:“你快走。”


    [走……]魔神嗤笑道,[同悲道既開,你們、誰都跑不了……]


    汙濁的黑氣勢如破竹,猙獰揮舞的朝公冶寂無撲去。


    而他身後,兆悠眼中紅芒隱現,已經露出了屍魔的特征。


    “不……”


    妺女搖了搖頭,魔氣枯竭的丹田吸收了同悲道的力量後,恢複了一點真氣。


    她飛身上前,張臂擋在公冶寂無麵前。


    懷中有輪血色殘陽升起……


    帶有凜然神威。


    [你是……]魔神的思緒略有混沌。


    良久,才道:[你是……姒嬰的姐姐?]


    [妺女]他想起了妺女的身份。


    [你、要攔吾?]


    “妾身不敢。”妺女咬唇說道,“君上為天下妖魔造同悲道,欲行換天之舉,功在千秋,妾身敬慕……”


    “隻是,這個人,妾要帶走。”


    [這個人……]魔神頓了頓道,[是了,你喜歡他,你說過的,想要要他……]


    [而吾也說過,他不適合你。]


    “君上……”


    [罷了,都留下吧。]


    [留下來,把力量奉獻於吾。與吾合為一體。]


    “不……”


    血色殘陽逐漸擴大,逐漸升高……


    似乎想要變成一輪真正的太陽。


    光芒卻森冷陰寒,毫無熱量。


    “寂無……”


    妺女在血日升起的間隙裏道,“走……離開這裏,離開荒淵……”


    “為什麽?”


    公冶寂無大聲道,“你明明說過——你看清楚,我是公冶寂無,不是蕭凜……”


    “是啊……”妺女說,“我看清楚了,你不是蕭凜,是公冶寂無……是那個無處可去,心裏難過也不知該向誰說的……仙門小弟子……”


    “走吧。”


    “帶上姒嬰一起,離開荒淵。”


    “告訴姒嬰,諦冕盜取了邪骨,又無法容納,走火入魔了……我會拿下他。”


    “魔神的情形不對勁,你們先走。”


    “我不會有事。”


    “寂無,聽這位這位姑娘的。”兆悠也說。


    公冶寂無銀牙緊咬,扶住兆悠離開。


    他說,“我會帶姒嬰離開荒淵。”


    “然後迴來找你。”


    魔神見狀,冷冷一笑道:[以卵擊石,自不量力。]


    “嗬,讓我試試吧……”


    妺女閉上眼睛,身合法相。


    下一秒,一隻骨鴉飛入血陽,血色殘陽化作金日。


    ——————————


    荒淵外層


    七月流火的日子裏,秋陽原本並不熾烈。日曜星卻突然一下神光大熾。


    對除魔辟邪的日曜氣機十分敏感的一眾妖魔紛紛抬頭,“那是……”


    “大日法相。”


    “妺女拚命了?和誰?”


    “不會是剛被放進去的仙門弟子吧?”


    眾妖議論紛紛。


    但隻有好奇,揶揄,沒有焦急,擔憂。


    因為他們相信,妺女不會輸。


    至少不會很快輸。


    “喔,不是。”宓輕感知最強。也最先看到了正禦劍朝這邊趕來的公冶寂無。“他來了。”


    “姒嬰。”


    公冶寂無駕著身軀漸冷的兆悠飛來,還不及落地,便揚聲喊道:“妺女讓我告訴你,諦冕盜取了邪骨,又無法容納,已經走火入魔了……”


    “她讓你隨我離開荒淵。”


    “和妺女打架的人是諦冕?”撼地撓了撓頭道,“能夠逼出妺女相,我從前低估他了啊。”


    “笨熊,都說了諦冕盜取邪骨了。”宓輕說,“又不是他自己本事。”


    “那我們要走麽?”


    “走!別給我姐添亂。”姒嬰等妖魔,其實待在這個位置,也一直能感覺到自己力量的流失。


    隻是他們現在還離同悲道很遠,被吸取的力量並不致命,所以他們此前都不太在意罷了。


    ——仙門中人都公然打進荒淵老家來了,滅殺外敵比較重要。


    速戰速決,搶在力量耗盡前,先滅仙門,姒嬰等大妖都有這份自信。


    而現在……


    他們開始有意識的轉移起戰場。


    將滅殺、阻止仙門中人逃跑的動作更換為把他們往荒淵外驅逐。


    ………………


    公冶寂無:“……”


    很清醒的知道,他不可能用幾句話的時間,達成仙魔一家親成就。


    幹脆沒指望雙方罷手。


    隻是看著,不要出了人命\/妖命。並盯著他們向荒淵外轉移。


    “師傅……”


    “師傅……”、“師傅”……


    逍遙宗的三兄弟聯手,奮力戰出重圍,好容易才擠到了公冶寂無旁邊。


    公冶寂無趁勢把兆悠交給了藏林。


    然後就要迴魔宮找妺女。


    ……沒迴去成。


    姒嬰攔住了他。


    “你要去哪兒?姐姐不是說讓你跟我離開荒淵麽?”這時候,右護法也注意到公冶寂無身上的承影了。


    理所當然的以為,妺女讓她隨公冶寂無一起,是讓姒嬰保護好公冶寂無。


    公冶寂無:“你先在荒淵外待著,我要去找你姐姐。”


    “你找我姐姐做甚?”


    姒嬰隨意瞥了眼公冶寂無身後的兆悠道,“你是想找姐姐為他驅除屍毒麽?這何須要勞煩姐姐,找本座不是更方便?”


    同為一代旱魃。


    她才是修行正統屍妖一道的存在啊!


    “你能救我師傅?”藏海眼睛亮了。


    公冶寂無也目露驚喜。


    然後,下一秒,他就猝不及防的被早有準備的宓輕拿蛛絲裹成了球。


    ——————————


    魔宮,


    察覺到姒嬰已離荒淵的妺女再無顧慮。


    她的氣機攀升著。


    ——妖魔道,自古以來,除了生而神聖的魔神,都是沒有神明的。渡劫期,等於不能出手,一出手就被雷劈死。


    所以他們千百萬年來,修為最高者,也隻有合體妖王。


    對於很多妖魔而言,合體境界,就是有生之年能達到的實力頂點了。


    但對於另一部分妖魔而言,合體不是結束,恰恰相反,那隻是個開始。


    妺女的情況,便屬於後者。


    ——————————


    長澤山


    血跡斑斑的澹台燼匍匐在仙牢裏。


    忽而,他的體內,冥夜護心鱗散出微光。


    柔和的水屬神力治愈著他身上累累傷痕。


    澹台燼:“戰神大人,不必為我徒耗神力。”冥夜已死,護心鱗中剩下的力量不多,應該用在更有價值的事情上,比如,誅殺魔神,比如,護衛蒼生……


    “無妨。”


    冥夜在他心底說道,“……澹台燼,你亦是蒼生之一,並不比誰卑賤。”


    “至於魔神,有人比我更適合對付他。”


    “誰?”澹台燼道,“仙門傳聞,隻有真神可以對付魔神……但萬年以來,仙門中都沒有修至巔峰的前輩能突破神境。”


    “戰神大人,您這樣說,是三界中又有新神出世了麽?是誰?我師傅,公冶師兄,還是……蘇蘇?”


    黎蘇蘇作為宇神之女,鳳凰神族,出生時即負上古無情道道種,隻要能夠斷情絕愛,修為即可自然增長,不受今世境界禁錮,直至成神……


    這件事情,他是知道的。


    “都不是。”冥夜語氣複雜道,“她、不是新的神明……”


    “是我師傅他們,從前特意針對魔神的弱點,鍛造出的一件神兵。”


    “我與諸神本以為,那神兵永無鑄成之日,成了也隻會是又一件魔器……卻不料……”


    “……如果,如果日君現在還活著,他一定很開心,很開心。”


    ——————————


    魔宮,


    邪骨承天地罪業而生,乃世間魔道本源。對妖魔之屬克製太狠了……


    旱魃妺女可以在一定程度上抵抗其對自己魔氣的吸收,都主要是托了她曾被神域至寶火陽鼎煉化的“福”。


    傳聞火陽鼎生於混沌之中,天道未明時,便是它以鼎足劃分人間四時……


    這鼎內的火焰,便是三界公認排名第一的異火:混沌。有令乾坤萬物返本還原之能。


    所以妺女的力量等級很高。


    但單憑她這點力量,毫無疑問,是不可能勝過魔神的。


    清濁相對,互立……


    妖魔道中,是沒有存在能在現實中打敗坐擁邪骨的魔神。


    能有效對魔神造成傷害的力量,是清聖神力。


    骨鴉清鳴,血陽熊熊……


    烈焰之中,早已死去的枯朽金烏血肉重生——她在活過來。


    而伴隨她複生過程的,是荒淵中所升起的,第二輪太陽。


    日曜,是九曜之首……


    上古絕陣,九曜天罡,最初本也並非人授,而是天機交感,直傳日君血脈之中……


    ——————————


    荒淵之外,


    一片冰雪覆蓋的荒原上,被宓輕裹成球的公冶寂無奮力掙紮著。


    紅唇染血,分外妖嬈的姒嬰雙手抱胸,冷眼旁觀。


    “兆悠掌門,要不,我去救救公冶仙君?”山海盟盟主蹲在剛被姒嬰吸了血(裏屍毒)的兆悠身邊,小聲說道。


    兆悠虛弱抬手:“不必……”


    “眼下這些妖魔並無惡意,對寂無也沒有敵意,困著他是為他好……我們不可擅自出手,打破平衡。”


    “師傅,你看,那是什麽?”


    “那是……星罰?”流徴抬頭仰望天空,震驚的道,“星罰所指是荒淵,是哪位同道還在裏麵?”


    關鍵,星罰大陣是上古神陣。


    沒有真神主陣的情況下,幾十、幾百個仙門弟子根本都不可能引下九曜星光……


    “是妺女吧?”


    裂天也往天上看了一眼,扭頭和姒嬰說話時,疑問句的語氣,卻是很肯定的。


    姒嬰點了點頭。


    裂天臉色於是忍不住的泛出苦意。


    宓輕:“引星罰降臨,傷敵一千,自損八百。她雖從不怕疼,但、能用上這般手段,看來諦冕有邪骨在手,是真的難纏……”


    她捋了捋頭發,道:“罷了,諦冕喪心病狂,這遭吞噬小妖無數,妺女出手,也是為我妖魔道的血脈香火……這次獻血,算我一份吧。”


    也不能總逮著驚滅、裂天、撼地……他們幾個壓榨。


    關鍵是,


    看這氣機,他們被封印的萬年時光裏,妺女修為精進不少。現在想再激發她魔骨之力,把她神髓封印,靠裂天幾個未必行了。


    ………………


    是的,神髓。


    旱魃妺女天生雙脈,同修,所以她最顯著的一個特點就是,魔骨外顯,神髓暗藏。


    這在當年上古不是秘密。


    每一次,妺女魔氣耗盡的時候,再和人打架……神髓之力或多或少都有流露。


    隻是至陽神髓的氣息在魔域不免過於惹眼,妺女本人也很不喜歡那氣息……所以妺女神髓顯露後,很快就會再用妖魔之血壓下去罷了。


    通常情況下,如果魔神不閉關,這時候就也不介意賜妺女一點點血,汙穢神髓。


    如果魔神為造同悲道而閉關了的話,就是萬妖譜上排名靠前的大妖給妺女獻血。


    ——————————


    魔宮,


    三十六計星罰落後,充塞了整座魔宮的黑色觸須已然全部縮迴同悲道。


    空曠幽暗的大殿中央,同悲道還在繼續吞噬光明……


    並且也在繼續吞噬能量……隻是頻率已經趨向和緩,隻是正常吸收天地間的遊離能量,而不會從人體內強取。


    這讓妺女略微鬆了口氣。


    紅衣墨發的魔女單膝跪地,一手捂胸,一手撐在膝上,低聲輕咳。


    唇齒之間,有血色蔓延……


    [旱魃妺女。]


    忽而,她的背後傳來一道低沉磁性、略帶喑啞的動聽聲音。


    妺女身軀一僵。


    脊背繃緊,宛如蓄勢待發的弓……


    仿佛沒有看見她的戒備,魔神借同悲道力投影外界,一步一步,從她身邊,從容和緩的走上王座。


    氣度淡漠雍容,一如當年,淵渟嶽峙。


    王座之上,


    魔神單掌支頤,望著妺女,紅寶石般的血色雙瞳中,泛有淺淡驚奇,與一絲絲不明顯的欣慰滿足。


    [你長大了……]


    語氣裏所流露出的,不是“吾家有女初長成”的滿足,而是種花的人看見花開時的欣慰喜悅。


    更遠一點的地上,諦冕形如幹屍,人事不省的躺著……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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